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仁德啊,簡王遭遇不幸后,官家悲痛不已,都吐血病倒了!”
歲安書院中,高求和李彥對坐。
高求想到如果高廉在火災里面失蹤了,自己肯定不會有那么悲痛,對這般有人情味的官家,不禁發出由衷的感嘆。
李彥受過嚴格的訓練,臉上毫無笑意,只是澹然品茶,一杯很快喝完后,就見凌振走過來添水。
簡王府的火,毫無疑問是凌道人放的,用的是原本準備進擊宮城的雷火子,所以火勢十分克制。
除了賈詳派出的手下,被其毫不客氣地殺死外,包括簡王在內的其他失蹤者,都被這位金精山道長帶走了。
不過他將凌振留下,一方面是感激報恩,另一方面也覺得該讓凌振留下作為人質,畢竟這件事干系重大。
李彥其實謹守界限,除了告知真相,協助抓捕西夏暗諜外,這個身份不會參與其他事情,倒也不擔心。
當然,他對于凌振的到來還是歡迎的,這位在法器上的創造能力相當不俗,確實很是需要。
而凌振在書院過得挺自在,麻熘地端茶后,還和高求帶來的侍從,自來熟地聊了起來。
李彥目光掃了幾眼,見那個侍從身軀雄壯,下盤極穩,并非普通的魁梧結實,不禁有了興趣:“這位壯士是?”
高求笑道:“此人名叫焦挺,祖傳三代以相撲為生,在京師撲手口中名氣不小,現在是我的撲戲先生,確實有不俗的技藝。”
說到焦挺,他還想到了之前的管家,恨恨地道:“這焦挺我險些錯過,正因為那管家暗示畫師往丑陋里畫,還說此人動作粗魯,手腳沒個輕重…”
李彥道:“此等惡仆,確該懲處。”
高求趁機詢問:“那內侍省押班賈詳,也是官家的惡仆,我之前揭露了他與西賊勾結之事,官家卻似有不悅,還讓我不要輕舉妄動,依林公子之見,這是為什么?”
李彥心想這能為什么,是吐血的前置唄,如果沒有這一遭,單純簡王府被燒,以趙佶年輕強壯的身體,還是能撐住的,不至于被氣得一下子吐血倒地。
當然,面對虛心求教的高青天,他還是分析了一下:“或許正如高提舉所言,賈詳是惡仆,內侍省涉及宮內,多有敏感,官家才不愿意皇城司插手。”
高求這才恍然:“原來是這樣么,內侍和外臣,終究不一樣啊!”
這句話說的還真沒錯。
高求如果是個閹人,這場以栽贓嫁禍為目的的政變計劃,指不定就交給他親自執行,但這位是有根的,所以在趙佶眼中,他永遠要比童貫、楊戩、藍從熙、賈詳這些人遠上一層。
太監的個人能力再強,也是殘缺的閹人,必然要用自己的忠心向天子換取權力,而外臣卻能走正常人的升階之路。
高求難以理解得這么深刻,卻還是感到挺難過的,他對于官家可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誠,官家卻因為內侍之事就懷疑他插手太多,往日的親密無間,似乎一下子拉開了距離…
高求嘆了口氣,趕緊將這種念頭揮去,自我安慰道:“官家也難啊,這兩日民間又有新的謠傳,說簡王府的大火燒得古怪,像是專門沖著簡王去的,還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唉!”
李彥知道那些難聽的話是什么,其實后世就有一種猜測,說是簡王趙似的英年早逝,與趙佶脫不開干系,但只是純粹的分析,并沒有真憑實據,現在則更加有鼻子有眼,反正關于官家的傳言變兩件了,一件是母親,一件是弟弟,對家人真是沒得說…
但他受過嚴格的訓練,依舊沒有笑,澹澹地道:“天家的事情,高提舉還是不要過多干涉,明天就是除夕守歲了,過個好年吧!”
高求皺了皺眉:“但這賈詳乃通敵國的賊子,此人不抓,我總覺得不踏實。”
發現惡人逍遙法外,青天渾身難受,李彥很欣賞這份責任感:“高提舉放心,既然證據確鑿,這位賈詳是逃不掉的。”
高求心里踏實了:“那就好,等到年后,丁判官回歸皇城司,更是如虎添翼,這群賊子我要統統抓入大牢!”
李彥目光微動:“丁判官回皇城司為提點,已經定下了么?”
高求重新浮現出笑容,期待滿滿:“定下了,就在年后調動。”
李彥關照道:“這不是什么好時機,高提舉如今風頭過盛,丁判官又是能力出眾,一旦回歸皇城司,就不受文官挾制了,他們肯定不會坐視的。”
高求不屑地笑了笑:“不愿又如何?這段時間他們奈我何了?”
李彥道:“此一時彼一時,高提舉還是要多多注意,也得提醒下丁判官。”
聽到此一時彼一時,高求想到官家難看的臉色,心莫名一跳,再加上現實一次又一次驗證了這位的先見之明,頓時忐忑起來。
李彥倒是沒有多么激動,因為他很清楚,有些是偶然,有些則是必然,遲早的事情。
所謂自作孽,不可活。
送走了高求,李彥想到宮內那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愈發覺得這個年必須過得快快樂樂,來到后院,給歲安一期學員上了今年的最后一堂課,展顏笑道:“明日你們若是愿意,來我家中,過個熱熱鬧鬧的除夕夜如何?”
一期學員中,除了曹正,眾人都是家不在京里,如花榮還有母親和小妹,張橫張順有兄弟倆在,其他像盧俊義、索超、安道榮、時遷、朱武都是形單影只,未免難熬,聞言頓時大喜過望:“多謝哥哥!”
曹正和蔣敬也羨慕至極,欲言又止,李彥見了笑道:“守歲的時候,你們還是要跟親人在一起,但來一起熱熱鬧鬧地吃個飯總是可以,我母親也十分歡迎呢!”
這句話把眾人最后的擔憂,也給消除了,歡呼一片。
倒也不是虛言安慰,當李彥回到家中,李氏聽說這些兄弟要來,頓時露出笑容:“那是好事,人多熱鬧,得好好招待他們!”
李彥笑道:“多謝母親。”
然后就見李氏熟練地取出名單:“二郎,這是近五日的媒婆遞來的人家,你好好看一看!”
李彥知道避不過,倒也十分坦然地接過。
林元景領命北上大名府后,家中就剩下母子兩人,李彥這段時間回去的不多,因為常常受到催婚。
并且范圍一再擴大化,流程一再簡單化。
比如現在,李氏干脆將嫁妝單子直接遞了過來,并且介紹道:“二郎,這五位是將門之女,我覺得門當戶對,這兩位是士大夫之女,嫁妝更加豐厚,不過媒婆上門時,老是打聽你的書院,我不太喜歡,至于這些商賈的女兒么,還要多多了解…”
李彥接過,看著單子上面列的清清楚楚的嫁妝,直觀地認識到什么叫門當戶對。
北宋的婚嫁習慣,跟后世不同,與榜下捉婿的邏輯差不多,基本上都是女方貼錢,男方的聘禮遠遠不如嫁妝豐厚。
以致于形成這種風氣后,稍稍有點家產的人家,都不敢虧待女兒,怕嫁過去遭白眼,所以有些地方女嬰生下來淹死,就是因為怕以后出不起嫁妝,完全的本末倒置。
男嬰也逃不過,生下來扔掉,是更加普遍的社會現象,因為宋朝的稅負太沉重,各色人頭稅花樣百出,“丁錢太重,遂有不舉子之風”,生子不舉,就是生下孩子不養育,當然汴京見不到這種情況,要去外州縣。
李彥看著嫁妝單子,輕輕嘆了口氣。
李氏萬萬沒想到兒子看嫁妝單,居然能想到溺死男嬰女嬰的問題,還以為他不滿意:“這嫁妝不少了,再往上的話…啊,你是不是準備娶縣主宗女?那是反過來,要我們家準備五千貫的!”
正常人家嫁女兒都要倒貼,唯獨宗室嫁女兒能往回收錢,畢竟姓趙,金枝玉葉的名聲就跟樊樓的品牌價值一樣,總能賣個好價錢,富商往往也最喜歡選縣主宗女,娶個趙姓女回家,還能得個虛職官位,同樣是不虧的。
或許是六百萬貫扭曲了自己的金錢觀,當聽到宗室賣女兒只要五千貫,哪怕知道五千貫確實不是小數目了,李彥也挺不能接受的:“縣主宗女我不考慮。”
李氏有些頭疼兒子眼界太高:“郡主和公主的話,我們就攀不上了啊,那是和將門世家聯姻的,你父親如今又未入橫班…”
李彥也有些頭疼這位的效率,如果不是林元景官職還不夠,這位是真的能將目光盯上宮內的,趕忙道:“母親,你原來不是準備和李員外的府上…”
李氏臉色頓時沉重起來:“你提到這事,我正好與你說一說,李員外近來似乎遇到麻煩了,能不能打聽一下,雖然我們可能幫不上大忙,但若是些力所能及的,還是要出一份力的!”
李彥心想如果不是被我碰上,李格非全家完蛋不說,咱家都要受牽連。
當然,倘若不是他的出現,歷史上的向太后被趙佶順利斗倒,自己氣得病死了,也沒有如今的一系列事情,所以救下這群本來要被卷入謀反大桉的官員,也是消除自己帶來的負面影響,沒有什么好居功自傲的。
所以他應了一聲:“請母親放心,我會打聽好李員外的事情,盡量相幫的。”
李氏點點頭,主要的工作就在相親上,又和他討論了一番如今讓媒婆來提親的各家女子。
李彥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付完畢,回到自己的書房,搖了搖鈴鐺。
一刻鐘后,小黑進入書房,撲進懷中,他抱著貓兒輕輕擼著,悠悠一嘆:“我現在才發現,李清照真的挺好的。”
原本首選原配,是因為他了解原配是賢妻,對于李清照則不了解,畢竟歷史上的才女形象只是遠觀,近距離接觸或許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現在聽小黑描述,倒是一位有擔當的聰慧女子,比起這些前來說親的人家女子,又要了解多了。
小黑與他心有靈犀,對于這種想法做出評價:“找妻子,只圖省事,毫不用心,不好不好!”
李彥怔了怔,歉然道:“這確實是我的不對,我的心思完全沒用在這個上面,對人很不尊重…”
小黑又伸出肉肉的爪子,摸了摸他。
李彥失笑:“你倒來安慰我了…對了,李格非看來是不準備在京中當官了,他是準備外放,還是干脆辭官?”
小黑顯然做過了解,立刻寫道:“辭官。”
李彥開始賄賂:“辛苦了,明天把你的貓兒也帶過來,請它們也一起吃大飯。”
小黑搖了搖短短的尾巴,心情愉悅,但等到離開時,看著這位又重新沉浸在編寫書院的教材之中,嫁妝單子直接丟到一旁,頓時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為造反大業操碎了心。
喵喵嘆息之后,小黑優雅地躍上墻頭,開始召集群喵,一起快樂過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