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業局后身胡同,大眾小吃最大的包房里。
楚安民看著手中的照片,一臉鐵青。
那照片上,五頭野豬下三上二地摞著。
這五頭野豬,都是三百斤朝上的大炮卵子,各個長著帶彎的大獠牙。
在五頭野豬摞成的豬山最上面,還有一個身材不弱于野豬的大胖子,正是趙威鵬。
去年的12月16號,也就是半個多月前,趙軍帶著馬玲進城購物,并將膠卷送到了照相館。
當時照相館和趙軍約定,半個月后來取照片。
但這些日子趙軍太忙,一直沒來得及。
今天送一只耳下山,趙軍順帶將那收據拿著,到照相館取了照片。
這些照片有趙威鵬力壓五豬、生撕猞猁等各種帥照,除此之外還有趙、李、王等幾家人的溫馨畫面。
自己這伙人的照片,趙軍、王強他們在照相館的時候就分出來了。
而趙威鵬的照片和膠卷都單裝在幾個信封里,并請楚安民幫忙寄給趙威鵬。
在向楚局長提出請求的時候,趙軍想的很簡單,楚安民和趙威鵬是戰友,彼此之間常有電話往來。
再一個,山里沒有郵局,趙軍在城里又不認識別人,也沒別人能托付了。
而且郵局每天都有人來他們林業局送報紙、派送信件,郵個包裹就是捎帶手的事嘛,楚安民派秘書就辦了。
最關鍵的是,趙威鵬走的時候就這么囑咐的,讓趙軍取了照片交給楚安民。
趙胖子應該是沒安好心,而自從看了趙威鵬的照片,楚局長臉色似乎不太好。
楚安民端起酒盅狠狠地悶了口酒,然后看向趙軍問道:“這都是你給他照的?”
“啊…”趙軍小心翼翼地答道:“那啥…那個,趙叔他樂意照相。”
楚安民聞言嘴角一扯,將一沓照片立在桌上磕了兩下,在將邊緣磕齊后,隨手塞進了信封里。
“行啊,哪天我給他郵去。”楚安民把信封塞進棉襖兜里,然后看向周春明道:“老周,你們林場后天休息是不是?”
“是。”周春明道:“一周休一天。”
楚安民點了點頭,隨即看向趙軍問道:“明天電視臺上你家采訪?”
“是,楚局,她是那么說的。”趙軍應了一聲,今天下午山河地方臺的女記者蘇香蓮和趙軍做了約定。
明天她會帶著一個攝制組,前往永安林區,由趙軍陪同,到捕捉一只耳的地方實地進行拍攝。
然后,還要在冰天雪地之中,對永安伏虎將進行采訪。
這么露臉的事,趙軍自然不會拒絕。
當然,他想拒絕也拒絕不了,周春明搶先就替他答應下來。
“明天我跟他們一起過去。”楚安民說著,看向趙軍道:“完了后天你要沒事兒,咱們上山打場獵。”
“啊?”趙軍一怔,隨即緊忙點頭道:“楚局,后天我沒事兒。”
“那咱打獵去。”楚安民一揮手,道:“上次我都沒過癮。”
“局長。”這時,楚安民的秘書趙子陽笑著對他說道:“那我一會兒告訴宋師傅,我們準備上山的衣裳啥的。”
“你可拉倒吧。”楚安民沖趙子陽一擺手,道:“你倆跟著去,就是拖后腿,趕緊消停待著吧,我可不領你倆。”
趙子陽聞言,整張臉瞬間一垮。
秘書不跟緊領導,那還怎么進步啊?
但當著領導,趙子陽不敢撂臉子,忙變出笑臉道:“局長,我們走的慢,我們就在后邊跟著唄。你打著野豬、熊瞎子,我們好幫你拽。”
跟楚安民說完,趙子陽又轉向趙軍,喚道:“趙組長。”
“嗯?”趙軍一愣,才反應過來這是喊自己呢,連忙應道:“咋地了,趙秘書?你不用跟我客氣,叫我趙軍就行。”
宰相門前七品官。
趙軍不會忘了,上次張援民到林業醫院就醫,就是楚安民的司機宋志遠幫找的院長。
在飯桌上,趙子陽也沒太拘謹。
他對趙軍一笑,道:“那趙軍,咱后天上山呢,你陪著局長在前頭打獵,完了還讓那張哥帶著我們。”
聽他這話,趙軍有些遲疑。
趙軍明白趙子陽的意思,上回他們上山打獵,就是趙軍、楚安民走在前面,張援民陪著走不快的趙子陽、宋志遠。
可如今,張援民上不了山了。
“你咋回事兒啊?”楚安民一把拽住趙子陽胳膊,輕輕扯了一下,道:“那張援民受傷了,你不知道嗎?”
“啊…”經楚安民這么一提醒,趙子陽恍然大悟。
他想起來了,之前宋志遠向楚安民匯報過這個事,說趙軍送張援民到林業醫院就醫。
后來,趙威鵬來局里找楚安民的時候,他趙子陽跟著作陪,也聽趙威鵬講過張援民力搏黑熊的故事。
“你這一天!”楚安民白了趙子陽一眼,道:“你吃完了,你去打個電話,問問李春明他們咋還沒回來呢?”
“哎,局長,我這就去。”趙子陽匆匆離去,楚安民招呼周春明、周建軍、王強等人繼續喝酒。
楚大局長對王強他們很是熱情,沒有絲毫的架子,他甚至能清楚地叫住王強、林祥順等人的名字。
這多虧了趙威鵬,從趙家出來以后,趙威鵬一直念叨趙家的飯菜和那些人。
閻書剛羨慕地看著這一幕,同時也有些心酸。他在山河林業局下屬林場辛辛苦苦工作十幾年,楚安民也記不住他名字啊。
沒幾分鐘,趙子陽去而復返。
“咋樣啊?”楚安民看向趙子陽問道:“回來沒有?”
趙子陽看著楚安民,嘴角不由自主地扯了一下。此時的趙秘書有些犯難,不知道該不該在領導高興的時候,給領導潑冷水。
“你看,你說話呀!”楚安民是個急性子,他催促了一句,趙子陽就不得不說了。
“局長,剛才我打電話到值班室,聽那保衛員說…說李科長他們回來了。”
“哎呦!”楚安民聞言,撂下手中酒盅,看向趙子陽問:“那個黑老虎,他們打沒打著啊?”
“沒…沒有。”趙子陽心想還是先讓領導高高興興喝頓酒吧,于是便道:“那個虎,讓李科長他們攆嶺南去了。”
“奔嶺南哪邊去了?”楚安民道:“你回頭問清楚了,完了往嶺南那邊打個電話。告訴嶺南那邊一聲,讓他們注點兒意啥的,別傷著人,是不是?”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楚安民看向了周春明。
“是唄。”周春明應道:“嶺南那一撇子,光明、新星、雙馬架啥的,都得告訴他們一聲。”
說著,周春明臉上露出了笑容,黑老虎死不死對于他來說不重要,只要不在他們永安林區鬧騰就行。
楚安民也是一笑,然后轉回頭,問趙子陽道:“哎?他們也剛回來唄?”
“啊。”趙子陽點點頭,這個不能撒謊,因為楚安民他們是一個小時前到的這小飯店。
他們從林業局出來的時候,李春明四人還沒回來呢。
“那他們也沒吃飯呢唄?”楚安民道:“你看他們回家沒有呢?
要沒回家,你就讓他們都過來。要他們回家了,你就往我家打電話,讓我姑娘上樓招喚李春明。”
林業局家屬區離著也不遠,李春明家更是在楚安民家樓上。
自從趙軍橫空出世,楚安民就在醞釀一個計劃。
那就是以后林業局下屬的林區,哪里有山牲口作亂,就調趙軍過去解決問題。
但趙軍手底下總共才六個人,可能還需要李春明他們前去助陣。
今天正好趕上趙軍進城,楚安民就想讓李春明他們都過來,兩幫聚在一起嘮嘮嗑,互相交流下經驗。
“那個…”趙子陽聞言,不禁有些犯難。
“你看,你又咋地啦?”楚安民性子急,追問道:“他們回去啦?”
“局長,是這么回事兒。”趙子陽一看瞞不下去了,便對楚安民說:“李科長下午在永安林場,往咱們后勤車隊打的電話,讓派車上車站接他們,他們四個是坐永安林場給安排的摩斯嘎回來的。”
聽到這話,楚安民沒多想,趙軍他們也沒多想。
可接下來,趙子陽道:“在電話里,李科長就說了。車接完他,得直接送他們上咱林業醫院。”
“啥?”楚安民瞬間瞪大眼睛,問道:“擁呼啥上醫院吶?咋地啦?”
“李科長在電話里沒細說。”趙子陽苦著臉,道:“但好像除了他,那仨人都受傷了。”
“我的天吶!”楚安民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這時趙軍等人臉色也變了。
因為他們知道,和李春明幾人同去的,還有趙有財。如今打虎隊四人傷了仨,那趙有財呢?
“趙秘書。”趙軍急向趙子陽問道:“就李科長他們四個回來的嗎?”
如果趙有財重傷,那也得跟著摩斯嘎下山。
“好像是。”趙子陽也不敢確定,保衛那邊也沒跟他細說。
“那啥…老周,我得先走。”楚安民一邊穿衣服,一邊對周春明說:“你們吃著、喝著,完了想吃啥,你們不夠再點。吃完了那賬,你們不用管,我擱老板那兒壓二十塊錢呢。”
“楚局,我們也都吃飽了。”周春明環顧一下,見眾人紛紛都撂下起身,便對楚安民說:“我們這也就回去了。”
周春明知道趙有財和打虎隊同去對付黑老虎,心里也擔心他親家。這趙有財要出事了,兒媳婦、親家母再埋怨自己可咋整?
楚安民掂心傷員,也就沒和周春明他們客氣,眾人急匆匆地就從小吃部出來了。
出到外面,楚安民的車在,但司機不在。
不過楚安民自己就會開車,在臨上車前,他對周春明等人道:“老周,你們回去慢點兒的,完了明天沒啥事兒,我就過去哈!”
如今有傷員,楚安民也不確定自己明天能不能去永安了。
“楚局,我們也跟你上醫院。”周春明此話一出,楚安民詫異地問:“你們跟我干啥去?”
“我親家和李科長他們一起走的。”周春明道:“我們也上醫院看看,看我親家跟著下山沒有。”
周春明很穩重,考慮事情也周全。他想的是,既然這些人都在城里,那就到醫院去看一眼。
趙有財不在的話,這幫人就回家。如果趙有財在醫院躺著,那趙軍他們就都留下。
聽周春明這話,楚安民就明白了,他看了趙軍一眼,然后擺手道:“上車,走!”
眾人紛紛上車。
趙軍他們是兩輛車,周春明、閻書剛是從場里坐吉普下來的,而趙軍他們是開解放過來的。
如今一只耳已被林業局接收。
作為林業局,他們有大號的鐵籠子。將一只耳束縛去了,裝在籠子里。
此前楚安民已和趙威鵬研究好了,明天一只耳連同籠子一起上火車,前往遼省為東北虎的繁育做貢獻。
就在趙軍他們趕往林業醫院時,和趙國峰分開的趙有財即將到家。
看著不遠處高高懸掛的大紅燈籠,趙有財嘀咕道:“這敗家娘們兒!”
忽然,趙有財感覺不對。
按理他走到這兒,離家還有二三十米,家里的狗該叫了。
可家里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犢子又領狗上山了?”趙有財想到一種可能,又嘀咕道:“一天真能嘚瑟!”
趙有財話音落下,他人已從北邊胡同轉過。
這時,趙有財看到自家帳子根下站著一人。
雖有燈籠,但晚上離著二十多米,趙有財沒看清那人樣貌。
但趙有財光看那人外形和舉止動作,就知道那是他媳婦王美蘭。
此時,趙李兩家院子里,一條條狗站在狗窩外,齊刷刷仰脖望著西邊。
但沒有一條狗吭聲。
王美蘭咬牙切齒,看著小跑而來的趙有財。
剛才李大勇、李大智和李如海到家,王美蘭問趙有財是否回來了,李大勇說回來了,跟趙國峰說話呢。
當時,王美蘭把炒一半的土豆絲交給了金小梅,她說要出屋下窖拿兩盒罐頭,然后就出來了。
從屋里出來,回身關緊房門,王美蘭再轉頭,就一副氣勢洶洶地沖出了院子。
看她這樣,家里的狗都不敢吭聲。
“蘭吶!”
“啪!”這是王美蘭一拳砸在趙有財肩膀上發出的聲音。
“哎呦!”趙有財怪叫一聲,捂著左邊胸口,道:“你別把黑瞎子膽打壞了!”
王美蘭抬腿,又輕踢了趙有財一腳。
看著趙有財從兜里掏出個布口袋,王美蘭狠狠瞪了他一眼,也沒說話。
“我這兩天打黑瞎子去了,呵呵…”趙有財笑聲忽然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王美蘭兇狠的目光。
“蘭,你不信吶?”
“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