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死局(二)
“各位觀眾，我現在所在的位置，就是黑水總舵第七禁行區四號廢棄工廠的正前方。現在大家可以看到，白銀軍的部隊已經將這座工廠團團包圍，在我側前方大約五十米的地方，兩架結界炮已經就位。據悉受困的三位人員，目前仍然存活…”
下午兩點二十三分，也就是趙九州三人被怪物埋伏的第23分鐘，社稷會資訊堂的人馬甚至來得比部隊都快。并且不僅社稷會下面的資訊堂來了，就連白銀獎禮盟盟下直屬的資訊堂視屏部，也派出了精干力量。一大群穿得光鮮亮麗但實際上除了擾亂現場秩序，其他屁都干不了的貨，一露面就把現場嚴肅的氣氛和環境，搞得充滿娛樂氣息。
工廠大門前，正在等待堂主命令的加強營中校被記者的采訪小棍戳到嘴邊，立馬煩躁地一把撥開，怒吼道：“給老子消停點！救人呢這是！”
“你怎么罵人呢？我們也有采訪權啊！”
“對啊！言論自由啊！”
“你們救人也不能違反會法和盟法吧？”
“特么的一群臭傻逼…”中校神特么心煩，轉頭又怒問屬下，“都準備好了沒？”
“報告長官！結界炮已校準完畢，一切準備就緒！請長官指示！”
“嗯…”中校拿著平板微機，看著上面的圖像越來越模糊，心里越發焦急，這時耳機里突然傳出莫懷仁的聲音：“行動！”
“是！”中校聞聲，立刻大喝一聲，一邊撥開擋路的記者，走上前大喊，“炮兵開炮！”
“炮兵開炮！”
“開炮！”
“開炮！”
一聲聲指令，從中校往下傳遞，飛快傳到負責操作的兩名士兵耳朵里。兩名士兵坐在巨大的炮臺后，瞄準鏡對準遠處的工廠大門，一先一后，分別按下了開炮的控制鍵！
“一號炮發射！”
“二號炮發射！”
轟！轟！
兩枚分別帶著撕裂和爆破效果的靈能炮彈，從專門對付怪物結界的結界炮中轟然射出。炮彈在空中劃過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兩秒鐘后，精準落在那黑色的結界上。
兩枚炮彈，驟然炸裂開來！
轟！！！
炮彈與結界反應而形成的巨大沖擊波，隔著兩百米遠，仍然掀起猛烈的氣浪，一陣狂風帶著砂礫，從中校堅毅的身軀和臉上吹過。
中校眼睛一瞇，身體外出現一層護盾，將狂風和沙塵擋住。
現場的資訊堂記者們，則緊跟著發出毫無意義的夸張尖叫，“啊——！”
幾個男記者，在狂風中學著中校的樣子，假裝勇敢地站立不動，狂擺造型。
女記者則各種捂臉、彎腰、伸手遮住飄揚的裙子以防走光。
而就在這滿滿煙塵之中，一群軍中的情報師，已經頂著大風飛速沖上前去。然后過了約莫半分鐘，狂風稍停，現場的拍攝設備剛重新架好，遠處的情報師們就發回了信息。
結果令人錯愕。
“長官！沒用！結界沒破！”
“沒用？！”
現場指揮的眾人聞言，頓時一片嘩然。
中校的臉色，更是瞬間就不對了。
開什么玩笑？
四級結界炮都不管用，工廠里的那只玩意兒，難不成是咒靈體嗎？！
“沒用？”
社稷會戍衛堂指揮中心，看到現場傳來的畫面，莫懷仁也是滿臉震驚，“怎么回事？”
滿屋子人立馬紛紛議論。
“四級結界炮無效，那這只怨靈體，應該就是五級了。”
“這世上有五級的怨靈體嗎？怨靈體的危險等級，從來就有且只有四級，這個五級，你怎么去定義？超級怨靈體，還是咒靈體？等事情完了，這報告怎么寫？”
“現在是報告的事嗎？黃金盟的世界杯隨隊記者都要跑過去！這人要是救不出來，白銀盟的臉面都要丟到全世界去了！”
“那你說怎么救？”
“要我看，四級結界炮不行，干脆就上五級結界炮！”
“五級結界炮那是炮嗎？那是導彈！在自己的地盤上，把受困人和怪物一起炸死在里頭？”
“這次的任務突然搞得這么被動，說到底，那個主播是罪魁禍首！我就一直在說，直播行業是擾亂社會秩序的重要原因！”
“夠了！”莫懷仁一聲怒喝，“狗屁辦法沒有，甩責任倒特么都是一把好手。現在居然連把責任推給直播的話都能說得出口了？我算是看出來了，各位各個都是身懷絕技啊…”
屋子里七八個副堂主，算是默認地扭過頭去。
然而說話很硬氣的莫懷仁，現在也沒有什么好辦法，看著畫面中一籌莫展的中校，只能沉聲說道：“請求上級單位支援吧，社稷會地方軍的能力有限。”
“能力有限，那要你何用啊？”
辦公室外，冷不丁響起一句語氣聽起來跟玩笑似的話。
一個年輕人閑庭信步地走進來，看長相最多二十多歲的年紀，肩上卻赫然掛著大校的軍銜，他很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樣子，徑直走到會議桌旁，直接對莫懷仁道，“莫將軍，莫堂主，這事要是驚動馬爾西出手，那白銀盟的面子還往哪兒擱？給我準備一架直升機吧，我去試試。”
全屋子的望向那年輕人，眼里頓時浮現出了希望的光芒。
噠噠噠噠噠…漆黑的工廠中，一陣過火的槍聲響過。
看著地上被打成篩子的哥布林，趙九州已然習慣了殺怪的場景，得意地輕輕吹了下冒煙的槍口。剛剛半分鐘前，一只躲在掩體后的哥布林，差點偷襲了他們三人。
不過幸好趙九州貪生怕死，一直沒敢放松警惕，于是關鍵時刻察覺到情況不對，便果斷掏槍，對著還沒來得及探出頭的怪物，就是一通超飽和火力覆蓋。
“特么的，至于嗎…”
墳地哥實在是看不過去，趙九州用這么浪費的手法，去處理一只最垃圾的一級怪。
趙九州立馬道：“還不是因為你這廢物，把怪物給漏過去了。”
“少特么裝逼！老子匕首都已經掏出來了，原本一刀子就能解決的事，你特么非要開十幾槍！嫌子彈多是嗎？”墳地哥扯著嗓子，吼得震天響。三個人本來就火力不足，趙九州還動不動就揮霍資源，這種打法，搞得墳地哥壓力格外大。
然而趙九州怎么可能被墳地哥吼住，立馬老規矩噴回去：“你特么懂個逼啊！這間工廠里，我們情報顯示一共就六只一級怪，再加上情報外的那只怨靈體，也就特么的七只！就這點怪物數量，老子省子彈有個屌毛的意義？非要上去跟它們肉搏就聰明了嗎？靈能子彈對怨靈體又沒有卵用，老子節約這東西，待會兒是留著自己用，還是留給你用啊？”
“臥尼瑪…！”墳地哥抬手就想跟趙九州單挑。
“來！來！弄死我！往這里割！”趙九州立馬跟著大喊，還把腦袋伸過去，拿手在脖子上比劃，“相信你自己，你這輩子雖然一事無成，但是殺隊友你肯定能做到的！”
直播間里的觀眾也都嗷嗷興奮起來，“內訌了！內訌了！”
“別沖動。”潘安達突然一把抓住墳地哥的手腕，沉聲道，“怪物的黑霧有影響情緒的效果，你們沒注意到嗎？”
趙九州和墳地哥微微一愣。
潘安達又掏出剛才給趙九州止吐用的小藥丸，遞給兩個人，“含住。”
墳地哥接過來，有點猶豫地塞進嘴里。
趙九州則嘀嘀咕咕，“老潘，你不要口頭上亂占我便宜啊…”
潘安達萬分無語地瞥了趙九州一眼，“我特么真是服了你，這種環境下，你的腦子居然還能往那個方向走…”
“我是青少年啊，我這個年紀全心全意關注下三路，不是很正常的情況嗎？我的荷爾蒙濃度決定了我只能這么來，這特么是自然規律，是生物本能…”趙九州逼逼個不停，然后終于還是把藥丸塞進了嘴里，又隨口問了句，“那只怨靈體是什么情況？我好像感覺它是在躲著我們一樣，我們搞這么半天的動靜，它怎么都沒來抓我們？”
“可能性有很多個。”潘安達點起一根煙，煙頭在黑暗的環境中，一閃一亮的。
三個人很淡定地從哥布林的尸體旁走過去，趙九州儼然已經習慣了這種把怪物打成碎肉的場面，連惡心的感覺都不存在了，很從容地聽潘安達給他科普：“怨靈體是種很特殊的怪物，每只怨靈體的攻擊方式和存在方式，都是差異性很大的。
這只怨靈體到現在都沒來抓我們，有可能是因為它的移動速度比較慢，所以只能等我們自己送上門去，自投羅網；也有可能是它的移動范圍受到某些原因的限制，所以只能不停地對我們進行遠距離攻擊；還有可能，或許我們不是它的第一目標，它出現在這個工廠里，還有其他的目的…”
“或者更簡單一點。”墳地哥插嘴道，“它沒有通常意義上的五感，看不見也聽不見，所以我們不管做出多大的動靜，它都無法察覺。那層結界，也許就是它的蜘蛛網，只要不碰到網上，我們暫時就是安全的…”
“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潘安達說話，還是非常客觀理性的。
然而趙九州就喜歡將話題極端化，很殘忍地直接全盤否定掉：“但是你們說的這些，全都只是猜測而已，待會兒要是遇上了，該死的還是得死。這都二十幾分鐘后，外面的援軍還沒進來，按道理這是不應該的，我懷疑他們進不來。”
趙九州抬手看看時間。
屏幕另一邊，無法和趙九州直接交流的白銀軍指揮層，全都露出了無奈的神色。
“這個小子，倒是夠聰明…”莫懷仁夸了一句。
可惜并沒有任何卵用。
他只能祈禱，那位回來打世界杯的西北悍將，可以創造奇跡。
轟隆隆隆隆…
“飛機！”
下午兩點二十八分，趙九州三人被困28分鐘時，第七禁行區的天邊，忽然響起螺旋槳的轟鳴。看到飛機的現場記者，紛紛發出莫名激動的喊聲。
兩架直升飛機，刮著大風，緩緩從空中降落。
剛一落地，飛機上就走下來一群裝備齊整、身手干練的獵魔師。
帶頭的一個寸頭中年人，快步走到中校跟前，一句話，就給出了足夠的信息，“我是魏關山，受柳云飛掌門以個人身份的委派前來，被困的潘安達是柳家世交的孩子。”
“哇，魏關山？他是那個那個！”
“世界第一念動力師！”
記者們立馬拿出相機，對著已經換上作戰服的魏關山，就是一陣狂拍。
中校微皺著眉頭，馬上問道：“那你們想怎么弄？”
“很簡單，兩步走，先進去把怪物封印了，然后把人帶出來。但是怪物是我們自己的戰利品，我們要帶走。”魏關山言簡意賅。
中校道：“我要請示一下。”
“不用了，事情辦完，會有人跟戍衛堂解釋的。”魏關山轉過頭，就朝著工廠方向走去。
工廠外頭，跟著魏關山一起前來的幾名高手，已經在著手處理起結界。
正打算用靈能裝備配合復雜的陣法，制造一個能短距離傳送的入口。
“不用這么麻煩了。”魏關山走上去，指尖朝著結界輕輕一彈。
一顆純白色的光點，就被附著到結界表面上。
他盯著那顆白眼，眼中逐漸泛起明亮的光芒。
在魏關山的操控下，白色的光點，越來越亮，一點點將結界撕扯開來。
“好強的念動力…”
跟過去的中校和通訊官幾人站在一旁看著，通訊官不由小聲地感嘆。中校卻沉聲解釋：“不光是念動力，他的靈動力也開啟了，還有某種加持技能…”
魏關山嘴角微微一動，心里對這名中校頗為欣賞。
能一眼就看出這么多的情報來，這人不簡單。
只可惜，這個軍官，還是漏掉了一些。
在戰場上，像這樣的判斷失誤，可是要出人命的。
可惜自己此時根本沒有說話裝逼的余力，不然還能教育這小子兩句，讓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世界頂尖水平…魏關山心里想著，慢慢將結界扯開了一個足夠成年人鉆進去的小洞。
“快！”跟隨魏關山一同前來的六個人，飛快地鉆了進去。
第六個人隨手就在結界外，布置下一個傳送陣的出口。
魏關山隨即眼中光芒一消，身形在結界合攏的瞬間，倏然消失在中校眼前。
下一秒，魏關山一行七人，便集合在了工廠內部。
留下中校幾個人，毫無辦法地站在一層之隔的結界外，就是進不去。
工廠一樓，剛落腳的這只小隊，立刻搬出一臺高功率照明燈，照亮了二十米左右的范圍。
“關叔。”隊伍里的后勤師，拿出一支“補籃劑”遞給魏關山。
魏關山接過來，仰頭一飲而盡，然后隨手把包裝瓶一扔，整個人的臉色，以極快的速度恢復紅潤。然后微微喘了口氣，淡淡說道：“大家小心點，這只怪物不簡單，應該是正朝著咒靈體進化的怨靈體。我們的任務，兩個，第一，封印怪物帶回去，每人兩百萬黃金幣。第二，除了潘安達，另外兩個人，今天不能活著離開。”
“明白。”六個人紛紛點頭。
魏關山道：“情報師，開始吧。”
“好。”隊伍里的情報師，朝后勤師一伸手。
后勤師隔空拿出一臺價格不菲的靈能增幅器。
情報師拿過來，熟練地戴到了頭上…
“真的，對人類來說最大的生存威脅，其實就是特么的窮。”工廠四樓，趙九州已經一路逼逼了五分鐘沒停嘴，生死關頭，居然把柳一飛忘在了腦后，一心只想談政治和哲學。
墳地哥忍不了，抓狂道：“你特么一個學徒，想這些東西不累嗎？”
“不累，而且越想越精神。”趙九州道，“這樣我在死的那一刻，起碼能明白導致我死亡的深層次社會原因到底是什么。我的死雖然是個偶然，卻是必然中的偶然。因為就算今天我不死，明天也會有和我差不多的人，因為差不多的原因死在差不多的地方。而我只是運氣不好。這一點和你不一樣，你是純粹的無能，然后再加上運氣不好…”
“趙九州，今天我們要是能活著出去，老子出來第一件事，一定是找塊板磚敲死你。真的，腦漿子都給你砸出來…”墳地哥滿臉認真。
然而趙九州并不接這個話題，而是突然問潘安達：“老潘，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已經被拋棄了？都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白銀軍要是能進來，樓下應該早就有動靜了吧？”
一路上越來越沉默的潘安達，在持續沉默了幾秒后，才輕聲道：“對。”
趙九州道：“話說他們如果用常規手段進不來，干嘛不直接用導彈呢…”
墳地哥道：“因為他們不想砸爛這么大的工廠，來給我們三個人當墳墓。”
“墳地哥，你這就心口不一了。”
“墳地哥拒絕住墳地。”
“不專業啊…”
直播間里的觀眾們，依然還算活躍，但是確實信號已經越來越差，隨著趙九州三個人越走越深入，畫面已經變得很不流暢，一卡一卡的，像是隨時都會被切斷。
萬維視屏娛樂科技公司的總部那邊，孫家的二少爺孫威，也對墳地哥的裝備很是不滿。這么好的機會，墳地哥自己沒抓住，真是死了也活該。
話說到了這一步，這三個人死在工廠里，能搞出的影響力才能最大化吧？孫威摸著下巴，雖然出發點不同，但是和柳子青此時的想法，卻完完全全的一毛一樣。
趙九州必須死啊！
他這要是一死，那帶給人間的，可就都特么是錢啊！
“主要是經濟原因。”
工廠里頭，潘安達的話匣子，終于打開了，“一級晶核的強度，其實是很脆弱的。正常情況下，獵魔師的火力從來不是追求超飽和，而是追求‘剛剛好’。
因為火力太猛，容易擊碎晶核，那樣任務就算完成，也相當于是沒完成。因為虧本了。刷怪這項任務，本質上看，其實從來都不是安全工作，而是經濟工作。除非是在怪物潮來襲的時候，否則導彈這類重武器，絕不會進入獵魔師的武器庫。”
趙九州道：“可是怨靈體不算一級小怪吧？”
“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潘安達道，“不管怨靈體是不是一級小怪，但這個工廠被毀，本身的損失就非常大。這樣一個工廠，相當于一個礦區里的大礦洞，為了救三個人，毀掉一個礦洞，經濟上也是不合算的。說句難聽的話，我們三個人的命，加起來確實沒一個礦洞值錢。
還有就是，除了工廠本身以外，怨靈體的價值其實也很高。怨靈體本身是極難極難打死，甚至可以看作是打不死的。但如果真被打死的話，怨靈體這種怪物，不僅能掉落晶核，也被專門叫作怨靈之晶，它還會掉落怨靈之淚、怨靈之心和怨靈之魂，這些東西，都又貴重又稀有又脆弱，用導彈的話，轟死怨靈體事，把它的掉落物也毀掉，那損失就太大了。”
“所以從經濟的角度看，還是先讓我們死掉，然后他們再想辦法封印怨靈體最合算？”墳地哥有點明知故問地問潘安達。
潘安達點了下頭，“對。”
趙九州卻更關心更實際的問題，“那這些怨靈下水，到底有什么用啊？”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潘安達回答道，“我只是聽說，怨靈之魂，好像能延長人的壽命。”
正說著，工廠下方，突然傳來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