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安到永興,開車來回不過十多分鐘。
趙軍送完趙春回來,在屯子里減低了車速,而且輕易不會按喇叭。
隨著趙軍掰方向盤拐彎,車燈掃過,照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趙軍一怔,腳踩剎車,停車推門就下去了。
「小弟。」趙軍問馬洋道:「大晚上的,你擱外頭干啥呢?你吃沒吃飯呢?」
「我吃完了,軍哥。」馬洋說話時,將手里的零錢塞進了衣兜。
趙軍眼睛也好使,借著燈光看到那錢最外面是張一分的。
這孩子沒什么錢,上次就為了買個發卡,這孩子又攆兔子又打山雞的,結果到最后還沒送出去。
趙軍想想,都覺得這孩子可憐。
趙軍兩輩子都拿馬洋當自己弟弟,看馬洋捅咕他那幾分錢,便問道:「小弟,你拿錢干啥呀?」
「啊…那個…」馬洋向王富家小賣店的方向一指,道:「我想買塊雪糕。」
「雪糕?」趙軍聞言,忙問:「王叔家賣雪糕了?」
「嗯吶!」馬洋連連點頭。
這年頭的雪糕做的很簡單,但口感屬實有雪的那種沙感。
「走,小弟上車!」趙軍擺手,招呼馬洋道:「咱買雪糕去!」
「我不去!」馬洋往后一躲,道:「我得回家了。」
東北孩子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人家吃什么好吃的不許去要,人家給也不能要。
「唉呀,走吧!」趙軍一把揪過馬洋,將他塞進副駕駛。
汽車很快就到了王富小賣店前,馬洋下車就要往家跑,卻被趙軍抓了回來。
「軍哥,我不能要!」馬洋和趙軍拉扯,道:「要不回家,我爸該打我了!」
「打什么打?」趙軍一把拽過馬洋,笑著說:「就買個雪糕,還至于打咱們么?」
「那也不行…」
就在倆人拉扯時,屋里走出準備關板的王富。
所謂的關板是東北這邊才有的,就是商鋪關門時,會將一扇扇閘板扣在窗戶上。等第二早晨開門的時候,再把閘板從窗戶上摘下來。
看到趙軍,王富眼睛一亮,就像看到肥羊一樣。
「這哥倆干啥呢?」王富笑著打趣道:「要搶著結賬啊?」
「啊,哈哈…」趙軍哈哈一笑,道:「王叔,聽說你家來雪糕啦?」
「可不咋地。」王富笑道:「小軍買兩根啊?」
「買幾根吧。」趙軍問道:「咋賣的,王叔。」
「五分錢一根。」王富說著,拎起門口的提燈,帶著趙軍往旁邊的倉房走去。
趙軍回手拽著馬洋,跟著王富進了倉房。
一進倉房,就看著一個大木箱。木箱沒有蓋,里面是一個個小木箱。
每個小木箱里,都放著一個白布口袋,那布口袋包著東西。
王富打開口袋,從中拿出一個雪糕,遞到趙軍手里。
趙軍接過雪糕,回手塞在馬洋手里。馬洋抿了抿嘴唇,從心地將雪糕接在手中。
「小軍,我再給你拿一個。」王富見狀,又要給趙軍拿個雪糕,但被趙軍攔住了。
「小弟,好吃不?」趙軍回頭問了馬洋一句,馬洋連連點了兩下頭,然后把他沒咬過的那面雪糕送到趙軍嘴邊。
「你吃,你吃。」趙軍將雪糕推了回去,然后問王富說:「王叔,你這一小箱是多少根啊?」
「這一小箱是一百二十根。」王富說完,趙軍再問:「那我成箱拿,能合多少錢一根?」
買的多,肯定得有個優惠價呀。
但王富一笑,道:「小軍,這玩意成箱拿,也是五分錢一根。」
「嗯?」趙軍一怔,就聽王富解釋說:「但你要成箱拿的話呢,你給一百根的錢就行,那二十根是送你的。」
「啊…」趙軍聞言點頭,道:「王叔,給我拿兩箱,完了你抽出一根,把我小弟吃這根算上。」
「不用,不用。」王富擺手,說:「那是干啥呀?你也瞧不起你王叔了,給孩子吃了還能怎么的?」
「呵呵。」趙軍一笑,道:「哪能瞧不起我王叔啊?我不尋思這不都有本錢來的嗎?」
「那也沒事!」王富說著,搬起兩箱雪糕問趙軍,說:「用叔給你送家去不得?」
這話純是人情話,趙軍開車的,還用他送干嘛?
「不用,王叔。」趙軍笑著將雪糕箱接過,然后道:「出去我再給你錢啊。」
「沒事兒,沒事兒。」王富連連擺手,道:「啥時候給都行。」
趙軍搬著雪糕箱剛要走,馬洋吃了一半的雪糕咬在嘴里,伸手抱過了兩個箱子,然后那孩子轉身就往外走。
趙軍見狀一笑,既然手空出來,他就從兜里掏錢準備結賬。
一箱雪糕按一百根算賬,一根是五分錢,一百根就是五塊錢。
那么兩箱雪糕,就是十塊錢。
但趙軍卻給了王富十塊零三毛,在王富不解的眼神中,趙軍說道:「王叔,多那三毛錢,你再給小洋拿五根。」
「你這孩子!」王富心知趙軍是什么意思,當即道:「叔都說了,那根算送的,你給什么錢?我給他拿六根。」
「那謝謝叔了啊!」趙軍笑著向王富道謝,并道:「我回去了。」
「你回吧,慢點兒的哈!」王富說完,回身又進倉房去給馬洋拿雪糕。
看到趙軍過來,正在舔雪糕桿的馬洋,回手一指副駕駛道:「軍哥,我給你放車上了,我不用你送,我自己就回去了。」
「行…」趙軍剛開口,就聽那邊王富喊道:「馬洋啊,你來!」
「啊?」馬洋一愣,他不明白王富為什么會喊自己。
「小弟,你去看看。」這時,趙軍對馬洋說道:「看王叔喊你是不有事?」
馬洋聞言,抬手向趙軍擺手告別。看著馬洋向王富那邊走去,趙軍笑了笑,隨即上車往家而去。
「小洋,你姐夫給你的。」看馬洋過來,王富將手里的六根雪糕遞了過去,并道:「王叔就不拿紙給你包了,你揣兜揣回去得了。」
「啊?」馬洋皺起眉頭,往后捎了一步,道:「王叔,這我不能要!」
「你不要不行啊。」王富笑道:「你姐夫都給完錢了。」
「他給錢…我也不能要啊。」馬洋為難地說:「我拿回家,我爸、我媽該罵我了。」
馬大富、王翠花都是要強的人,趙軍平常給肉什么的,他們都覺著不好意思。
所以,兩口子明確告訴過馬洋,不許讓趙軍給他花錢買東西。
「那咋整啊?」王富看著手里的雪糕,為難地道:「趙軍都給錢了,你不要咋整啊?」
「這…」馬洋也有些為難,但他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于是便對王富說:「王叔,這六塊雪糕寄放到你這兒,我啥前兒想吃了,我來拿行不行?」
「那咋不行呢?」王富一笑,就聽馬洋繼續說道:「完了你別跟我爸、我媽說哈。」
「不說。」王富笑道:「說那玩意干啥呀?叔就當沒有這事兒。」
馬洋也笑了,眼看王富轉身要把雪糕送回倉房,馬洋急忙開口叫住王富,道:「王叔,你再給我一塊。」
「嗯?啊 …」王富轉身,遞給馬洋一個雪糕,然后沖自己賣店一擺手,道:「孩子,去,上屋吃去!屋里也沒旁人。」
「哎!」馬洋撩下棉門簾就進了屋,他進屋時,老板娘楊雪正帶著孩子吃飯呢。
和楊雪打了聲招呼,馬洋便到了爐子旁,將雪糕紙揪下來丟在柈子堆上后,馬洋急不可耐地咬了一大口。
這時王富從外面回來,看到妻子問詢的眼神,王富從兜里拿出趙軍給的錢遞給楊雪,然后道:「剛才趙軍來了,買兩箱雪糕走,完了還給他小舅子買了六根。」
「嘖!」楊雪收起那十塊零三毛,然后沖馬洋笑道:「小洋,你有這姐夫真好。」
坐在火爐旁吃雪糕的馬洋,感覺美滋滋的,聽到楊雪這話,馬洋下意識地點了下頭。
馬洋也認為楊雪說的沒毛病,趙軍這個姐夫真的很好,對他姐好,對他們家也好。
馬洋就沒見過這樣的女婿,起碼他大哥馬勝對他大嫂娘家就做不到趙軍那樣。
隨后馬洋又想到,如果自己能娶到胡麗娜的話,肯定拿老丈人、老丈母娘當親爹、親媽那樣孝順。
就在馬洋胡思亂想時,一根雪糕吃沒了,馬洋意猶未盡地舔舔雪糕桿,然后抬頭對王富說:「王叔,你再給我拿一根唄。」
「啊?」剛拿起筷子準備吃飯的王富一怔,但雪糕是人家姐夫給完錢的,王富只能出屋又給馬洋取了一根。
這一根,馬洋還是幾口就吃光了。吃完,又讓王富給他拿了一根。
吃完第三根,馬洋又要第四根。吃完第四根,馬洋一邊舔雪糕桿,一邊對王富說:「王叔,剩那兩塊,你都給我拿來吧。」
王富:「…」
「小洋啊。」楊雪皺眉問道:「你一堆兒吃那么多,你能受了么?」
她不怕這孩子吃,畢竟人家姐夫都給完錢了,關鍵是她怕這孩子吃壞了。
「沒事兒,王嬸。」馬洋把雪糕桿往柈子堆上一丟,道:「這家伙,我都熱了。」
王富眨巴、眨巴眼睛,出到外面將剩下的兩根取了回來。
王富也沒多尋思,就尋思這跟趴被窩吃凍梨似的,越吃越想吃。
兩根雪糕拿回來,馬洋摘下雪糕紙就開吃。等他吃完第一個雪糕,第二個雪糕微微化。
這個時候的雪糕口感更好,而且沒那么冰了,于是馬洋三口就把最后這根雪糕吃進去了。
隨著最后一口雪糕進肚,馬洋就覺得一股寒氣從胃里直竄天靈蓋!
「唉呀!」馬洋一捂腦袋,只覺得腦瓜蓋劇痛無比,一時間疼得他雙手捂頭蹲在了地上。
「媽呀!」楊雪見狀,忙推了王富一下,道:「快看看,孩子是不是拔著腦瓜銀子了?」
腦瓜銀子是東北方言,就是腦袋的意思,東北人總說什么腦瓜銀子疼、腦瓜銀子嗡嗡叫喚。
「沒事兒,沒事兒。」王富一邊從柜臺繞出來,一邊說道:「我昨晚上啃凍梨,還拔著腦瓜銀子了呢?」
吃雪糕拔著的,王富還是第一次見。但吃凍梨拔著的,他見得太多了。
可沒想到的是,馬洋蹲地上五分鐘都沒起來!
這可把王富兩口子嚇壞了,王富拿著電棒就往馬家跑。
王富剛走沒多大一會兒,馬洋吭吭唧唧地起來,他捂著腦袋坐到了板凳上。
楊雪領著孩子,在一旁緊張地看著馬洋。
這年頭沒有訛人的,楊雪純是擔心這孩子的安危。
很快,王富就帶著馬家人回來了。
馬大富、王翠花、馬玲都來了,而他們進屋的時候,馬洋也緩過來了,他坐在板凳上直「哎呀」
剛「哎呀」兩聲,他爸、他媽、他姐就來了。
「咋樣兒,老兒子!」馬大富緊張地看著馬洋,但聽馬洋說沒事了,馬大富三人這才放心。
這時,王翠花看到了丟在柈子堆上的一張張雪糕紙和雪糕桿,便指著問馬洋道:「這都是你吃的?」
在來的路上,王富就簡單和馬家人說了情況,所以王翠花都不等馬洋回答,伸手就在他胳膊上一擰,道:「這沒出息!」
馬大富扒拉了王翠花一下,意思是在外面別打孩子。
就在馬洋吃冰棍的時候,趙軍都已經到家了。
他將一箱冰棍送進倉房,將一箱冰棍抱進屋里。
當趙軍進屋的一瞬間,一股熱氣伴隨著歡聲笑語撲面而來。
趙軍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和王美蘭一樣,都喜歡熱鬧,都很享受眼下的生活。
「我兒子回來啦?」這時,西屋傳出王美蘭的聲音。
「媽!」趙軍抱著雪糕箱進屋,給女人、孩子們分雪糕。
西屋這些人,人手分到一根后,趙軍就把箱子送出去了。
東屋那些男人還喝呢,趙軍就沒給他們雪糕,怕他們一冷一熱再吃壞了肚子。
等趙軍回來,趙娜將留給趙軍的雪糕遞給他。
趙軍接過雪糕一笑,一邊拆上面的雪糕紙,一邊問趙娜:「小妹,好吃不?」
「好吃!」趙娜舔著雪糕,小腦袋瓜點的像小雞啄米似的。
趙軍一笑,拿著雪糕坐在炕沿邊,這時老太太問他:「小啊,你不打噴嚏了吧?」
「沒事兒,江奶。」趙軍笑道:「我就說是誰念叨我了。」
趙軍話音剛落,就聽王美蘭對他說:「兒子,你們今天就打著仨狐貍呀?」
「嗯?」趙軍聞言一怔,他聽出來王美蘭這話里有話,于是笑道:「媽,你不說的嘛,輕易不讓我動狐貍、黃皮子。」
王美蘭聞言一撇嘴,白了趙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