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新羅王宮,現雞林道都督府。
夜幕降臨,在對于唐人來說很簡陋的屋舍內,各個官員依舊在加班加點,伏案整理各種章程細則,將大唐這片新的領土方方面面的資料匯總給東都。
新羅王金法敏率群臣正式投降,捷報傳回洛陽,并不代表事情結束,恰恰相反大量的安撫工作還在后面。
如何將戰爭的勝利果實,真正轉化為國家收益,這點往往比起打勝仗還要難。
所幸劉仁軌本就是宰相,被稱為“書生將軍”,在他的指揮下,工作有條不紊地展開。
加班的人群里,李彥赫然在列。
他比較關注的,是這場戰爭的收獲。
此時放下匯總來的文書,卻嘆了口氣:“是真的窮啊!”
安忠敬在對面也撇了撇嘴:“這小國連年征戰,國內收成又差,當真是窮困潦倒,還敢挑釁我大唐?”
李彥道:“這就是賭國運,如果被新羅成功侵吞了熊津都督府,再瓜分高麗之地,統一這遼東半島,國力又完全不同了,現在則是賭輸了的下場。”
安忠敬皺眉:“即便如此,此地金銀都是用‘分’來計算,實在令人頭疼!”
李彥也有些無語。
歷史上金法敏進獻給大唐的某次賠罪禮如下,銀子33500分,銅錢33000分,金120分,針400枚,牛黃120分,四十升布6匹,三十升布60匹。
其中的“分”,根據后世的推算,大概10分等于1錢,10錢為1兩,換算一下就少得可憐了,按照當時金法敏求饒的態度,應該不是故意少給,而是新羅真就窮酸,多賠也賠不起。
所以這種窮地方拿下來也挺尷尬,大唐此次出兵已經十分順利,新羅頑抗到底的城池很少,損兵數目不多,堪稱輝煌大勝,但考慮到糧草補給,輜重耗費,還有這些兵士原本在家中耕種一來一去的損失,就算這般大勝,恐怕還是虧的。
農耕王朝打仗實在是傷不起。
當然,且不說后續的政治影響,目前的收獲也不止這些,比如入城后見到那些佛寺就挺豪華…
正思考著,郭元振、金良圖和抱著草上飛的弓嗣光走了進來,齊齊行禮:“六郎!”
“都坐!”
李彥笑了笑,看向郭元振:“出身二館的學子們表現得如何?”
郭元振道:“多虧六郎早有準備,他們此前就研究了不少遼東情況,如今上手很快。”
李彥道:“推行教化是很重要的,哪怕是羈縻府州,也不能一切維持原封不動,而是必須將大唐的思想傳播下去,這點新羅其實很有優勢,因為春秋公和金法敏兩代君王親唐,國內的風氣就很不錯。”
郭元振有些不屑:“邯鄲學步,東施效顰而已。”
李彥卻正色道:“不能這么認為,要贊成這種態度,你看那吐蕃內的蘇毗部落,由于一直保留著昔日的習俗,至今還想復國,新羅既然心慕王化,就要引導他們步上正軌。”
郭元振有所反省,立刻道:“六郎之意,我明白了。”
現在的亡國只是政治結構上的,什么時候新羅人將傳統的習俗丟光了,全面實施大唐的風俗,那他們才是徹底的亡國。
李彥又看向金良圖:“良圖,此戰你立功極大,若無你的動員,新羅不會有那么多官員棄暗投明,我會專門向陛下為你請功!”
千金買馬骨的意義正在于此,如果不是有金良圖這位五品緋袍起到的表率作用,新羅中層的官員雖然對于骨品制的壓制不滿,但讓他們轉而投向大唐,心頭也是有顧忌的,現在一看他能受重用,對比自己立了功都沒法升,直接選擇投降。
金良圖更是如愿以償,精神煥發:“若無六郎提拔,我哪有今日的風光?我等將盡力安撫新羅遺民,讓他們心向大唐,當真正的大唐人。”
李彥微微點頭,新羅一滅,金良圖對于昔日身份的敏感度頓時降低了許多:“那你是愿意留在雞林道都督府?”
金良圖知道現在留下立功機會更大,工作熱情十足:“下官愿意留下!”
李彥滿意地道:“好,底層百姓的要求很簡單,能過上溫飽的日子就行,此地連年征戰,也該休養生息了。”
金良圖抱拳:“是!”
李彥最后看向弓嗣光:“嗣光,弓家商會接下來任務也挺重的。”
弓嗣光有些緊張起來:“六郎,你是知道我的,一些太難的事情,還是別交給我了。”
李彥道:“也不是太困難,只是內衛收到信報,新羅亡國后,各大奴隸商會聞風而動,將要擄掠大量新羅婢回去給高門享用,以前那些新羅婢不是我大唐人,我管不到,現在他們若再趁亂擄掠新羅婢,從中漁利,那就得好好查一查了!”
弓嗣光舒了口氣:“明白明白,我商會一定好好配合內衛,那些奴隸販子真就沒一個好物,殺多少都不冤枉。”
別人見他把自己也給罵進去了,不禁莞爾,李彥則看著那到了遼東之地,居然還能活蹦亂跳的草上飛,覺得這位專門去賣寵物應該能發大財。
無論如何,各人都有安排,李彥凝聲道:“善后的作用不在滅國之下,而且是一場更加漫長的交戰,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眾人懔然應命:“是!”
郭元振又想起一事:“六郎,倭國使者屢屢求見,我要不要見一見?”
李彥眉頭一揚:“倭國使者來得這么快?看來是早就等著這里的戰爭分出勝負啊…他們的自稱是倭國,還是日本?”
郭元振失笑:“日本是什么?那群小矮子豈敢自稱這個,當然還是自稱倭奴。”
李彥微微點頭。
光武帝劉秀時,倭奴國奉貢朝賀,光武賜以印綬,從此有了固定稱呼,倭這個字起初沒有貶義,是表示恭敬順從之意,委是隨從之意,加上人字偏旁,正好是順從的人。
但到了如今,因為倭國人矮小丑陋的模樣,讓這個字與矮小丑陋掛鉤,成了蔑視的詞語。
歷史上紂王的“紂”字也可能是相似的情況,紂王是謚號的可能性并不高,因為商朝沒有標準意義上的謚號制度,紂本就是帝辛的稱號,本來是沒有貶義的,由于紂王才被定為殘忍失義之意。
既然倭字貶義化了,倭國自然不愿意承認,就在前幾年,這個國家已經正式更名為日本,可此次派遣使者,依舊自稱為倭奴。
安忠敬道:“我也見過那矮小的使者,他們近來不得召見,怕是要自盡了,也不知道為什么這般懼怕。”
李彥笑道:“這其實是怪百濟,百濟亡國時,去倭國都城大和州求援,他們那時說的話有所夸大‘新羅恃力作勢,不親于鄰,引構唐人,傾覆百濟,君臣總俘,略無嚼類’。”
眾人聽到前面并沒有覺得什么,聽到最后則十分無奈,紛紛搖頭道:“‘略無嚼類’不是不留活口的意思么?甚至連牲畜都被殺了,突厥人都干不出那等事來,怪不得倭國怕到這般地步。”
李彥道:“那時的百濟反抗軍既然要向倭國請援,自然要把事情說得嚴重些,倭國也不見得真的信了,只是這個國家與百濟的關系十分密切,國內還有不少扶余人和三韓人,最后還是出兵。”
“可能是出于義憤,也可能是生出了借機占據遼東之地的貪婪,真的派出了援軍,然后他們就碰到了劉老將軍,爆發了白江口之戰…”
“這次攻滅新羅時,我唐軍還防備倭國作妖,結果對方安靜得就跟不存在一般,等到新羅被滅,才馬上派出使者,看來是特別擔心受到牽連。”
眾人這才了然,卻又對倭國那鬼地方完全不感興趣。
新羅都窮成這樣子,更別提那孤懸海外的島國了。
但這還真是錯誤的認知。
日本別的資源不太行,金銀礦產倒是不錯。
尤其是銀子,明朝時中國將日本稱為“銀群島”,那段時期日本也掀起了礦產勘探熱,許多地區都發現了銀礦,成為世界屈指可數的產銀國,據說當時世界上三分之一流通的白銀最初都產自日本。
同時金子也不少,歷史上的宋朝時,就開始從日本進口大量砂金,就是那種細微如砂的金子,因為在北宋年間,日本那邊的佛寺,更是奢侈到用金子建造了一座大殿,中國這邊看得都很眼熱。
當然礦產資源是一回事,怎么弄到手是另一回事,去滅了那個國家只為了挖礦,恐怕會得不償失,大唐燈塔的作用這般使用就太浪費了,李彥的計劃還是開放移民,到時候費用可以收得小貴億點。
有鑒于此,李彥對著郭元振道:“元振你去見一見那個使者,聽聽對面求饒的誠意到底有多大,如果只是空口白話,就將金法敏的給他們看看,問問是不是想變得和新羅一樣。”
郭元振起身道:“那我便去了,怕去晚了,那沒人愿意見的倭國使臣真的自盡”
在眾人的笑聲中,李彥又吩咐內衛:“將金法敏帶過來,有一個人的下落我要向他打聽,正式向陛下諫言滅新羅,還是由那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