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案件公孫判官特意囑咐,關系重大,勞煩林公子親自去一趟了。”
“無妨,我們走吧。”
來者是公孫昭的親信弓手,滿是歉意說明了邀請,一副生怕他拒絕的模樣。
連丘仵作都沒有親至,李彥就知道,開封府衙內恐怕忙得焦頭爛額了。
身為古道熱腸的汴京市民,他沒有推辭,騎上弓手帶來快馬,一路往府衙而去。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進入府衙,同樣也是在上班時期,見到這座行政機構運轉起來模樣。
作為管理京師主要部門,開封府衙的官職是很多的,有判官、推官、司錄參軍、左右軍巡使、左右軍巡判官,功、倉、盧、法、士曹參軍,府學博士,府學錢糧官,左右廂勾當公事等等。
充分發揮了大宋寧濫勿缺的特色。
官員數目如此繁多,如丘仵作這般的吏胥就更多了,因此人員進進出出,倒還頗有些擁擠。
單從這點看,給人的印象還是不錯的,但李彥視線掃視,觀察這些官吏,從他們的精神面貌中,很容易就判斷出開封府衙的工作效率,大概處于哪個層次。
不能說特別差,并沒有那種一眼可見的麻木,但也談不上好,一個個步伐緩慢,神情悠閑,絲毫沒有以前內衛出動時的干勁。
當然,正常部門不能跟內衛比,可就算是跟同樣是京城縣衙的長安縣、萬年縣對比,開封府衙也遜色不少。
李彥暗暗搖頭,繼續往里面走,直到來到判官所居的辦公屋舍,才發現一個個吏員步履匆匆,節奏明顯加快。
一看到這種對比明顯的界限,李彥就知道公孫昭跟同事關系處理得一定極差。
大家都懶洋洋的,就他們工作努力,太格格不入了。
眼見著要到公孫昭所在之處,一位緋袍官員突然走了過來,領路的弓手瞳孔微縮,語氣里帶著些許抗拒:“韓判官!”
韓判官視線掠過弓手,落在李彥身上:“這位就是林二郎?當真是一表人才啊!”
李彥抱拳:“見過韓判官,韓判官過獎了!”
韓判官笑吟吟地道:“不過獎!不過獎!反倒是林二郎過于謙虛,本官以后還要多多請教,只是如今范直閣有請,還請林二郎移步!”
弓手面色變了,卻見韓判官走了過來,硬生生將他擠開,只能退到一邊。
李彥暗暗搖頭,這斗得也太明顯了,不過范純禮身為開封府知府,既然有請,那自然是要去見一見的。
引路的換成韓判官,他直接來到身側,擺出一副熟稔的姿態:“林二郎之才,我開封府衙都有耳聞,本官亦是屢屢向范直閣提及,本以為早就能見面,沒想到今日才來府衙,實在怠慢了。”
怠慢的人是誰,答案已是不言而喻,李彥微微頷首:“多謝韓判官了。”
韓判官沒得到預期中反應,眼珠轉了轉:“本官也與商丘行會有些往來,也去過歲安醫館,只可惜那日未見林二郎坐診,甚為遺憾啊…”
這本是引出商丘行會的話題,結果李彥的重點落在了后半部,詢問道:“韓判官哪里感到不適?”
韓判官愣了愣,又不能不答:“本官近來腹部略感疼痛…”
李彥仔細詢問,開啟移動問診,等到了范純禮所在的屋前,已經給出了初步的診斷方案,叮囑道:“安醫師治療此疾更有心得,請韓判官明日早早去掛號,這病耽誤不得!”
韓判官本來就是肚子有點不舒服,給他說得感覺自己得絕癥了,額頭冒汗,連連點頭:“好!好!”
李彥抱拳一禮,走入了屋內,獨留下他愣神片刻:“公孫昭從哪里找來的這般能人,不好拉攏啊,唔…還是先去看病!萬一真如他所言…本官的身體要緊!”
且不說韓判官匆匆離去,為醫館增加業績,屋內李彥坐下,對面正是開封知府范純禮,這位紫袍老者倒是開門見山:“林二郎此來,是受公孫判官之邀查案?”
李彥點頭:“不錯。”
范純禮目光熠熠,帶著幾分審視:“對此案,你怎么看?”
李彥平和地道:“我雖然還未見到公孫判官,來時的捕快也未告知案件詳情,但初步判斷,這起案件應該具備以下幾個特征:”
“首先,性質惡劣,在汴京城內的影響大,公孫判官才會急急地請我前來,連丘孔目都在忙碌;”
“其次,案情復雜,工作量巨大,案卷眾多,自然移動不便,走訪證人也需要大量人手;”
“最后,被害者很可能身份敏感,或許是有多名受害者,不便向外透露。”
范純禮微微動容:“真是洞若觀火,慧眼如炬,林二郎所言,竟是全中!”
李彥道:“范公謬贊了,我所說的其實很寬泛,但凡要案,往往都有這幾個特征,是用了些小聰明的。”
范純禮見這位有真才實學的年輕人沒有半分自得,好感更生,滿是欣賞,哈哈大笑道:“林二郎真是趣人,這豈是小聰明?是大智慧啊!”
“不瞞你說,老夫此前對于你的事跡傳揚,是抱有些許疑慮,畢竟如公孫判官那般斷案能臣,也是久經歷練,林二郎此前未有此經歷,卻能與公孫判官一般斷案如神,實在令人稱奇。”
“如今看來,天賦超群之輩,當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這份夸贊出自他這個級別的官員之口,傳到士林里面,名聲立刻會增加,李彥起身謝過,然后詢問正題:“多謝范公!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
范純禮笑容收斂,嘆了口氣:“近來汴京意外頻頻,死者都非尋常百姓,本未入案,然公孫判官判斷,是兇手故意偽裝,圖謀甚大,老夫也為之擔憂啊!”
李彥恍然:“原來如此…”
范純禮道:“具體細節,林二郎可以詢問公孫判官,老夫也要為開封府衙做些實事,不知你可愿任巡判一職?”
李彥微微有些詫異,這可是個相當好的差遣,范純禮誠意滿滿,但聽著這位預備役宰相的語氣,再結合歷史時間,想來是知道自己調任在即了,是真的想做些實事的。
由于宋朝的名臣實在太多,他對于范純禮其實沒什么了解,知道這個人,主要還是因為文正公范仲淹,初步接觸印象很不錯,可惜了在開封府的任上并沒有什么建樹,主要是任職期太短,真的是走馬燈似的輪換。
至于巡判的官位邀請,李彥有些詫異,拒絕起來卻是毫不遲疑:“多謝范公看重,在下愿為汴京百姓盡綿薄之力,然才疏學淺,還是不宜任巡判一職。”
范純禮有些動容:“你當真不愿?”
李彥斬釘截鐵:“當真不愿。”
不說別的,眼前這位就是最好的例子,下個位置是成為禮部尚書,擢尚書右丞,進入宰相行列,可惜用不了多久就曾布給弄下去了,緊接著曾布也被蔡京斗下去…
這段時期的政治斗爭,可以用一個笑話來概括:
三位被貶煙瘴之地官員在驛館碰面,談到為什么被貶,一人說:我彈劾章惇;另一人說:我支持章惇;最后一人說:我就是章惇。
李彥也算經歷過李治和武則天那對夫婦的洗禮,對于政治斗爭不說了如指掌,但還是有自己一套法子的,都對這種敬謝不敏。
因為這已經不能叫政治斗爭,而是妥妥的政治漩渦,一旦被卷進去,無論是忠是奸,都身不由己,只有斗來斗去,實在是太折騰人了。
以范純禮的閱歷,已經看出這位天賦超群的林二郎,是真的不欲在開封府任職,而非欲拒還迎。
他的態度頓時從單純的欣賞,多出了一分敬重。
但凡有能力,肯辦事,卻又淡泊名利的,都是值得敬重的。
而朝廷更需要這樣的人,越不要當官,反倒越要給官,否則豈不是顯得埋沒人才?
想著來日方長,范純禮微笑道:“那老夫也不強人所難了,開封府衙多謝林二郎義舉。”
“范公過譽了,在下告辭!”
李彥行禮離去,范純禮沉默半響,輕輕嘆了口氣。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雖然早知權知開封府不比其他,但他真的沒想到,自己什么實事都沒能完成,單單是應付黨派的明爭暗斗,各方給予的壓力,就心力交瘁了。
而眼見一位位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也即將登上政治舞臺,他們的將來,也會步上自己這代人的后塵么?
“黨爭…何時是一個頭啊!”
相比起那位文正公之子的憂慮,李彥步履輕快,回到了判官所在的屋舍,迎面就見丘仵作站在外面,翹首以盼。
眼見李彥走過來,他大喜過望,趕忙迎了過來:“林公子,你…?”
他的語氣帶著疑問,卻又不敢真正問出來,畢竟范純禮召見的時機頗為敏感,李彥也沒有多言,微微頷首:“丘孔目,我們去查案吧!”
丘仵作連連點頭:“好!好!”
眼見兩人走入屋內,眾多官吏齊齊行禮,公孫昭也立刻起身迎接,同時暗暗松了一口氣。
有林沖來此,當真是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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