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趙國峰來問,他今天一早去屯部,就看到趙家方向冒起黑煙。
但趙國峰并沒當回事,因為最近趙家經常這樣,有時候還放炮呢。
不過平常時,那黑煙就一陣。
可今天,黑煙越來越濃。
趙國峰怕引發火災,畢竟家家戶戶院子外都有柴火垛。
不僅如此,有些人家的房子是木刻楞的。再加上東北的冬天,外面很是干燥。
萬一火勢一起,隨風一卷,來個火燒連營可就麻煩了。
于是,趙屯長匆匆忙忙就來了。
到這兒一看,趙有財在那兒燎野豬蹄子呢。
這年頭的人,對豬蹄子不親,家豬蹄子都不受歡迎,就更別說野豬蹄子了。
再者,趙家平時十幾、二十口人吃飯,打一頭野豬,四個蹄子也不夠分。
所以,王美蘭就把野豬蹄子都攢了起來。
攢這半個冬天,趙家攢了四大筐的野豬蹄子。
所謂的大筐,是用樹皮編的那種半人來高,一個成年人能坐在里面的那種大筐。
燒豬蹄子,是為了燎豬毛,去腳指甲蓋。
這個一燒,味道老難聞了。
但為了能讓王美蘭放自己去嶺南,趙有財賣力地表現著。
「我不來,我那邊有事兒。」面對趙有財的邀請,趙國峰竟然拒絕了。
「你一天能有啥事兒。」趙有財白了趙國峰一眼,而趙國峰卻道:「我咋就沒事兒呢?」
趙國峰和趙有財是好朋友,去年趙家年前請客,可是把趙國峰全家都請來了。
但那次,趙有財提前好幾天就跟給趙國峰說請客的事了。
請客就這樣,提前那叫請,那是重視。
要是現叫人來的話,那就是提溜了。
這時趙有財起身,從兜里掏出石林煙,分給趙國峰一根。
在兩人點著煙后,趙有財對其說道:「這是你來了,你不來,我還得上家找你去呢?」
「找啥呀?」趙國峰問,趙有財道:「今天臨時張羅吃飯,趙軍他媽說請你過來,大伙在一起熱鬧、熱鬧。」
「我不過來了,你們吃吧。」趙國峰仍然拒絕,趙有財抬手在他胳膊上一拍,道:「傻老小子,今天林業局局長過來。你來了,咱在一起喝頓酒,這不就認識了嗎?」
在林區,有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說法。
那就是:在一張桌上喝過酒,就算是朋友了。
「真的?」趙國峰驚訝地道:「人家局長上你家吃啥飯吶?」
「這不嘛,有那電視臺來采訪的。」趙有財道:「完了局長也來,我親家也來。」
趙國峰聞言,脫口就問:「是不因為趙軍又抓住大爪子了?」
趙有財嘴角一扯,含糊地道:「是不是也就那么回事吧。」
說完這句,趙有財不想在這問題上多聊,直接扯開話題道:「你一會兒過來唄。」
「行!」趙國峰迅速點了下頭,他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聽到一陣馬蹄聲、鈴鐺聲由遠及近而來。
趙有財、趙國峰循聲望去,就見王富趕著馬爬犁奔向這邊。
「吁…」來到趙家帳子根下,王富勒住韁繩,李如海自爬犁上下來。
「大爺、趙叔!」李如海和趙有財、趙國峰打了招呼。
「如海,這哪兒來的?」趙有財很詫異地看著爬犁上四腳被捆、嘴巴被纏的狍子,還有麻袋、編筐。
「大爺,這是我媽讓我上老青年點買的。」李如海笑道:「今天咱家招待,我媽說添幾個菜。」
「嘖!」趙有財砸吧下嘴,道:「那咋能讓你媽花錢呢?花多少錢,一會兒讓你大娘給你啊。」
「大爺,錢不錢的都沒事兒。」李如海說著,扯過爬犁上的麻袋,道:「這是五十斤地瓜,咱整個掛漿。」
「啊…」趙有財不禁撇嘴,這不給自己找活嗎?
緊接著,李如海又從爬犁上拽下編筐,對趙有財說:「大爺,這是鯉子和鯽瓜子。」
剛從冰窟窿摳出來的魚,還活著呢。但外頭天太冷,一條條魚身上都掛了冰碴。
趙有財掃了那編筐里的魚一眼,隨即從兜里拿出石林煙散給王富,道:「兄弟,辛苦你了哈!」
「辛苦啥呀,二哥。」王富呵呵一笑,他跑這趟收了李如海五毛錢呢。
「中午過來吃飯。」趙有財招呼王富,道:「咱哥幾個喝點兒。」
同樣是邀請人,趙有財邀請趙國峰和王富,是兩種不同的話術。
不是趙有財看不起王富,而是壓根沒想叫他。這么說就是客套話,畢竟李如海剛才說了,家里中午要辦席。
王富自然也能聽明白,當即拒絕道:「二哥,我來不了。一會兒我家你弟妹要回娘家,她走了,我就得看家。不能關門吶,要不不傷客(qi)么?」
開門做生意的,就不能總關門。要不然,來買貨的白跑一趟,有的人就會生氣。
這在買賣行里,就叫傷客。
「那行,那下回有機會的。」趙有財把這茬揭過,隨手就抱起了背筐。
王富見狀,提起了裝五十斤地瓜的麻袋,跟著趙有財往院子里進。
李如海拿根棍子,往狍子被捆的四腿中間一穿,和趙國峰一起將狍子抬進了趙家院子。
送完地瓜,王富急匆匆地就走了。而趙國峰則留下,幫著趙有財把狍子倒吊在趙家后院。
原本在后院吃食的小毛驢,停下了咀嚼,驚恐地看著那一幕。
一片苞米葉子,一半在驢嘴里,另一半還在驢嘴外。
趙有財拿來繩子,使繩子中間在狍子脖上繞一圈。
趙有財拽著繩子一頭,趙國峰拽著另一頭,兩人一起用力拉著,試圖將狍子勒死。
狍子四肢被捆、嘴巴被纏,它掙扎不得也叫不得。
但這時,看到這一幕的小毛驢,扯著脖子驚叫起來。
「呃啊!呃啊…」
「你倆干啥呢?」忽然,一個聲音傳來。
趙有財、趙國峰停手,小毛驢的叫聲也戛然而止。
王美蘭來了!
隨著二人松繩,狍子腰腹發力,在半空中劇烈地扭動著。
「這多殘忍吶!」王美蘭沖趙有財擺手,道:「要殺,你也得給它個痛快呀!」
「那咋整啊?」趙國峰笑著問道:「嫂子,啥叫痛快呀?那還能拿槍打嗎?」
「呵呵。」王美蘭淡淡一笑,眼睛不自覺地掃過立在墻根的八磅大錘。
這錘,以前都不怎么用,都是放在倉房里的。
「國峰啥前兒來的?」王美蘭沒在殺狍子的事上多說,只對趙國峰道:「我那前兒還跟你哥說呢,讓他一會兒找你去。」
說著,王美蘭沖前院方向一擺手,道:「國峰,你屋里去吧,進屋暖和、暖和,這活不用你伸手。」
「沒事兒啊,嫂子。」趙國峰道:「我們哥倆給這狍子殺了。」
「可不行,這活可不能讓你干。」王美蘭笑道:「這么大屯長,哪能讓你干這個呀?」
王美蘭此言一出,趙國峰哈哈一笑,而在一旁的李如海暗自腹誹:「我那么大個家屬主任,我還得給你干采購呢。
「嫂子,你要不用我,那我先回去了。」趙國峰甩手向屯部的方向一比劃,道:「屯部沒人不行啊。」
「那讓你哥送你。」王美蘭向趙有財那邊示意了一下,緊接著又道:「中午開飯,我讓他請你去。」
這才是真心請人吃飯呢,要不然人家咋好意思自己來呀?
「行,行,嫂子,那我走了哈!」
「國峰,那我不送你了哈!」王美蘭給趙有財個眼色,趙有財陪著趙國峰往前院走去。
當兩個人消失在墻角的一瞬間,王美蘭咧起的嘴角向下一沉,然后她轉身就奔八磅大錘跑去。
這時的小毛驢,一雙耳朵向腦袋兩側耷拉,和初見一只耳時有些相似。
王美蘭雙手握著錘桿,回頭又奔狍子而去。
「大娘!」李如海見狀,忙道:「我幫你抻著那繩子,要不怕你閃著腰啊!」
這一錘要掄空了,就容易閃著。
「不用!」王美蘭話音落下,大錘橫掃而出。
「嗚!」錘頭掃過,有個短促的破空之聲。
「噗!」一聲悶響,錘頭觸碰到狍子天靈蓋。
「啪啦!」狍子如觸電一般,猛烈地將身彈起。
但下一秒,狍子身體一僵,兩眼一翻,口鼻流血,氣絕身亡。
錘頭落地,王美蘭手拄錘柄,喃喃自語:「不能讓它遭罪,要不多殘忍吶!」
圍觀的李如海和小毛驢,大氣都不敢喘。
「如海,進屋幫大娘拿盆出來,放血、扒皮。」王美蘭說完,轉身拖著大錘而行,準備將其放回原處。
「大娘啊!」
「嗯?」王美蘭回頭看向李如海,就聽李如海道:「我錯了。」
「咋地了,如海?」王美蘭詫異地道:「你又干啥壞事兒了?」
「沒有,大娘,我是想起我以前犯的錯誤了。」李如海道:「我不應該跟著選家屬主任!那啥…大娘,等再選舉的時候,我出去給你拉選票,保證讓你選上。」
套上白大褂,背上獵槍,他是縱橫山林的趙把頭。
脫下白大褂,趙有財雖然還穿著那件令一只耳聞聲喪膽的破棉襖,但他仍只是趙廚子。
「呲啦…」
一條收拾完的鯽魚下鍋,熱油一煎,魚皮抽動。
緊接著,趙有財將一條又一條的鯽魚下到鍋里。
而在旁邊四腳八叉凳托著的大盤子里,裝著煎好的四條鯉魚。
煎魚腥味極重,院子里的狗都目不轉睛地看著趙有財。
沒錯,趙有財正在室外燒菜。
這口大鍋炸魚,旁邊那口大鍋,里面烀著滿滿一鍋野豬肘子和野豬蹄。
李家煙筒也冒著煙,屋里大鍋中烀著熊掌。
趙家屋里,鍋中燉著牛肉。
與此同時,楊玉鳳在家煮著驢肉,徐春燕在家烀著馬肉,趙玲在家燉著蘑菇小雞,老太太在家做著鐵鍋焅大鵝,隔壁解孫氏守著土豆干燜鴨子。
這些肉菜被女人們一一帶回家,然后趙有財一一上門烹飪。
趙有財走后,女人們在家看著火。
趙家外屋地,王美蘭切著酸菜,趙春剝著蔥。
「媽!」趙春笑著對王美蘭說:「以前咱家過年也沒這么熱鬧啊!」
「那時候咱家啥條件,現在咱家啥條件?」王美蘭頗為感慨地說:「不說別的,就你結婚前兒,咱家要有這條件,你看媽怎么給你辦!」
「呵呵。」趙春呵呵一笑,心想:「你要這么給我辦,我婆家咋敢娶我?」
「閨女!」忽然,王美蘭盯著趙春道:「我那前兒好像看你戴金鎦子了?」
「啊,擱兜呢,媽。」趙春笑道:「扒蔥,我還能戴金鎦子嗎?」
「那有啥不能的?」王美蘭抬手,給自己大閨女展示下自己戴在手上金戒指,道:「這玩意不能總摘。」
「我平時不能戴。」趙春道:「那我家周到啊,看我手上戴那個,他就擼。」
「嘿!」王美蘭聞言一笑,道:「我大外孫這點隨咱家人。」
「哈哈…」趙春被王美蘭逗樂了,緊接著就聽王美蘭道:「我大外孫喜歡,他小姥再給他整一個。」
「啊?」趙春一怔,隨即搖頭道:「媽,可不行了啊!你給我這個,以后不也是他的么?」
王美蘭淡淡一笑,沒再說這個話題,而是問趙春:「閨女這次回來,能在家待幾天吶?」
「我還沒想好呢,媽。」趙春來的時候,確實是想待兩天就回去,但這邊的氛圍實在太好了。
「那就多待兩天。」王美蘭笑道:「家里也能住開,你想吃啥,媽還能給你做。」
「我怕我婆婆不樂意。」趙春小聲說:「今天我打著上電視的幌子出來的。」
七家人準備大宴時,趙軍一行人已來在當日生擒一只耳的簸箕崴子里。
這里簡單拍一拍,然后隨機采訪當日隨趙軍擒虎的保衛員。
既然是隨機,那就是隨蘇香蓮心意了。
而她第一個采訪的,是解臣。
這倒沒別的原因,主要是解臣一直在幫他們拿東西。
「這位保衛員,您貴姓啊?」蘇香蓮問,解臣道:「我免貴姓解,我叫解臣。」
說這話時,解臣激動地身體微微顫抖。這要播出去,不都知道有解臣這些個人了嗎?
「解保衛員,你能說說,那天你趕到這里時,看到的情景么?」
「我那天到這兒,就看見我們趙家幫的獵狗…」
「停!」蘇香蓮臉色一變,連忙叫停。
劉貴海關機,解臣則是一頭霧水。
「解保衛員。」蘇香蓮問解臣道:「你剛才說的趙家幫,是什么組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