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如果我說的符合事實,你就不要做出反應,只需要看著臺上的兩位醫師。”
“如果我說的不符合事實,你再適當的給出輕哼、皺眉之類的反應。”
當著臺下無數雙眼睛的面,臺上正在進行著一場犯罪輔導。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犯罪輔導。
“韓春春”的心中,起初是被看穿真相的恐懼與敬畏,漸漸的又安寧下來,開始按照指示行動。
李彥看著這個武力值最強的女飐,也暗暗點頭。
這些女子十分可憐,但整日拋頭露面,心理素質確實是要比尋常人強得多的。
這才有了操作的空間,否則他就算能傳音入密,聽到后直接面無人色,惶惶不可自己,那也無可奈何。
當然,想要脫罪,先要對案件有一個真正的了解。
李彥問道:“親自殺死向八的,是你?”
沒有反應,就代表是。
李彥又問:“你是有武學底子的,家人從事過屠夫之類的活計,從小耳濡目染,在未成為女飐前就有一定的屠宰經驗?”
依舊沒有反應,代表這也是對的。
李彥道:“開封府衙已經對你們的身世進行了解,查清楚你們到底從何而來,為何會成為女飐?”
“韓春春”低哼一聲,臉上露出痛楚之色。
做出反應,代表還沒有。
李彥心想開封府衙這效率也太慢了,換成內衛,早就將這些查得八九不離十。
不過慢的正好,他目前還處于勢單力薄的觀察階段,不想面對一個高效的行政機器。
等待片刻時間,又開始傳音發問:“其他女飐對于向八被殺,是心中有數的,真正行動時也是一起動手的嗎?”
“韓春春”又皺起眉頭,低哼了一聲。
代表并沒有。
李彥調整問話:“你們互相之間都有配合,但真正行動時,是你一個人動手的?”
如此一來,就確定了,行兇人員是“韓春春”,配合人員是“賽關索”、“囂三娘”等其他女飐。
但向八手段殘忍,對于別人自然也有防備,這些女飐表面上受到追捧,其實一身病痛,想要殺死向八,單靠自己的力量不夠,需要外力輔助。
李彥繼續問道:“案發之后,開封府衙的公孫判官帶來警犬,你用了某種手段,藏匿兇器,讓警犬沒有發現你身上的血跡?”
李彥眼睛微微瞇起:“那種手段,是道法符咒嗎?”
他這個問題是有根據的,剛剛傳音入密時,這位女飐雖然表現得十分驚訝,卻沒有失態到難以相信。
要么就是這位的膽氣大,要么就是此女早早就見識過這類超乎普通人理解的手段,自然能夠很快接受。
“韓春春”繼續保持沉默:“…”
這說明是的。
警犬表示日了狗了,李彥也覺得賴皮。
兇手用符咒,你考慮過偵探感受么?
好在使用法術作案,其實也是變相地給出線索,當正常勘察分析找不到痕跡時,就可以往非正常的法術上思考了,正是因為這樣,現場不能一塵不染,必須提前埋下血衣。
如果開封府衙派來的是其他的判官推官,就會被埋在地下的血衣誤導,使得案情陷入困局,引得公孫昭前來。
如果一開始就是公孫昭出面,那么血衣的障眼法,也會讓他生出犯人依舊露出了破綻,從場內轉向場外,直至邁入陷阱。
李彥由于不是官方人員,沒有勘察過現場,對于這些細節并不清楚,但并不妨礙他理清案情的走向。
他又問道:“給予你符咒,并且幫助策劃整場行兇計劃的,是一位道士?”
李彥道:“正常情況下,你們不會輕信于人,那名道士是不是用鄭氏兄妹的名義,取得了你們的信任?”
李彥問道:“將向八開膛破肚,用腸子絞死,這個具體的殺人手段,是道士要求的?”
“韓春春”低哼了一聲。
李彥道:“那就是你自己對向八痛恨到極致后采取的手法,這個手法有具體的過往映射嗎?就是過去曾經發生一件類似的事情,使得你做出了這個決定?”
“韓春春”眼中露出濃濃的悲痛。
李彥明白了:“我接下來的問話很殘酷,卻很有必要,向八是不是也對其他女飐做出類似殘酷的事情?將她們絞死,或者將胸膛破開,腸子掉出死去,你記憶猶新,才會施以相同的報復?”
“韓春春”身軀顫抖起來,卻努力不做出反應。
這代表著是。
李彥暗暗嘆息,最后做出總結:“那我們復原整個案件的過程,道士與你們定下了里應外合的計劃,在那日快活林的上半場結束后,你在其他女飐的配合中,下手切開向八的胸腹,拉出腸子絞死了他,整個過程中借用了符咒的力量,然后清理現場,做出誤導…”
“韓春春”又做出反應。
兩人溝通后,李彥才知道,在“韓春春”痛下殺手時,向八曾經激烈反抗過,力度極強,險些掙脫她的控制,具體原因也不清楚。
雖然細節方面還不能完全了解,但李彥對于案件實施的過程,已經有了較為清晰的判斷。
接下來,才是正式脫罪環節:
“目前最大的危險,是那位太華山的道士直接招供。”
“好消息是,開封府衙既然肯放你們出來,說明道士并沒有說出你們的配合,開封府衙也不認為你們是兇手。”
“而一旦案子有了結論,想要推翻重申,難度勢必翻上數倍,各方面都不希望節外生枝。”
“壞消息是,你們還要防備一個執著于追尋真相的人,開封府判官公孫昭。”
“這個人很不好對付,他目前雖然沒有任何線索,但憑借多年斷案的直覺,肯定對你們產生了相當程度的懷疑。”
“他目前或許沒有精力,可用不了多久,就會開始追查以前有沒有女飐,也是死于類似剖腹絞殺的手段,如果從向八的手下處確定了這一點,那懷疑就可以轉為確信…”
想到公孫昭那個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犀利目光,“韓春春”露出畏懼之色,卻又很快松了口氣。
因為李彥接著道:“不過公孫昭也難有證據。”
“你殺死向八的符咒已經用去,沒有了關鍵的兇器。”
“等到臺上兩位醫師治療完畢后,舊的衣物換下后燒毀,你一定要親眼看著毀掉,灰也給揚掉,就是有其他殘留,也隨之消散。”
“以公孫昭的為人,不會屈打成招,最大可能是誘導你們暴露破綻,得到口供。”
“在他面前,你們可以露出緊張、害怕、畏懼等等感情,這很符合常理,卻不能被抓住關鍵的把柄。”
“什么是關鍵把柄?”
“第一,是對向八死亡的細節了解,公孫昭會用試探的方式套取你們的話。”
“第二,是你不能認得那位道士,更不該對法術符咒有所了解,那原本不是你們可以接觸到的。”
“我再重復一遍…”
受限于見識,“韓春春”很快跟不上思路了,但李彥反復講述,沒有絲毫不耐煩的地方。
聽了好幾遍后,“韓春春”心中有了數,嘴唇抿起,紅著眼眶,微微點了點頭。
安道全認為是自己的治療緩解了對方痛苦,精神一振,李彥看著這個命運多舛,卻能保持勇敢堅毅的女子,也是默默叫好。
輔導在繼續,治療的效果也逐漸體現出來。
經過漫長的等待,人群中的安靜氛圍已經消失,又變得竊竊私語。
安道全的手法是標準的醫道,先緩解疼痛,慢慢調理,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立竿見影的效果的。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越高明的手段,往往越看不出厲害,一定要有極為明顯的反差,才能在普通人群里造成轟動。
李彥的真氣就較為適合這點,他主要的手段放在奄奄一息的鄭氏上,銀針過穴,注入真氣,替其活躍氣血,壯大臟腑,從垂死的邊緣一點點拉過來。
于是乎,下方角度合適的人,就發出驚呼:“快看那垂死的病人!氣色變好了!”“能動了!真的能動了”“神醫!這是神醫啊!”
相較于萬眾矚目的驚嘆,公孫昭的視線自始至終放在女飐上,看了許久,眉頭不禁皺起:“難道不是她們?”
但想了想,他還是覺得這群女飐的嫌疑最大,依舊沒有放棄觀察。
直到最后一名女飐初步治療完畢,李彥和安道全站在中間,眾人沐浴在陽光下,對著四方抱拳,引發轟然雷動時,公孫昭的視線才轉向那道光芒萬丈的身影上。
臺上的人站在光里,正直,善良,閃閃奪目。
臺下的人站在陰影下,疲憊,猶疑,最后轉身穿過人群,孤零零的背影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