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晨,趙家就吃得很豐盛。
一般人家都烙油餅,而王美蘭是炸油餅。沒辦法,家里還有兩缸熊油呢,開春不吃完就哈拉了。
王美蘭炸的大油餅,一般的盛菜盤子都裝不下,得放在包餃子的蓋簾上。
蓋簾托著一摞油餅上桌,王美蘭緊忙刷鍋炒菜。
新買的電飯鍋也排上了用場,咕嘟著糊涂粥。
新炸的雞蛋醬抹在餅上,然后是蒜薹炒肉、酸菜炒土豆絲、綠豆芽炒肉,每樣菜順著擺一溜。最后,再撕條蔥白放在菜上。
這樣將大餅一卷,比小周到的胳膊都粗。
誰也不用筷子,雙手拿著卷餅就開吃。那叫一個香,吃的幾人滿嘴是油。
吃兩口卷餅,低頭溜邊喝口略燙嘴的糊涂粥,那滋味叫一個爽。
吃飽喝足的趙有財,到外屋地從大鍋里盛出狗食,端著大盆出去喂狗。
前一陣子趙把頭夜宿深山,被人救回來以后,他曾意志消沉了幾天。那幾天,趙有財錢也不掙了,狗也不喂了。
可也就那么幾天,之后趙有財就自愈了。而最近兩三天,也就是從韓宋堡子回來之后,趙有財每天早晨都搶著喂狗,而且一喂就是四十多分鐘。
他不光喂狗,還試著跟獵狗培養感情。趙有財的所作所為,被趙軍、王美蘭看在眼里,娘倆都不用溝通,就知道趙有財那老小子又不安分了。
王美蘭把最后一口餅塞進嘴里,又夾了一筷子酸菜土豆絲,就著菜將碗里粥扒拉干凈后,王美蘭撂下碗,叮囑趙春照看兩個小的。
穿上棉襖,王美蘭就出了屋。
王美蘭一到外面,就見趙有財正往青龍的食盆里添食呢。
“吃啊,青龍。”趙有財將食盆送到青龍嘴前,青龍悶頭“咵咵”舔食,趙有財趁機在青龍背上摸了兩把,笑道:“好狗。”
又摸了幾把,趙有財直起腰時,看到王美蘭就站在不遠處。
“你出來干啥來了?”趙有財道:“你回去吧,這不用你。”
“我尋思跟你商量個事兒呢。”王美蘭此話一出,趙有財頓時臉色一沉,道:“你又要買啥呀?”
“我不買啥。”王美蘭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尋思跟建軍商量、商量,讓他在場子給我找個活兒干。”
“啥?”趙有財一愣,他驚訝地看著王美蘭,問道:“你說啥?你再說一遍?”
趙有財不是沒聽清,他就是不相信王美蘭能說出那話。
“我說…”王美蘭重復道:“讓建軍擱場子給我找個活兒。”
這回趙有財確定了,他看著王美蘭道:“你不說胡話呢嗎?你擱家整這么一攤子事兒,這些活兒還不夠你干的?再說,你上場子能干啥呀?”
“給我擱你們食堂安排個活兒就行。”王美蘭道:“打掃、摘菜,那些零活兒,我都能干。”
“凈特么扯犢子!”趙有財知道,王美蘭這么說,完全是沖自己來的。
“你不扯犢子?”王美蘭反懟趙有財道:“這幾天你消停點兒,你給我好好上班,再往山上亂嘚瑟,你別說我上食堂看著你去。”
趙有財聞言,斜眼看向王美蘭,并使眼皮夾了她一下,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你翻了啥?”王美蘭道:“小眼吧唧的,我掐半拉眼珠子都比你眼睛大。”
趙有財:“…”
“一天不夠你嘚瑟的了。”王美蘭大眼睛白了趙有財一眼,道:“你瞅你,吃好的、穿好的,酒你喝好的,煙你抽好的,那抽煙一個月就一百多…”
說到此處,王美蘭頓了一下,忽然反問道:“昨天是不是又管兒子要錢買煙了?”
趙有財聞言,脫口道:“小犢子。”
趙有財一聽就知道,肯定是自己那好大兒又告狀了。
王美蘭又瞪了趙有財一眼,最近這幾個月,家里生活條件屬實是可以了,自己兒子結婚也不用愁了。
所以,現在王美蘭真不限制趙有財花錢、存錢了。
五塊錢的石林煙,他趙有財抽著,他一天的煙錢,都夠西山屯一個四口之家一個月的花銷了。
王美蘭不怕他趙有財花錢、存錢,但她怕趙有財把老命留在山上。
“我可告訴你了啊。”王美蘭再一次撂下威脅的話,道:“你再特么往山上跑,我就上你食堂找個活兒干去,我天天看著你。”
說完,王美蘭轉身就回屋了。
趙有財又使眼皮夾了王美蘭一下,然后嘀咕道:“這娘們兒,你等我調完工作的,我特么調營林保衛去你上食堂有雞毛用。”
趙有財說完便繼續喂狗,而進到屋里的王美蘭,拉過趙春叮囑幾句,趙春聽得連連點頭,然后找周建軍傳旨去了。
而王美蘭來到趙軍身旁坐下,問道:“兒啊,你今天干啥去?”
正抱著小外甥逗孩子的趙軍,反問道:“媽,你有事兒啊?”
“我沒事兒。”王美蘭說:“媽就問問你。”
“啊,媽,我今天沒旁的事兒。”趙軍說:“我尋思去找我三大爺,問問他聯系那幫老山狗子,聯系的都怎么樣了。”
之前邢三給趙軍聯系的兩個老山狗子,如今一死一傷,一筆買賣也沒談成。
“兒子,那啥…”王美蘭向趙軍使了個眼色,道:“要不你禮拜天再找那老頭子去呢?”
王美蘭說話時,眼神飄向窗外,趙軍瞬間秒懂,王美蘭是想讓他借著找邢三的由頭,周日帶著趙有財、王強一起上山,去找王大巴掌留下的財寶。
“媽,我今天去趟趟路。”趙軍道:“完了禮拜天再跑一趟唄。”
“那也行。”王美蘭說著,從兜里掏出賬本,遞給趙軍說:“兒啊,你看看。昨天你老舅收八十來張黃葉子、十二張大皮、不到五十張灰皮。”
“哎呦!”趙軍一聽,緊忙拿過賬本。王強字寫的挺磕磣,但錢數記得明明白白。
“我的天吶。”趙軍只看一眼,便轉向王美蘭道:“兩萬塊錢就這么沒啦?”
“嗯。”王美蘭點了點頭,苦笑道:“兒啊,今天來的更得多,說是還有來賣熊膽的呢。”
賬是不存在問題,王強也不是做假賬的人,而且收到的東西都在那兒擺著呢。
“哎呦。”趙軍合上賬本,道:“媽,敞開了收。錢花完了,我們就走。”
“行,兒子。”王美蘭道:“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過年了,跑完這趟,咱消消停停過個年。”
“哎,媽?”趙軍忽然想起一事,忙對王美蘭說:“今天有來賣熊膽的,我不擱家能行嗎?”
“行。”王美蘭笑道:“兒子,你忘啦?媽跟你去賣過,一兩一錢多少錢,按品質怎么收,媽都記著呢。”
上次他們娘倆去稻花縣,到藥店里賣熊膽,每一個熊膽怎么回事、給多少錢,坐堂的老先生都一一報過的。
再有之前鄭家父子來收熊膽的價,王美蘭也都記著呢。
該說不說,在這方面,趙軍確實服自己老娘。
娘倆正說話的時候,屋外的狗叫了幾聲,王強一家四口來了。
王強是來幫忙看家的,這家里那么多錢、那么多皮張,趙有財他們一上班,王強怕趙軍再走,留下王美蘭、趙春帶個孩子不安全。
王強一家進屋,大伙互相打完招呼,趙軍笑道:“老舅,你來了,那我就走了。”
永安林場營林保衛小組今天的任務安排是這樣,張援民仍在家養傷,王強仍在商會總部坐鎮。其余四人仍是兵分路,趙軍、李寶玉跑山里,李如海和解臣去南邊的紅星村跑業務。
趙軍從屋里出來時,趙有財還跟狗套近乎呢。
但一見趙軍穿著上山的衣服,獵狗們紛紛躁動起來,沖著趙軍嗷嗷直叫。
自從生擒一只耳后,趙家狗幫就一直在家養精蓄銳了。十多天過去,給這些狗憋得夠嗆。
但趙軍這幾天是真忙,想著三五天以后就往常山。等從那邊回來,再帶著狗幫上山置辦年貨。
一看獵狗都沖趙軍嗷嗷叫,趙有財心里不禁有些惋惜,這么硬的狗幫不上山,真是太可惜了。
這時,李寶玉翻墻過來。趙軍從倉房里拎出兩個十斤的酒桶,和李寶玉一起動手,一左一右在摩托車后邊各綁一個酒桶。
“兒啊。”這時,王美蘭屋里跑出來。她手里拎著個網兜,網兜里裝了兩個飯盒,還有一個挺大的黃油紙包。
王美蘭到趙軍面前,把網兜掛在車把上后,對趙軍說道:“你上山,把這給那老爺子拿去。”
飯盒里是炒菜,黃油紙包里是大油餅。
“嗯呢,媽。”趙軍應了一聲,又聽王美蘭說:“這眼瞅要過年了,楞場套戶啥的差不多也該撤了。
要不你跟那老頭子說說,讓他下山擱咱家過個年。咱家這老些人,咋也不差他一口吃喝。”
“行,媽,我知道了。”趙軍應了一聲,然后又聽王美蘭繼續說道:“咱家還有半袋凍餃子,給他拿去?”
“不用,媽,餃子他還有不少呢。”趙軍笑道:“解忠大哥那天來不說了嘛,那老爺子吃的東西老多了,擱窩棚后邊掛一溜兒,完了他還誰也不給。”
王美蘭聞言一笑,道:“行,那他缺啥少啥,完了再說。”
人與人之間都是相互的,趙軍最先對那邢三不錯,讓那老山狗子感覺到了久違的關懷。
所以他在搬家的時候,把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了趙軍。
再后來,邢三占了個大皮窩子,趙軍教他如何套紫貂。那老頭子殺下十多張大皮,也一股腦地給了趙軍。
十多張大皮,趙軍一把就賣了一萬多塊。
前些日子,邢三更是幫著趙軍找寶貝,又提供了金葡萄、金西瓜的線索,王美蘭對他老感激了。
都收拾妥當,李寶玉翻身上了摩托。今天李寶玉駕駛摩托,他個子高,在前面能給趙軍擋風。
當摩托車駛出永安屯時,秦強家里。
陶荷花從屋外拿著個面口袋進來,面口袋不滿,有三分之一裝著東西。
陶荷花進屋后,把面口袋放在門口,然后沖屋里喊道:“粘豆包放這兒了啊,一會兒你倆走前兒想著拿。”
“哎,知道了,姐。”屋里抽煙的陶二勝、陶三勝異口同聲地應了一句,
這時,坐在炕里、背靠被垛的秦強對陶家兄弟道:“你倆路過那個小賣店,進屋給我爹打五斤酒。”
被邢三捅了一刀的秦強,如今也沒恢復好,身體虛弱得很。
“好嘞,姐夫。”陶二勝應了一聲,把手中煙頭丟在地上踩滅。
“那你們就走吧。”陶荷花催促自己弟弟,道:“到那兒跟老頭子好好說,完了看他有多少皮張,都給他拿過來。”
陶家兄弟紛紛回應,到門口時陶三勝扛起面口袋,哥倆就這么出了門。
送走了兩兄弟,陶荷花進到里屋,跟秦強埋怨道:“你瞅你爹呀,說昨天給咱送皮張,我擱家等他一天。”
趙家商會收山貨的消息,最先在永安屯傳開。秦強兩口子聽說后,特意派陶家兄弟上山,向秦大江說明此事。
當天秦大江讓陶家兄弟給秦強帶話,約定昨天下山,并把他夾到的黃葉子帶給秦強。
可昨天,秦強兩口子眼巴巴地等了一天,也不見秦大江下山回來。
秦強在家里排老三,上面還有兩個哥哥。雖然秦老大、秦老二早就分家單過,留下秦大江跟著秦強。
但看秦大江失言,秦強兩口子生怕秦大江把皮張給了那倆兒子。
兩口子著急地一宿沒睡,今早緊忙又派陶家兄弟上山。
摩托車駛進解忠楞場,趙軍、李寶玉下車解酒桶。
看窩棚冒著縷縷白煙趙軍讓李寶玉去和解忠打聲招呼,而他一手拎著個酒桶進了邢三的窩棚。
他手上提著東西,便用腳尖一踢門。
隨著門開,就見屋里的邢三一下子從炕上蹦下來了。
“三大爺。”趙軍笑著打聲招呼,邢三咧嘴一笑,道:“小子,你呀。”
“三大爺,我給你老打二十斤酒,你先喝著哈。”趙軍把酒桶放到架子旁,邢三點頭后,要過去關門卻被趙軍叫住。
“我還有東西沒拿呢。”趙軍說完跑出窩棚,從車把上拿下網兜進屋。
一聽是王美蘭給他拿的油餅和炒菜,即便吃過了早飯,邢三非要現在就吃一張。
打開黃油紙包,老頭子拿過一張油餅,直接就放在了爐蓋上。
趙軍見狀,便對邢三說道:“三大爺,要不你跟我下山唄?”
“干啥去?”邢三問道:“找你家那東西去?”
“找不找,也跟我走唄。”趙軍道:“要過年了你跟我走。我家有地方,還啥吃的都有,何必在這兒遭罪的。”
“那多不好…”邢三連連搖頭,但聽趙軍說:“你要嫌乎我家鬧,我給你整個房子,完了你吃飯到我家。”
“完了再說。”邢三把油餅翻了個面然后對趙軍道:“我先把山上這些老山狗子給你安排完的。”
說到此處,邢三抬手示意趙軍去給他拿酒。在趙軍起身后,老頭子緊接著就道:“前天我看見秦大江了,完了我跟他說好了。”
“誰?”趙軍猛地回頭,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邢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