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里,熱氣騰騰。
趙有財一個人泡在水池子里,微微瞇著眼睛,很是享受。
但趙把頭心里,卻是揣著事呢。
如今,他兒子趙軍已經抓住了兩只東北虎。
而自己呢,獵殺了兩頭老牛。
那屠牛炮的帽子,就像被唐三藏念動的緊箍咒,在趙有財頭上越箍越緊。
“嘩…”
池子里水翻蕩,趙有財豁然起身,眼神中滿是堅毅。
“我要去嶺南,我要去韓宋堡子!”
穿戴整齊,趙有財挎著裝臟衣服的三角兜回家了。
離家還有一段距離時,趙有財腳步一頓,望著自己方向升起的濃濃黑煙,趙有財撒腿就往家跑。
“敗家娘們兒!點松明子給柴火垛點著了吧?”趙有財跑過拐角,就看到不遠處解孫氏手拿大鐵釬子,撥弄著火堆里的熊掌。
趙有財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走過去問道:“孫姐,這干啥呢?”
“妹夫回來啦!”解孫氏是唯一一個這么稱呼趙有財的,她沖趙有財咧嘴一笑,道:“妹夫趕緊回屋吧,還都等著你掌勺呢!”
趙有財嘴角一扯,提著三角兜進了院子。
進了院子以后,趙有財先奔沖他嚎叫的二黑而去。
趙有財剛摸了二黑兩把,他家房門被人推開,趙春站在門里喊道:“爸!”
“哎呦!我大閨女!”趙有財提著兜子就往門前跑。
忽然,門內閃出王美蘭,她手提菜刀,沖趙有財厲聲喝道:“站住!”
“你干啥呀?”趙有財大駭,就聽王美蘭問道:“洗干凈沒有。”
“洗干凈了。”趙有財聲音都柔弱了許多。
王美蘭回手,刀劈在灶臺的菜板上,那菜板上有被她砍開兩半的大鵝。
大鵝,是解孫氏一早起來殺的。殺完的大鵝,她還給大鵝開凈膛、褪了毛才拿來。
王美蘭過來,一手揪著趙有財棉襖,一手扒拉著趙有財頭發。
“你干啥呀?我洗干凈了!”趙有財有些不耐,但王美蘭卻道:“大外孫來了,你要整虱子跑孩子身上去,我就給你扔出去。”
“扔唄,扔我,我上嶺南去。”趙有財小聲嘀咕,王美蘭猛然回頭,問道:“你嘟囔啥?”
“啊,沒說啥?我大外孫呢?”趙有財進到里屋,腳步就輕了,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看那躺在炕上的孩子,他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孩子睡著了,你別給孩子整醒了!”王美蘭說完,拉著趙有財到外屋地,指著地上大盆、小盆,道:“今天的菜,你掂量著做唄。”
趙有財嘴角一扯,道:“人家能不能拍你,還是回事兒呢?你整這老些吃的,再干賠了!”
“他們來幾個人吶?”王美蘭道:“他們還能吃過咱們這些人嗎?再說了,援民給我出招了,想法也得讓他們拍咱吶!”
“這一天吶!”趙有財叨咕了一句口頭禪,然后去看大盆、小盆里的肉。
就在這時,徐春燕拎著兩個大麻袋,帶著林小寶來了。
徐春燕也挺有勁吶,她拎的倆麻袋,一個里裝的是兩只雞,一個里裝的是兩只鴨。
自從趙家后院重新規劃以后,羊養在王強家后院,雞、鴨養在林祥順家后院。
但照眼下這種吃法,這些東西可能吃不到過年就沒了。
“燒水!”王美蘭扒拉趙有財一下,指著外面大鍋,道:“擱外頭燒水,給那小雞、鴨子都禿嚕了。”
“唉!這一天天的!”趙有財又嘟囔一聲,轉身出門去打水。
他感覺自己今天天需要好好表現,才能換來去嶺南的機會。
兩輛解放車,一前一后駛入林場,來到辦公樓前。
趙軍、王強、解臣下車,進到樓里前往保衛組。
聽說新上任的趙副組長,給組里贏來了上電視的機會,所有保衛員都很是興奮。
閻書剛、劉金勇也開心,他們在屋里興高采烈地聊著天。
王強、解臣很順利地融入進了保衛組,哪怕解臣是外來戶,但架不住有趙軍的面子在。
“來了,來了!”馮超出現在門口,沖屋里人喊道:“車到大門口了,擱那錄呢!”
“是嗎?”閻書剛起身,拿過狗皮帽子戴在頭上,招呼眾人道:“走,走,咱下樓等著去!”
來的不光有拍攝組,還有楚安民呢。
眾人呼呼啦啦出了保衛組,一出門,正好看見周春明從樓上下來。
大伙紛紛到室外,沒等多久,拍攝組的車就來了。
前面帶路的是楚安民的吉普車,后面是他們電視臺的吉普車。
進山,還是大屁股吉普扛造!
見頭輛車停下,周春明帶人迎了上去,在與楚安民打過招呼后,周春明與后輛車下來的拍攝組成員一一握手,以表歡迎。
拍攝組先進辦公樓大廳,拍攝一樓墻壁上的林區、林場老照片,聽周春明講說永安林區的光榮歷史。
在聽完歷史后,記者蘇香蓮示意錄像師傅關了錄像機,然后她轉向趙軍,道:“趙師傅。”
“嗯?”趙軍一怔。
這年頭,稱人師傅是尊稱,但趙軍從沒被人這么叫過,以往在工作上,人家都尊稱他一聲“趙技術員”。
短暫的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檢尺生涯,趙軍沖蘇香蓮一笑,道:“蘇記者,怎么了?”
今天趙軍談吐都很得體,沒問“咋地啦”。
“趙技術員,咱們現在就上山吧?”蘇香蓮對趙軍說:“咱們今天的拍攝任務比較重,要從你發現那只東北虎的地方開始拍,一直拍到你捕捉東北虎的地方。”
“蘇記者。”周春明趕在趙軍開口前,插嘴道:“咱們中午得回來吃飯吶,我都讓食堂準備飯了。”
“周書記,你看這樣行不行?”趙軍截過話茬,道:“咱拍完山上的鏡頭以后,咱們直接去我家,蘇記者要拍我家的狗。正好,我也讓我媽準備飯了。”
周春明不知道趙軍和王美蘭的打算,但他一想,自己親家家的飯菜肯定比林場強,更適合招待客人。
于是,周春明就詢問起楚安民和蘇香蓮的意見。
在他們兩方也都同意后,眾人紛紛上車。
三輛吉普車在前,趙軍、閻書剛、劉金勇三人坐周春明的車,由周春明司機開車,在前帶路。
第二輛,是楚安民的車,曾幫張援民在林業醫院找人的宋志遠開車,秘書趙子陽坐副駕,楚安民和周春明坐后排。
一上車,楚安民就對周春明吐槽道:“特么的,那趙胖子上趙軍家去幾天吶,都不知道咋地好了。
那天上我家,我媳婦費勁吧啦給他做八個菜,他說還不趕在趙軍家吃大豆腐。這特么什么人呢?”
周春明聞言,不禁面露苦笑,他媳婦、兒媳婦去了趙軍家,就不愿意回自己家。
尤其是他老伴胡三妹,那人具備華夏勞動婦女的所有優良品德。
可在去了趙家幾天后,竟然滋生出了小資情調。
第三輛吉普車,是電視臺的。
自關上車門,錄像師傅就對蘇香蓮說:“小華,你剛才不應該答應去那個人家里吃飯。”
“嗯?”蘇香蓮一怔,問道:“劉叔,為啥呀?”
錄像師姓劉,叫劉貴海,他和蘇香蓮家是老鄰居,和蘇香蓮她爸更是把兄弟。
蘇香蓮高中畢業分配到電視臺,劉貴海有從中出力,并且在蘇香蓮上班后,他一直對蘇香都很照顧。
也正是有這層關系,劉貴海才能喊蘇香蓮的小名,也能直言不諱地指出蘇香蓮的問題。
面對蘇香蓮的疑問,劉貴海道:“小華,現在林區都挺困難,咱去這老些人,整不好給人家半個月口糧干沒了。”
“啊?至于嗎?劉叔?”蘇香蓮一臉的難以置信,問道:“林區現在還這么困難呢?”
“那你尋思啥呢,小蘇?”開車的司機候景林道:“剛才進來前兒,你沒看收發室那老頭嗎?棉襖上都好幾個補丁嗎?”
“唉呀,那我沒尋思啊!”聽兩個人都這么說,蘇香蓮有些懊悔,道:“我就尋思咱們這次來,得拍趙軍家的獵狗。然后,他還說他媽準備飯了,我就沒多想。”
說到此處,蘇香蓮輕拍了一下前排靠椅,道:“現在咋辦啊,劉叔?”
“唉呀,去了看看再說吧。”劉貴海嘆了口氣,道:“大侄女,不是叔說你哈。以后咱們再出來干啥呀,得多尋思、尋思。”
一些職場前輩在面對后輩時,總有好為人師的習慣,但這并無惡意。
“是啊,小蘇。”司機侯景林也道:“咱在他們林場食堂吃飯也行,公家咋也比個人條件好啊。”
“候叔、劉叔。”蘇香蓮這姑娘心眼不錯,對候、劉二人問道:“那一會兒咱跟他們說,完事兒回林場吃,行不行啊?”
“那不趕趟了。”劉貴海搖頭,道:“人家局長,還有林場書記都點頭了。行啊,去就去吧,完了到那兒再看。”
被兩個人說的,蘇香蓮心里有些不舒服,怕一頓給老鄉吃困難了。
到靠山屯北山下,眾人下車上山。
在上山途中,劉金勇帶人先行一步,去到馮金貴家,請老頭子到一只耳撲殺毛驢的現場。
趙軍一行人,陪著拍攝組。
拍攝組三人還真沒在山里拍攝過,一路上山相當費勁了。
趙軍等人見此情形,自然不能干看著,紛紛幫攝制組拿東西。
解臣接過了蘇香蓮的大包,蘇香蓮沖他一笑,解臣嘴丫子快咧到耳朵根子去了。
趙軍、李寶玉眼瞅都要結婚了,張援民孩子都挺大了,哥幾個就解臣還單著,解臣能不著急嗎。
乍一看到城里姑娘,解臣眼前一亮,忍不住地就想往上湊。
眾人達到靠山屯時,劉金勇和一眾保衛員已將馮金貴請過來了。
“老馮大叔?”趙軍過來一看是熟人。
“趙軍!”和這些林場保衛員在一起,馮金貴感覺很不自在,此時看到趙軍這個好后生,馮金貴直接奔他而來,
“老馮大叔。”趙軍往周圍掃了一眼,立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問馮金貴道:“讓大爪子咬死那毛驢子,是你家的?”
“啊!”馮金貴重重點頭,道:“可不是我家的嗎?”
“不對呀!”趙軍皺眉道:“你不說你家是馬爬犁嗎?”
“爺們兒啊!”馮金貴想起死去的毛驢和養老女婿,不禁抹了下眼角,道:“我家二姑爺沒了,我也伺候不動那大馬呀,我就把馬賣了,買個騸驢給我拉活。沒成想,讓那大爪子給我驢咬死了。”
“唉呀!”趙軍聞言,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對馮金貴的遭遇感到不幸。
“來,老馮大叔。”趙軍引著馮金貴來到拍攝組面前,對蘇香蓮說:“蘇記者,這位就是受害者老馮大叔。”
“啊,馮大爺你好。”蘇香蓮沒在意趙軍的用詞不當,她向馮金貴點頭致意的同時,上下打量著老爺子一眼。
馮金貴那一身就不用說了,頭上帶著已經磨飛邊的狗皮帽子,身上穿著袖子、衣領锃亮的棉襖。
這個锃亮,是臟導致的。
再看馮金貴下身,連個外褲都沒穿,就一個棉褲瓤子。
棉褲也是锃亮,而且波棱蓋、胳膊肘都露棉花了。
一看就十分困難。
蘇香蓮心里一揪,深感答應去趙軍家吃飯是個錯誤。
拍攝開始,空鏡頭由遠處山林靠近。
隨著蘇香蓮出現在鏡頭里,她拿著話筒,道:“觀眾朋友們,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山河林業局永安林區靠山屯的北山。
在數日前,一只東北虎的吼叫聲,打擾了這個小山村的寧靜。我們能看到…”
隨著蘇香蓮的話,鏡頭挪到了旁邊的雪地上,那里被人趟過,虎爪印和毛驢撲騰的痕跡已經看不到了。
但那附近雪里,有點點殷紅。
蘇香蓮雖未出現在鏡頭里,但她說話道:“雪地上殘留的血跡,那是一頭毛驢留下的,東北虎無視了一旁毛驢的主人,殘忍地將毛驢殺死。
好在這時,聽到虎吼聲的鄉親們點燃了爆竹,驚走了東北虎。
現在我將就此事,采訪一下被害毛驢的主人馮大爺。”
說著,蘇香蓮將話筒送到了馮金貴面前。
隨著鏡頭移動,蘇香蓮和馮金貴出現在了鏡頭里。
“馮大爺,請你為我們簡單描述那天的情景。”
“哎呦我說閨女呀!”馮金貴咧嘴道:“好懸沒嚇死我呀…”
蘇香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