汴梁。
夜幕降臨,星垂四野,一道寬袍大袖的身影,端坐在雄鷹之上,從遠處飛來,然后凌空落下,降臨到了宮城之中。
趙佶遷都南逃的時候,是留下了一部分班直侍衛,來守護宮城的,因為那個時候他還抱有奢望,等到遼軍退了,可以再回到這座紫微宮內。
但自從高求事發,在發現自己在河南百姓心中,基本上等于個屁后,趙佶干脆將剩下的班直全部召入金陵。
如此一來,宮城就處于不設防的狀態。
不過由于宮墻巍峨,再加上皇權殘留的余威,還是很少有百姓敢直接入皇宮行竊的。
但對于反賊來說,這不進來打一下卡,簡直都對不起他們的身份。
當李彥來到宮城,不出意外地發現,歷年舉行大典的大慶殿內,有肆意的聲音傳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愛卿平身!”
“快點下來!到我了!到我了!”“哈哈哈!”
一群相貌奇特的風魔道兵,輪番坐到原本屬于趙宋天子的龍椅上,其他人笑嘻嘻地叩拜。
皇帝輪流坐,馬上到我家。
殿內玩得樂此不彼,李彥則審視著這群道兵。
所謂道兵,有兩大特點,第一是普遍能使用法術,哪怕再簡單的咒法,都能使得他們超脫于凡俗士兵,第二就是造型出眾。
原著里高廉的三百飛天神兵,就是頭披亂發,身掛葫蘆,戴著銅面具,而此時張仙麾下同樣是披頭散發,身穿道袍,背插旌旗,眉心上還掛著八卦飾物。
不過相比起飛天神兵的強悍精干,這群風魔道兵單看個人氣血實力,其實很普通。
這也不奇怪,高廉仗著高太尉的權勢,能以知州的位置,從山東、河北、江西、湖南、兩淮兩浙選來精壯好漢,加以操練,最終訓練出了三百人的飛天神兵,趕得梁山兵馬“星落云散,七斷八續,呼兄喚弟,覓子尋爺”,以少勝多的情況下,自身幾無折損,梁山則五千軍兵折了一千余人,直退出五十多里。
而如今這些風魔道兵在基礎方面,就差太多了,警惕性也不行,如果李彥此刻出手,“血如來”一刀,就能將殿內這百名道兵殺得七零八落。
但他并不準備那么做,反倒是飄然進入。
“誰!”
“‘左命’?”
“雁門關前一人擒遼帝,又率眾占據皇宮的那位大逆?”
看著那道在夜色星光勾勒下,愈發凸顯出威嚴氣質的偉岸身影,殿內所有道兵臉上的神情,都浮現出了驚懼。
如果說最初的“左命”威望流傳,是因為在大宋皇宮之外,宣揚自己要改換朝代,再造乾坤,后來又爆出官家弒母的消息,使得天下流傳他的名字,似乎并沒有做出什么實際的造反功績…
那么半年前的兩次露面,就是改變天下格局的大手筆。
雁門關外生擒遼帝,逼迫二十萬遼軍主力取道西夏,然后遼人又與西夏爆發了嚴重沖突,原本的同盟煙消云散…
其后再南下金陵,帶領一眾為高青天鳴不平的好漢,直接占據皇城,長達數日之久,逼迫朝廷不得不釋放高青天,赦免其罪,論功行賞…
自此威名遠揚,震動天下。
“左命”這個身份的名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名望:威名流傳(汴京)→名望:威名赫赫(汴京)
成就點500
名望:小有威名(大宋)→名望:威名遠揚(大宋)
成就點800
名望:默默無聞(位面)→名望:蝴蝶翅膀(位面)
成就點1000,天賦欄上限1
最后位面名望的改變,應該還囊括遼國內部的威望。
對于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逆,遼人對其更加敵視,同時也更加敬畏,畢竟那是可以千軍萬馬中擒王的存在,崇尚勇武的遼國當然極度重視這樣的敵人。
同樣的道理,因為實力超過了尋常親衛,壯大了膽氣,敢在趙宋皇宮的大慶殿內,輪著坐龍椅玩的風魔道兵,也緊張得吞咽起了口水,有些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一位統領模樣的男子強自定了定心神,出面行禮道:“小的張勝,拜見‘左命’前輩!張仙君久仰前輩大名,我等義軍上下也久仰前輩大名…”
李彥澹澹開口:“義軍?”
“自古亂亡之禍,不起于四夷,而起于小民,秦之強盛,兼并六國,最終滅秦的一聲呼喊,都是由陳勝吳廣兩位小民而起,義軍也起于小民!”
“反抗朝廷苛征橫斂,殺貪官誅污吏,解救一方生靈,此為義軍!奮發不顧,海內響應,并起誅之,此為義軍!你們口中的張仙君,是哪一種義軍?”
眾道兵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李彥接著道:“遼人攻破洛陽,凌虐百姓,生靈涂炭時,不見此人身影,倒是遼軍一退,潛圖不軌之輩云動,張仙出來了!”
“今洛陽之地依舊災民處處,民不聊生,更甚官府統治之時,又有何資格自稱義軍?張仙之流,不過是一趁亂起勢的小賊罷了!”
眾人臉色變了,口中呼喝起來:“敢對仙君不敬?必受天罰!列陣!列陣!
在“左命”偌大的威望之下,敬畏懼怕是真實不虛的,但這一刻,對于張仙的忠誠度似乎壓過了恐懼,風魔道兵立刻擺開陣勢,腳踏罡步,極速奔走,包圍了過來。
大慶殿是舉行大朝會的場所,廣闊的殿庭內外,能一次性容納數萬人,但此時區區百人的風魔道兵展開圍攻,居然在這大殿之內,升起一股撼天搖地的妖風,吹得嗚嗚作響,整座殿宇都晃動起來。
“罡風卷日!罡風卷日!”
道兵口中念念有詞,手中的兵器不斷刺出,個個臉色發青,雙目凸出,兇橫猙獰至極,既是風魔,又似瘋魔。
“確實有些實力!”
李彥衣衫獵獵,大袖飄飄,如馮虛御風,似遺世獨立,鏈子刀歸于鞘內,帶著審視地游走于風魔道兵之中。
在他的眼中,這群道兵身上其他的部件,都是純粹的裝飾物品,唯有兩種是真正的作戰利器。
一種是背上的旌旗,帶著法器的性質,召喚狂風就是由此而來;
另一種是額頭上的八卦,流轉出微光,引導著氣血,催動著法力。
“以氣血供養法力,以法力催動陣勢么?”
“這種道兵的透支戰法,壽數都長不了,怪不得要使用年輕精壯的漢子…”
李彥很快將運作原理了然于心。
高廉從各地百里挑一,選拔出精干強壯的漢子,組成飛天神兵,一方面是強者愈強,另一方面也是身強力壯者,才能撐得住氣血供養,不至于短時間就沒了。
而這張仙麾下的道兵,恐怕最多兩三年就要淘汰掉一批,如果連續參與激烈的戰斗,這個時間肯定還要更短。
不過付出這樣的代價,戰斗力確實十分強勁。
如果不遇到他的話…
“啊!怎么刺不中他?”
“這‘左命’不是人!
風魔道兵的圍攻持續了足足一刻鐘,從氣勢如虹,到不可置信,最終驚叫四起,夾雜在狂風里,回蕩在大殿中。
只因那道寬袍在漫天呼嘯的攻勢中不斷模湖,剛剛覺得要被吞沒,就再度清晰起來,仿佛化作狂風的一部分,那寬袍更是虛不受力地游走于眾人之間,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如此循環往復,再加上那背負雙手的閑庭信步,自始至終沒有出鞘的鏈子刀,將彼此間的差距展現得淋漓盡致。
“如果有一千這樣的道兵,或許可以對我產生產生些威脅,區區一百人,還不夠看啊!”
李彥澹然的聲音,清晰地蓋過風魔道兵的驚呼,他們的面孔愈發扭曲,可依舊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而是要跟這個褻瀆仙君的不是人戰斗到底。
“如此士氣,絕不是常人可以擁有,讓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凡士兵都避免不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發現這群道兵死戰不退,李彥就知道有蹊蹺,視線轉動,落在他們的頭頂。
面具后深邃雙目中,開始靈光流轉,一根根虛無的信仰絲線,清晰地從每個風魔道兵的身后升騰起來,連接向遠方的信仰者。
“果然!張仙將這群部下,當成信徒來培養,倒是挺有創意,也符合自己的身份…”
能脫穎而出的造反者,均為龍蛇起陸的一份子,自然有幾把刷子。
比如這重童道人張仙,無論是從稱呼還是名字,都有講究。
首先是重童。
重童指的是一個眼睛里有兩個童孔,在現代醫學里,這是童孔發生了粘連畸變,是身體殘疾,但在古代,由于醫學知識的貴乏與對神靈的崇拜,擁有重童的的人普遍會被認為是圣人出世。
最著名的,莫過于三皇五帝里的虞舜,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重耳,還有霸王項羽…
這種造反頭目,自然難以跟上面那些并列,但只要擁有重童的特點,和這些人物攀扯上關系,自比某位,當然可以獲得巨大的威望。
其次“張仙”這個名字,也是如今盛傳的道教仙人,專司為人消災避邪,且助人得子。
古人崇尚多子多福,極為重視傳宗接代,有無子嗣繼承家業,是一個家庭興衰的標志,因此對送子神靈格外信奉。
所以起了這個名字,或者說后來改叫了這個名字,先天性擁有了一定的民心匯聚,這點和南北朝隋唐時期,由于道教盛傳讖語“老君當治,李弘當出”,造反的首領紛紛打出李弘的旗號,是一個道理,都是用民間信仰去收買人心。
別小瞧這種手段,造反最困難的都是第一桶金,但利用異相和信仰,難度就大大降低,拿數據說話,張仙對老百姓什么事情都沒做,就因為長個重童,起個名字,在人們心中的名望就嗖嗖上漲。
相比起來,燕云走的是安民的路線,施以仁政,百姓安居樂業,自然加以擁護,這些反賊走的是愚民的路線,利用宗教乃至祥瑞的迷信在愚弄百姓,時間長了肯定不行,但短時間內,倒也能得到一批簇擁。
而張仙也意識到這點,對于麾下的軍隊,尤其是這群風魔道兵,是真的下了苦心的。
在這群人心中,張仙不僅是造反的首領,更是下凡的“仙君”,如果這位明確說要坐上龍椅,那就算無人監督,他們甚至都不敢坐上龍椅,與“仙君”爭位。
所以明明發現自己奈何不了眼前這個可怕的大敵,但為了心中的“仙君”,風魔道兵也會拼殺到最后一刻。
“既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如果是長年累月培養出來的忠誠度,李彥還真的沒辦法,但這種信仰,就有針對的機會。
觀察結束,真正出手!
他身形一晃,逆風而上,倏然間出現在每個道兵前,探手朝著額頭上一抹。
八卦法器被扯落下來,氣血轉化的途徑立刻中斷。
不僅如此,還暴露出了他們真實的狀態。
于是乎,先是狂風收歇,然后伴隨著噗通噗通的聲響,一個個剛剛還極速奔行的大漢,直接雙腿發軟,跪倒在地上,然后露出不可思議之色:“我…我為什么沒有力氣了?我應該是力大無窮,奔走如飛的啊!”
李彥揭露了真相:“你們成為道兵之后,是不是不準將八卦揭下,時時刻刻都要戴在額頭之上?因為一旦揭下來,你們的真實狀態就暴露無遺了!”
一片死寂后,呻吟聲響起:“不…不可能!是‘仙君’傳授的仙法,讓我們變得如此虛弱?”
當殘忍的現實擺在面前,部分道兵的信仰絲線,徐徐晃動起來。
東方世界的信仰一向很現實,并不是逆來順受的頂禮膜拜,而是有所需求的互相交換。
正如明尊教祭拜時,也要祈求明王賜予“清靜”“大力”“光明”“智慧”四種力量,祈求“無病無災,壽福永享”,祈求“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雖然向一個朝廷明令取締的邪教祈求金榜題名,高中進士,怎么看都有些怪,但這種祈愿都是內心真實渴望的,如果真的什么好處都沒有,那管你什么仙神佛祖,統統一邊呆著去。
此時就是如此,絲線的顫動代表著信仰的動搖,剩下的是下意識的不愿意相信。
而讓張仙這位“仙君”的殘忍面目暴露無遺后,李彥抬起手,五指之間綻放出一道明光。
眾人的視線立刻被吸引過去,就見黑暗的大殿內,一尊不可直視的神軀冉冉升起,一股如山如海,廣闊無邊的威儀彌漫。
相比起之前的遼國使臣順受高時,這次“真武圣君”的登場更加駕輕就熟,還將一股股意念般的信息,灌輸進這群道兵的腦海之中。
“真武圣君?”
“這位才是真的圣君!怪不得‘左命’如此強大,是因為信仰了圣君!”
“不!張仙君才是真實的,這是敵人的幻術!幻術!
風魔道兵很快分為兩派。
一派明白了虛假的信仰使自己虛弱,真實的信仰塑造出無敵的“左命”。
另一派則明明知道自己被當成了耗材,明明有更真實的選擇,依舊要一條道走到黑。
對于前者,“左命”表示歡迎棄暗投明。
對于后者,“左命”慢條斯理地拔出了鏈子刀。
血光綻放。
當大慶殿內,橫七豎八地倒下了三十多具尸體后,剩下的風魔道兵看著這道寬袍身影,眼神由敬畏變成了狂熱,齊齊伏倒在地,頂禮膜拜:
“禮敬真武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