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投降…饒你們…不死!!”
“這新羅賊子真是卑劣,還想我們投降?”
周留城中,灰頭土臉的李敬業,聽了外面那口音古怪的喊話,氣得臉色鐵青。
但看著目前的處境,他又懊惱不已,拔出腰間的佩刀揮舞起來:“悔不聽祖父之言,這小地賊國真的不可輕視啊!”
他的祖父李績其實就犯過類似的錯誤,太宗征高麗時,身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的李績,說出破城后屠之的話語,以致于安市城守軍拼死一搏。
雖然李績不說那話,也不是肯定就能下城滅國,但那無疑是驕狂自大所為,李績戰后挺后悔,在教育這個孫子的時候,自然加以告誡。
結果李敬業是真孫子,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現在昨日重現,吃了大虧,倒是想起祖父的話了。
同樣是狼狽不堪的李迥秀來到邊上,等他發泄完,卻是趕忙勸說道:“大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得突圍!”
李敬業臉色變了:“突圍?”
李迥秀點頭:“是啊,如今我軍實力猶存,卻無糧草,士氣低落,要突圍就是現在,不能等到饑餓難耐,再鋌而走險。”
李敬業皺眉:“可那新羅賊將領著百濟殘黨,兵力數倍于我,又占據險要,此時沖出去,傷亡必重!”
李迥秀苦勸:“那也得沖,這些三韓賊子箭矢不足,更無強弩,人數眾多不見得能奈何我等,哪怕傷亡慘重,也該拼死突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李敬業心想傷亡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普通士卒,他倒不是憐惜普通將士的性命,而是擔心好不容易調來的三千兵士全員覆沒于此,那就算有武承嗣背鍋,英國公爵位也保不住了。
一想到這個后果,李敬業頓時搖頭:“我們得等一等援軍,黑齒將軍不會坐視我等被困城中,肯定會率兵來援,待到外面攻城聲起,再里應外合也不遲。”
李迥秀急了:“李敬業!都落到這個處境了,豈能將希望完全寄托于援軍之上?你既然知道不可輕視那新羅將領,就更要考慮到援軍被截的可能,現在士氣如此低落,一旦援軍再沒指望,士兵會嘩變啊!”
李敬業神情立變,趕忙起身往后面走去。
看到他出現,曾經是李績親衛的副將圍了過來:“小郎,我們突圍嗎?”
李敬業支吾了一下,又看向唐軍,卻發現那些人的目光也望了過來,眼神刺得他十分難受,甚至就連武攸宜等武氏子弟,看著他的表情都無比失望。
李敬業心頭大怒,他只不過是馬失前蹄這一次,這群徹頭徹尾的蠢物憑什么鄙視他,眉頭一動,招了招手道:“你們過來。”
武攸宜等五人面面相覷,不甘不愿地走了過來,李敬業直接問道:“我意突圍,你們愿隨我沖殺么?”
毫無疑問,武攸宜五人駭然失色,連連搖頭:“外面全是敵人,突圍豈不是送死?我們不愿,不愿意!”
身后不遠處,看著李敬業此時居然還拿武氏子當擋箭牌,李迥秀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等怕是真要被那新羅賊子所擒了!”
后人評價李敬業的造反,是一針見血的,他若能“直指河洛,專以匡復為事,縱軍敗身戮,亦忠義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氣,是真為叛逆,不敗何待”。
講白了,你檄文寫得再精彩,大話說得再漂亮,造反到底是為李唐皇室,防止武氏奪權,還是單單舉一個大旗名號,為了一己之私,天下人看在眼里,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現在同理,都到了這個地步,李敬業還想把責任甩給武氏子,當真以為別人的眼睛都瞎的,連副將的神情都黯淡下去。
關鍵是,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歡騰。
新羅人口音古怪的聲音再度傳了進來:“你們的援軍…被擊退…出來投降…不然殺…殺…!”
李敬業駭然失色。
“那頭鷹還是射不下來么?居然有夜間活動的鷹,真是奇特,不必理會了!”
“來的倒是很快,可惜城中的唐軍已經錯失了突圍的良機,否則還真會被他們逆轉勝機!”
“現在就讓他們殺吧,這些百濟人多死些也無妨,這股唐軍一旦失了銳氣,我們也能將之拿下!”
金欽純立于城頭,沐浴在柔和的月色中,先是看了看天空中若隱若現的黑點,看向不遠處趕到的援軍,正與早已埋伏好的百濟遺民廝殺,撫須輕笑。
“將軍英明,唐人驕狂自大,我等定能戰而勝之!”
副將金品日站在身側,臉上帶著喜悅,心中卻是很失望的。
金欽純作為太大角干金庚信的親弟,來百濟舊土,與反抗軍聯合,這樣的人豈是易于之輩,結果他已經傳了那么多消息過去,大唐的這些將領還貪功冒進,區區三千之眾就想奇襲奪城,如同玩笑一般。
金品日后悔起來,如果大唐此次征討新羅失敗,那高麗和百濟的遺民一定會大規模依附過來,遼東半島或許就要崛起一個強國。
到那時候,他雖然由于出身不高,官品升不上去,但權力也會水漲船高,現在卻是冒著身死族滅的兇險,幫一群驕狂自大的蠢物,真是不值得。
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與金良圖暗中聯絡的書信一旦報出去,以如今新羅王金法敏對待臣子的態度,抄家滅族都是輕的,還不知道要趁機牽連多少,所以金品日沒有回頭之路,衷心地大唐能奇跡般地逆轉局面。
然而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來。
很快有親衛前來稟告:“將軍,那些唐人支持不住了,是否強攻?”
金欽純搖頭:“那里面有不少唐國貴人,若能生擒,接下來我新羅再勝幾場,就能與唐國和談了,繼續圍住,不斷施壓,讓他們士氣徹底崩潰!”
親衛領命而去:“是!”
沒有過了多久,居然真的喜滋滋地回返稟告:“稟告將軍,唐軍已經有投降的跡象,他們要見你!”
“月神在上,庇護我新羅的子民,成就統一海東的偉業!”
新羅除了崇佛外,還祭拜日月神,后來的王城也被稱為月城,金欽純此時就對著天空的明月施以虔誠的禮節,大笑道:“準備箭矢,就地射殺!”
金品日面色微變:“將軍準備殺降?”
金欽純看了他一眼:“我們根本沒有人手看住那么多唐人士兵,豈能不殺?你為什么問這么愚蠢的問題?”
金品日心頭狂跳,只能道:“請將軍恕罪,臣屬剛剛聽將軍說過要與唐國和談,才有顧慮。”
金欽純了然道:“放心,與唐國和談不在于我們殺了多少士卒,只要不傷害那些高門貴人,再說些好話,那高傲自大的唐人自然會給我們機會,大王出使過唐國很多次,已經摸清楚他們的想法,此戰我們必勝之!”
金品日不得不點頭,目光一斜間,卻突然愣住:“將軍快看!”
金欽純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見城外突然有一匹快馬疾馳而來,未到城墻邊,馬上之人就騰身飛起,朝著城墻上撲來。
“又是唐人將領么?哈哈,簡直不知所謂!”
金欽純面色古怪,忍不住笑出聲后,又厲聲喝道:“放箭!射死他!”
不需要他多言,把守墻頭的弓箭手已經彎弓搭箭,箭矢齊射。
這段時間得益于熊津府四處出兵圍剿,百濟遺民的反抗地一個個被拔除,如今還是一心要反大唐的人,和金欽純麾下的新羅精銳合兵一處,都聚集在這里。
無論是從個人戰斗力,還是軍械裝備,都是相當可觀的,制造堪稱精良的箭矢瞄準來者,帶著破空聲飛射出去。
就在金品日都認為這不過是可笑的自殺,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來者足尖在城墻上點動,身影如輕煙浮動,好似完全沒有重量,同時探手抓出。
那動作行云流水,瀟灑好看,一根根離弦之箭則倏然間由動轉靜,乖乖地被他拿在手里,然后看也不看,直接反手甩了過來。
“啊——!!”
明明弓箭手站在不同的方位,射出的箭矢也是前后有別,但接下來他們發出的慘叫聲,居然連成一線。
二十多位弓箭手幾乎是不分先后地中箭,有的仰后倒去,有的臉頰中箭,翻身滾下城墻,剩下的看到同伴的慘狀,也瑟瑟發抖,連弓都拉不開了。
在這短短時間中,來者已經翻上城墻,面對嘶吼著狂撲上去的百濟和新羅士兵,不閃不避,直接逼了過來。
沒有兵刃的寒光與交擊,只能看到來者手掌翻飛,圍攻的人就紛紛倒跌飛出,落在地上,甚至沒有外傷,統統是被震斷心脈,沒了呼吸。
火把搖曳之下,眾人遍體發寒,金品日目瞪口呆,金欽純更是瞠目結舌:“這是人?”
那種以一當百的悍將,新羅雖然極為稀少,但也是有的。
但來者何止是以一敵百,越城墻如履平地,殺精兵若閑庭信步,以一己之力包圍過來,新羅這里卻別說沒見識過這等人物,連聽都沒聽過。
“將軍,快走!”
不過下一刻,親衛倒是反應過來,驚呼道。
可他不呼喊還好,這并不大的聲音一出,來者耳朵微微聳動,立刻改變方向,朝著這邊閑庭信步地殺了過來。
“保護將軍!!”
墻頭上的親衛抱著必死的決心沖了上去,金欽純再也沒了運籌帷幄的鎮定,在金品日的掩護下,幾乎是狂奔的姿態逃竄。
后面的慘叫聲剛剛響起又陡然消失,金欽純雙腿發軟,卻下意識地仰起頭,就見天空中的黑點突然放大,現出一只神駿的雄鷹,發出歡欣的叫聲,落在自己的身后。
身后?
金品日首先轉身,將渾身僵硬的金欽純,也給硬生生掰過來。
映入眼簾的除了不遠處倒了一地的親衛,就是一身如天神下凡的男子,足尖輕輕點在城墻上,肩膀上立著顧盼生威的雄鷹,腰間的刀甚至沒有出鞘,平靜地俯視過來:“我乃大唐忠武將軍李元芳,你們是新羅的何人?”
金品日心頭大喜,趕緊自我介紹:“我是副將金品日。”
金欽純的聲音則止不住顫抖:“我是金欽純…你們唐人…還在我的手中…你只一人…我新羅大軍…大軍…”
李彥淡然一笑:“你若有千軍萬馬,或可擋我,現在嘛…我賭你接下來,會乖乖地把唐軍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