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有財下班回來,一進家門就開始稀罕狗。
這些狗都知道趙有財是親人,對他也挺親的,不管趙有財走到誰跟前,那條狗都會撲到趙有財身上跟他玩鬧著。
等把連同花龍在內的十條狗都稀罕個遍,趙有財走進屋,來在西屋里看他的二黑。
二黑看到趙有財,縱身往上一躥,一雙爪子搭在趙有財胸口,隨即被趙有財抱住。
眼看二黑伸出舌頭來舔自己的臉,趙有財哈哈大笑了兩聲,然后任二黑舔了兩口。他也不嫌狗臟,而且一會兒還得洗臉、洗手,便就慣著狗了。
這時,趕上李寶玉回家、解臣去茅房,趙軍喊了趙有財一聲,道:「爸。」
趙有財摸著二黑的大腦袋,頭也不回地說道:「干啥?」
趙軍道:「我明天要上永興大隊去一趟。「
趙有財仍愛答不理地問道:「干啥去?」
趙軍回答說:「永興大隊的于書記讓我過去,幫他們抓幾個狍子。」
「二黑,慢點。」趙有財溫柔地推開二黑,示意它坐下。這狗真通人性,趙有財只一比劃手,二黑就乖巧地往他腿旁一坐。
趙有財轉身,看著趙軍,眼睛往上一挑,問道:「你去抓狍子,他們給你錢不?」
「給......」趙軍剛說一個給字,就見趙有財隨手把門給帶上了。
「爸。」趙軍忙說:「解臣一會兒還回來呢。」
解臣剛從這屋里出去,人家只是去上趟廁所,一會兒回來看你們父子把門上了,怕是容易多想。
「就兩句話。」趙有財語氣急促地小聲問道:「能給多少錢吶?」
「公的一百,母的一百二。」趙軍也沒提什么大小,就大概地跟趙有財說了一下。
趙有財聞言,眼睛一亮,道:「你媽知道不?」
「知道啊。」趙軍道:「我明天要走,我還不得告訴我媽一聲么?」
趙軍此話一出,趙有財臉上笑容瞬間凝固,咧著的嘴一撇,轉身就把房門打開了。
「爸!」見趙有財要走,趙軍急忙喊道:「我有個事,想跟你說。」
趙有財腳步一頓,微微轉頭,斜看著趙軍,道:「啥事兒啊?」
趙軍道:「我之前答應給我姐夫打四個狍子,現在還差一個。」
「差一個?」趙有財何許人也,他哪能不知道趙軍什么意思,但咱趙大師傅是一般人物么?請咱出手,光靠嘴說哪里能行?
趙有財把下巴微微昂起,趙軍一看就知道這老小子心里琢磨啥呢,當即便從旁邊拿個小本,直接打開折著的那頁,再撥開折疊的書角,然后使手指輕往上面指點兩下,遞給趙有財說:「爸,你看這上面寫的啥?」
「嗯?」趙有財好奇地湊過來,把小本子拿在手里,默讀了兩句上面的話,緊接著把小本子整個一扣,一看封皮是自己林場原來的工作手冊,便問趙軍道:「哪兒來的?」
「江奶給的。」趙軍抬手,指著小本子說:「爸,你看那老爺子以前記的。」
趙軍給趙有財看的,正是那個在山里逗留長達一月之久的參幫。
短短的一段文字,趙有財看了三遍,越看眉頭越緊,忽然抬頭看著趙軍,驚喜交加地道:「老埯子!」
趙軍一挑大拇指,道:「爸,你真是........」
「軍哥!」就在這時,外屋傳來了解臣的聲音,只見他火急火燎地跑進屋來,著急忙慌地說:「叔,你們快出去看看吧,我李哥家吵吵起來了?」
「嗯?」趙軍一怔,往旁看了趙有財一眼,見趙有財一臉愕然,便善意地提醒道:「是不是早晨我李叔說漏嘴 了?」
早晨的時候,李大勇一不留神把他和趙有財的小秘密說漏了,趙軍怕李家是因為這個打起來的。
趙有財一聽,瞬間臉色大變。他跟李大勇是一條繩上的兩個螞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李大勇挨收拾了,他趙有財還能跑得了么?
這時,就聽外面傳來了王美蘭的聲音,趙有財慌忙往外走去,他那個大勇兄弟太實在,沒那么多花花腸子,說話什么的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趙軍也有些頭大,心想這怎么還鬧到外面去了?這讓屯子里的人看見,得多磕磣啊?
想到此處,趙軍忙從炕上下來,慌里慌張地就往外跑。
趙有財、趙軍、解臣一出屋,就見王美蘭站在墻這邊,沖那邊喊道:「如海啊,你快聽你爸媽話呀!」
原來是李如海!
趙有財一顆懸著的心落地,他們父子走到墻前,但見隔壁院子里,大黃、小花、花貓、花狼站在四角汪汪叫著。
而在院子中央,李如海倒拖著鐵鍬,瘦小的身體被李大勇、李寶玉抓著,但仍不屈不撓地掙扎著。
而且,這孩子一邊掙扎,一邊喊道:「他搶我工作,我跟他拼了!」
趙軍眨巴了兩下眼睛,他沒大聽懂李如海嚷的是啥,但這一幕似曾相識。
記得數月前,李寶玉和劉梅嘎親的第二天,張來寶就是這樣打上門來的。
可今天,似乎掉了個個兒。
只見李大勇、李寶玉,分別挎著李如海左右胳膊,把他倒著往屋里拖。
李如海才十四,哪能掙脫李大勇、李寶玉的聯手壓制,此時無能為力的他,不斷地蹬著腿兒,眼淚刷刷地往下落。
趙軍一家三口加上解臣看得有點懵,王美蘭叫住金小梅問道:「弟妹呀,咋回事啊?」
「唉!」金小梅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把自己家剛才發生的事簡單一說,聽得趙軍等人目瞪口呆。
要說為了工作,去找人拼命,倒是說得過去。但要說是為了看大門的活打起來了,這讓外地人聽了,會不會以為永安林場的待遇很好?要不然咋能因為一個看大門的工作,而要死要活的呢?
「啊.....」忽然,李家屋里傳來一聲大叫,這是李如海哭嚎的聲音,他應該是遭到了李大勇的血腥鎮壓。
「這孩子…」王美蘭搖了搖頭,對身旁三人道:「走吧,咱回屋放桌子,吃飯了。」
趙軍等人齊齊答應一聲,跟著王美蘭進到屋里,趙軍拿抹布擦炕桌,解臣拿碗筷,趙有財則去提酒桶。
趙有財一手拎著酒桶,一手拿著兩個小瓷缸,剛一進東屋,就聽趙軍叫他道:「爸呀!」
趙有財以為趙軍要跟自己說老埯子的事,忙向趙軍一使眼色,可卻聽趙軍道:「我老舅今天打仨野豬,把野豬肚子都給咱家了,你明天早晨給我媽蒸一個吃。」
「行!」一聽趙軍說的是這個,正想找機會表現的趙有財連忙應道:「我明天早起,給你媽蒸上。」
那天在嶺南醫院,周淑娟找的熟人給王美蘭開了個方子,是把小米裝在豬肚(d)里,然后上鍋蒸到豬肚熟透。
出鍋后,連豬肚帶小米一起切開,一起服用。
那大夫還說了,用野豬肚比用家豬肚效果更好。昨天那個大炮卵子的肚兒,被青龍、黑龍分了,但趙軍家也不缺野豬肚,這不就給王美蘭安排上了么?弄著野豬肚了么?
王美蘭端著排骨上桌,解臣端著裝米飯的盆進來。
王美蘭放下排骨后,說道:「你們先吃,我扒拉個菜,馬上就好。」
說完,王美蘭就出去,又炒了個白菜土豆。
的時候,人在外屋地、離著門口近的王美蘭,隱約聽見外面仍有哭聲。
王美蘭嘆了口氣,一邊盛菜,一邊沖里屋喊道:「老張家那二小子,真上你們林場啦?」
「啊!」趙有財應了一聲,把啃掉肉的骨頭丟在桌上,然后把沾油的手指往炕桌上抹抹,又道:「我們食堂主任給他領去的,先頭說讓他上二食堂當學徒,不知道咋的,又整去看大門了。」
王美蘭盛菜進來,把菜往炕桌上一撂,隨即側身坐在炕沿邊。
這時,趙軍夾過一塊排骨給王美蘭放進碗里,但聽王美蘭道:「不擱食堂當學徒,非要把大門,這孩子是不是怕在食堂干,有人調理他呀?」
「呵。」趙有財聞言,冷笑一聲道:「那他可是想多了。」
天地良心,趙有財和張占山是不對付,但他從來沒想過去對付一個十四歲的孩子。
趙有財端起瓷缸,向解臣示意道:「來,喝酒。」
「哎,叔。」解臣忙端酒和趙有財碰了一下,王美蘭在對面和解臣說:「解臣啊,你多吃點哈,明天你哥倆就走了,帶點啥吃的不啊?」
今天趙軍和于學文通過電話,就打算明天過去抓狍子換錢。
而這年頭,十一國慶不放假,只是正常的休禮拜日,李寶玉走不開,所以趙軍只能帶著解臣過去。
「啥也不拿了。」趙軍回應王美蘭道:「那屯子也啥都有,我們缺啥少啥,就擱那邊買了。」
一家人繼續吃飯,但坐在最里面的趙有財好像心事重重的,還時不時地偷瞄一眼趙軍。
但此時的趙有財,并不是有啥壞心思,而是惦記趙軍說的那個老埯子。
與此同時,隔壁李家屋里,李大勇、李寶玉、金小梅、李小巧,四口人圍坐在炕桌旁,桌子上是一盆野豬排骨,還有一盤白菜炒木耳。
無論葷素,都是硬菜!
可一家四口卻沒一個動筷子,這倒不是因為不想吃,而是太鬧心了。
就聽從對面屋里,不時地傳出哭聲。
「呃!呃!呃!」這是人以上顎、鼻腔共同發出的聲音,而這三聲「呢」,一聲比一聲大,一音比一音重,層次感、節奏感都十分到位。
聽見呃、呃聲,李大勇往西瞪了一眼,然后抓起桌上的筷子。可就在這時,那屋又傳來三聲「呃、呃、呃」,還是一聲響過一聲,一聲重過一聲。
「啪!」李大勇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沖門口怒吼道:「你特么有沒有完了?」
「呃!呃!呃!」
回應李大勇的,又是三聲怪異的哭聲。
「唉!」李大勇無奈地嘆了口氣,對李寶玉喝道:「你過去捶他兩下子,讓他別叫喚了。」
李寶玉一皺眉頭,說道:「爸呀,你打他都不好使,我打能好使么?」
往常李如海不聽話,李大勇一巴掌抽過去,那孩子立刻就老實了!
可今天,李大勇連踢帶打也未能奏效。反而這一家子都讓李如海給哭鬧心了。
見李大勇不說話,李寶玉道:「爸呀,要不行的話,你一會兒吃完飯去問問我大爺。那門衛是三班倒,要還能騰出個坑,就把如海安去。」
李寶玉此言一出,這屋里頓時鴉雀無聲,而在對面屋的李如海也不「呃」了。
別看這哥倆平時吵吵鬧鬧的,但畢竟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看李如海哭的那么傷心,李寶玉也于心不忍。
而且李寶玉說的沒錯,門衛兼打更的話,需要連上一天一宿,一個白班加一個夜班下來,相當熬人了。
所以,永安林場的門衛是三班倒,上一天休兩天。現在張來發占了一個坑,那還 有倆呢,咋的不能給李如海安排一個?
「你凈扯淡。」還不等李大勇說話,金小梅就不干了,她道:「那看大門是啥好活啊?能有啥出息呀?」
金小梅話音剛落,那屋哭聲又起:「呃!呃!呃!」
金小梅氣的火冒三丈,但見李大勇低頭不語,金小梅不禁后悔,后悔李如海回來的時候自己說他了。
上學不拿書怎么了?作業本撕了,不寫作業又怎么了?在學校混到初中畢業,也比到林場去看大門強啊?那是孩子干的活么?
「爸,媽。」李寶玉勸道:「咱家如海這學習也不咋的,要不就讓他上班吧。先到林場看門衛室,也不用有編制。等過兩年了,咱們再給他想辦法調動唄。」
李寶玉此話一出,對面屋里又陷入了寂靜當中。
金小梅聞言,也把目光投向了李大勇。自家男人現在可是調度組副組長,如果一心想給小兒子安排,那肯定是沒問題的。
見媳婦、兒子都看著自己,李大勇為難地說:「以后調動崗位倒是行,但咱家如海歲數不夠啊,才十四咋上班啊?」
「呃!呃!呃!呃!」
李大勇說完,對面屋里又傳出了哭聲。這一次,在之前的基礎上又加了一聲。而最后那一聲「呃」,聲音最大、語氣最重,強烈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爸!」李寶玉一拍盤著腿的膝蓋,道:「那小栓子十六上的班,張來發也十四歲上的班,咱家如海咋不行了?」
李寶玉說完,就見李大勇對他怒目而視。之前李如海第一次到永安林場,在回家的路上,就提出過要提前接班李大勇的想法。
當時李如海舉的例子就是趙小栓,然后迎來了李大勇一頓臭罵。李大勇還說趙小拴十六接班,是因為他爸死的早。
而李寶玉剛才不只提到了趙小拴,還說起了張來發。比起趙小拴,張來發可不是爹死那么簡單了,他這差不多都家破人亡了。
「大勇啊。」就在李大勇即將發火的時候,金小梅發話了,她道:「先答應他,趕緊吃飯吧,吃完飯再說。」
「唉!」李大勇長嘆一聲,然后沖門口喊道:「明天我領你到林場去,你快過來塞(si)飯吧!」
「呃…」那屋里只呢了一聲,緊接著就是一陣嘈雜聲,聽動靜應該是那孩子從炕上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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