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廣全自認為見多識廣,可也被王美蘭的大手筆給嚇到了。
上次王美蘭來的時候,尤廣全有幸見識了她包圓火腿腸的豪氣,等他回家把這事兒跟媳婦一說,他媳婦告訴尤廣全,以前王美蘭她爹就這樣,要不然咋能叫王大巴掌呢?
但讓他媳婦想不明白的是,當年那么豪氣的人家,應該被大風吹散家業,為啥老王家還能這么豪橫呢?
對于這個問題,尤廣全有答案,那天趙軍當著他面前賣了兩張猞猁皮,一共賣了六千多呢。王美蘭那天買的東西雖不少,但跟兩張猞猁皮比起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而此時的尤廣全,指著往下的一行兩個字問趙軍道:“兄弟,這鞭炮要多少啊?我五姑咋沒寫呢?”
尤廣全指尖下,是王美蘭所寫的邊炮二字,又是錯別字,但尤廣全能看懂。
但這鞭炮和紅燭、紅紙不同的是,王美蘭并沒在后面標注所需要的數量。
“這個…”趙軍道:“我媽沒寫,就是你們有多少,我們要多少。”
尤廣全:“…”
坐在趙軍旁邊的馬家姐弟倆都驚呆了,她倆長這么大也沒見過這么買東西的,太嚇人了!
而震驚之余,馬玲心里還有些憧憬和期待。哪個少女不懷春?誰不想自己的婚禮熱鬧、氣派?
“行!”尤廣全也不說啥了,只點頭道:“一會兒看庫房里有多少,都給你…不對呀?”
尤廣全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看向趙軍問道:“兄弟,這么多東西,你們仨咋往回拿呀?”
上次趙軍和王美蘭來購物,同樣也買了不少東西,還是尤廣全派腳蹬三輪給他倆送到汽車站的呢。
而趙軍今天買的這些,可就不是三輪車能送了的了。供銷社倒是有貨車,但肯定不能給趙軍送回永安,要是送到汽車站呢,他們帶這么多東西,汽車也不帶載他們的。
“我今天開車來的。”趙軍笑道:“二姐夫,一會兒麻煩你給找幾個人,幫我把那些東西送上車就行。”
“開車來的?”尤廣全一愣,回手往窗外一指,再問道:“外頭那解放是你的呀?”
“啊!”趙軍點頭呵呵一笑,尤廣全咔吧兩下眼睛不吭聲了。
他繼續看王美蘭列的清單,往下寫的是:茶葉二十桶、迎春煙一百條、紅布二匹、黑棉布五匹、灰棉布五匹、藍棉布五匹、白棉布五匹、黑花棉五匹、紅花棉布五匹、窗簾布五匹、藍白格布五匹。
買布都論匹了!
成卷的布,寬一般是一米四。長的話,一匹長大概是三十三米。
王美蘭這五匹、五匹的,看得尤廣全從兜里摸出煙來,點著了默默地抽了一口。
但有之前的紅燭、紅紙、鞭炮做鋪墊,尤廣全也不問王美蘭要這些布干啥了,只問趙軍道:“兄弟,那天來客都抽迎春吶?”
迎春煙,在供銷社成條拿,一條還四塊多呢。像趙軍要這么多,兩家又有親戚,尤廣全能給壓到四塊錢一條。
可即便如此,一百條迎春煙還得四百塊錢呢。煙就這個檔次,那席得上什么菜呀?
而在那份清單的最后一行,寫著火腿腸三個字,這么難的腿字,王美蘭竟然寫上來了,熟不知她是拿了根火腿腸照葫蘆畫的瓢。
關鍵是在火腿腸三個字后,王美蘭并沒標注需要多少。
但這回尤廣全不問就知道,這意思是供銷社有多少,人家就買多少。
“兄弟。”尤廣全指著那火腿腸仨字,對趙軍道:“這個沒有了,這玩意太貴,一根一塊多錢,進完貨賣不出去。”
“啊…”趙軍想了想,問道:“二姐夫,那魚罐頭和午餐肉罐頭有吧?”
“這倆有!”尤廣全先是應了一聲,然后反問道:“這個要多少啊?”
罐頭這玩意,供銷社可多,尤廣全不信趙軍都能買走。
“一樣來一百五。”趙軍的回答倒是不嚇人,但尤廣全卻疑惑地問道:“兄弟,咱擺多少桌呀?”
被他這么一問,趙軍樂了,笑著答道:“我估計得六十來桌吧。”
他那天結婚的時候,永安屯除了張占山、張占河、徐國華這三家,其他五十來戶人家,差不多都能出席。
這年頭,家家戶戶平均都五六口人,這一個屯子就得三十桌打底。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大頭就是永安林場的職工。趙有財在林場工作二十年,又處于食堂那種面對所有人的崗位,所以他兒子結婚,永安林場不說全來,那也得來個百分之七八十。
這些人里,拋除永安本屯的,其他三個家屬區的林場職工,雖然不會拖家帶口,但這些人都來也得占二十桌。
趙家的關系,大多都存在于永安林區內。而在外面,就只有趙軍有面子了。趙軍這一年在外面也沒少交人,像永興的陶家、嶺南的黃家、陳家、宋家,這些人都表明要來,那劃拉、劃拉還得坐個兩三桌。
而辦事兒,必須得有富裕,所以趙軍說了個六十多桌。
這辦席不像自己家吃喝,再加上東北這邊菜碼還必須大,一盤子里就幾塊吃的肯定是不行。所以要上罐頭的話,就得兩盒罐頭拼一盤。
所以六十多桌,每樣罐頭都得準備一百五十罐。
“兄弟。”尤廣全問趙軍道:“買這些,你不用跟我五姑商量、商量?”
“不用。”趙軍聞言一笑,道:“這趟不買,下趟來也是買。”
“下趟?”一聽趙軍的話,尤廣全脫口問道:“買這些還不夠啊?”
“呵呵。”趙軍笑著數道:“喜糖、瓜子、花生,這些東西到用前兒再買唄。”
瓜子、花生肯定不能買這么早,要不然放在家還得經管。
“行!”尤廣全拿起桌上的紙,抖了抖問趙軍說:“就這些是吧?”
“那個…”趙軍道:“我尋思再給家里妹妹買點鉛筆啥的,完了這個東西,我們就自己買了。”
“行。”尤廣全起身,道:“那你仨坐著,我去上庫房去盤盤貨,看把你要這些東西備全了。”
“二姐夫,我們不坐了。”趙軍說著也從板凳上起身,道:“我們出去溜達、溜達,看有啥像樣的,我們再買點。”
“那你們把東西放下。”尤廣全笑著一指馬洋,道:“瞅給孩子掛大包、小包的。”
聽尤廣全這話,馬洋看了趙軍、馬玲一眼,可當對上馬玲那不善的目光時,這孩子忙轉回頭來。
這供銷社是尤廣全的地盤,趙軍就把裹槍的麻袋卷放下了,但那裝錢的三角兜,他始終拎在手里。
四人從尤廣全辦公室出來,尤廣全自己奔后面去了,趙軍則帶著馬玲、馬洋繼續購物。
三人還是到那賣雜貨用的地方,在靠墻角的地方,柜臺前圍著一幫孩子。
這些孩子不是一家的,而他們聚在這里,都是為了柜臺后面架子上的一個個娃娃。
這時候的布娃娃,別說十幾二十年后比,就跟幾年后的都沒得比。
就是粗布縫制,有些布的顏色還不正,但即便如此,也沒幾個孩子能擁有。
馬洋這年紀的男孩子,對這個根本不感興趣。馬玲倒是多看了幾眼,但當趙軍要給她買的時候,馬玲卻連連搖頭。
馬玲說啥不要,趙軍就給倆妹妹挑了六個布娃娃。這六個娃娃,分別是小男孩、小女孩、坐著的小狗、小貓、小老虎和四腿朝前的小熊。
這六個布娃娃花了趙軍二十塊錢,而當一個個娃娃被送到趙軍、馬玲手里時,周圍的孩子齊刷刷地看著他們,眼神中透著羨慕。
就在趙軍、馬玲挑娃娃的時候,馬洋悄悄地溜出去了。雜貨區很大,賣潤膚膏、蛤蜊油的地方正對著賣娃娃的柜臺。
在這柜臺上,擺著兩個小筐,一個筐里裝著萬紫千紅潤膚膏。
馬洋直接拿起一個,問那售貨員道:“多錢?”
售貨員瞥了一眼,見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當即答道:“六毛。”
讓售貨員沒想到的是,馬洋直接掏錢,這小子兜里一共八毛錢,這是他僅有的家當。
但馬洋也毫不猶豫地扔下六毛錢,然后拿起一盒,轉身就走。
“用開票不得?”售貨員在后面一喊,馬洋溜的更快了。
而此時的趙軍、馬玲,還在那柜臺前選東西呢。趙軍給家里那幫孩子選了幾把鉛筆,一把是十根,各種顏色的鉛筆,一頭連著一小塊橡皮。這橡皮根本就不好使,但這樣的鉛筆在這時候就是時髦。
馬玲剛把鉛筆裝進了籃子里,趙軍就抬手指著一樣東西問道:“那個拿給我看看。”
售貨員回身拿過一盒,送到趙軍面前,道:“這是蠟筆彩(sǎi)。”
不大一個小盒,比火柴盒大不多少。上面畫著一個手拄紅纓槍的男孩,在右上角寫著紅纓蠟筆四個字。
“這啥呀?”馬玲、馬洋一左一右地湊過來觀瞧,趙軍隨手把盒打開,只見里面是紅、黃、藍、黑、兩種綠色,還有兩種偏紅的顏色,一共八根短小的蠟筆。
“畫畫用的。”趙軍笑著應了一句,然后抬頭對那售貨員道:“給我拿十盒。”
買完蠟筆,三人又奔賣糕點的地方去,槽子糕、長白糕,趙軍各要了十斤。家里人多,能吃的也多,不多買不夠吃。
二十斤糕點,都不能用黃油紙包,售貨員直接給用面口袋裝。
等售貨員把袋子遞過來時,趙軍剛要伸手去接,就被馬玲給攔住了,然后她瞪了馬洋一眼,馬洋連忙接過。
就在馬洋犯愁時,尤廣全帶著六個工人過來了,他看到這三人又成了大包小包的,不禁嘴角一扯,然后問趙軍道:“兄弟,你們還買點兒啥?”
“啥也不買了。”趙軍笑道:“今天就這么地了。”
這話說的,讓尤廣全都沒法接,他只能抬手往外一指,道:“那咱們裝車呀?”
“裝!”
得到趙軍首肯后,尤廣全招呼那六個工人,把趙軍要的東西往車上搬。
成箱的蠟燭、罐頭、鞭炮,成卷的各種布、成卷的紅紙,被工人們往車上搬運。
進出供銷社的人看到這一幕,還以為是哪個商店過來進貨的呢。
馬玲、馬洋在外面看著裝車,趙軍則跟尤廣全進了辦公室,尤廣全拿著一個單子對趙軍說:“兄弟,你看看,鞭炮總共是十七萬響,剩下的那都按寫的來的。”
趙軍拿過單子,從上捋著往下一看,在每一項物品后面都有對應的金額,總共是兩千零五十二。
趙軍也不廢話,直接給尤廣全付了款,然后抄起了旁邊的麻袋卷。而之前買的瓜子、糖塊,則有尤廣全幫拎著。
就這樣,二人出了供銷社,在互相道別后,趙軍啟車帶著馬玲、馬洋往家返程。
當汽車駛離供銷社時,馬玲問趙軍道:“那二姐夫回去沒有呢?”
趙軍聞言往后視鏡上瞅了一眼,然后道:“回去了。”
“啪!”
趙軍話音剛落,就聽一聲脆響,馬洋迎面挨了一記。馬玲回手把手背抽在了馬洋鼻子、嘴上,打的馬洋“唉呀”一聲,雙臂往起一抬,瞬間護住了腦袋。
他這一身棉衣,只要護住腦袋,馬玲打他身上,這小子也不覺得疼啊!
“行了,玲兒啊!”趙軍見狀,笑著攔道:“拉倒吧。”
馬玲咬牙,憤恨地看了馬洋一眼。
馬洋小心翼翼地放下胳膊,順著縫隙瞟向馬玲,當馬玲再抬手時,他急忙又將腦袋護住。
“你等回家的!”馬玲咬牙切齒地道。
聽她這么說,馬洋一顆心反而落了肚,馬玲雖然比他大,但畢竟是女的。馬洋雖不會真跟他姐動手,但跑是絕對沒問題的。
“行啦,玲兒。”趙軍安慰馬玲道:“小弟不懂事兒,拉倒吧。”
這是趙軍勸,馬玲不好意反駁,而馬洋聞言,笑呵呵地對馬玲道:“姐,我軍哥都說話了,拉倒吧。”
馬玲聞言,仍然瞪著馬洋,而這時只聽旁邊的趙軍呵呵直樂。
姐弟倆也不知道趙軍在樂啥,而汽車一路出城,眼瞅著兩邊出現了農田,然后就看見一輛解放汽車從前頭的村子里駛出。
那車后車箱上也裝著東西,都是一個個麻袋。可就在轉彎的一瞬間,好像有幾個東西從車上落下,其中一個滾至道邊。
“大蘿卜!”馬洋喊了一聲。
原來那個車是運菜的,但這冬天,哪怕是用車運蔬菜也會凍,所以那車跑的肯定是短途。
眼瞅著那車往前開不多遠就向右拐彎,好像是奔西邊屯子去了,馬玲抬手給了馬洋一杵子,道:“起來,我下去!”
這姑娘會過日子,那仨大蘿卜撿過去,夠自己家和趙軍家喝好幾頓蘿卜湯的。
“玲兒!”可就在這時,趙軍喊住馬玲道:“你別下去了,讓小弟下去吧,他靠車門。”
說著,趙軍沖馬洋使了個眼色。
馬洋一怔,他認為趙軍是有讓自己好好表現的意思,再加上趙軍剛才幫自己說話了,這小子當即笑著對馬玲說道:“姐,你別下去了,我去!”
說完,馬洋推門就下了車。
車前一個蘿卜,馬洋將其撿起,一手攬著抱在懷里。然后往車頭左邊走了兩步,撿起了一個小的,和第一個蘿卜一起抱在懷里。
此時就剩最后一個了,這個蘿卜滾到了路旁,但離著馬洋不遠,走個兩三米就能將它撿起來了。
可當馬洋走到過去,彎腰伸手去撿那大蘿卜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他沒多想,啟車是正常,只要不走就行唄。可就當馬洋雙手把三個蘿卜都抱在懷里,然后轉身欲往回走時,卻見汽車沿路向前開去!
“哎!”馬洋驚叫一聲,喊道:“我還沒上車呢!”
馬洋不喊還好,他這一喊,汽車一下子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