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重生前活了五十多歲,有些記憶早已模糊,但他卻清楚得記得,那是92年的秋天,他打溜圍攆狍子翻山過崗,一直追到61、62兩個林場中的夾心頂子,路遇永勝屯的龐瞎子、龐高明、龐高升父子三人。
那龐振東,外號龐瞎子,一只眼睛沒了,使玻璃球代替,但他仍是遠近聞名的參把頭。
趙軍和他們認識,遇上了就閑談兩句。然后,雙方便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可沒過多久,龐振東一大家子都搬走了,聽說是去了冰城,還買了樓房。
那可是92年吶,山里人能進城買樓,讓人聽起來都覺得是天方夜譚。
后來就有人傳,說老龐家發了,人家不但在城里買了樓,而且一買就是三套!
不僅如此,龐振東的兩個兒子還都買上了小轎車,這得多大一筆錢吶?
但他們家是怎么發的,附近人都傳說龐瞎子在山里拿著棒槌,賣出了天價才發的財。
不知道這是老龐家人自己說的,還是鄉親們的猜測,但這肯定是事實。
因為事出必有因,老龐家又不干別的,能讓他家一夜暴富的,就只有棒槌了。
想到此處,趙軍已經躺不住了,他盤腿坐在炕上琢磨著這件事。這么多年過去了,趙軍隱隱約約能回憶起來一些事,92年那次相遇,趙軍當時說自己是來攆狍子的。而龐振東卻說,他們父子三人是來采山貨的。
在趙軍的印象里,龐振東也具體說過他們是來采啥的,但年頭久了,趙軍實在記不清了。
但龐振東當時跟趙軍說的目標,肯定是尋常的山貨,所以趙軍在聽了以后,才沒放在心上。
而且他那時候一心打獵,只想著攆狍子,也沒去管別人的事。
可現在想想,那老夾心頂離著永勝屯得有二十四、五里地,一來一回就是五十里地,采什么山貨,至于跑那么遠啊?
肯定是棒棰!
趙軍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想起來了,當年和那父子三人,雙方錯身以后,他回頭瞅過一眼,見龐家爺仨各背一背筐,而且背筐都好像沉甸甸的。所以,自己當時還隨口念叨了一句:“這爺仨沒少劃拉啊。”
如果那三大筐都是棒槌的話,那得是多少錢吶?
一心想著發財,要能睡著,那才怪了。
就這樣,趙軍在炕上一直轱轆到后半夜兩點才睡著。而一個多小時后,東屋的趙有財就從炕上爬了起來。
睡在他身旁的王美蘭聽見動靜,眼睛睜開一條縫,迷迷糊糊地問:“你起那么早干啥呀?都現成的飯菜。_o_m”
這幾天家里來客人,天天七個盤子八個碗的,一些菜還都有剩,今天得趕緊都打掃了,要不然容易壞。
而吃剩菜,擱鍋里熱熱就行了,不用早起做飯。
可趙有財卻說:“那也不能都吃剩的呀,我看看舀點豆子,換點豆腐腦,你喜歡喝。”
王美蘭迷迷糊糊地也沒理他,一拽被角,翻身又睡了。
趙有財躡手躡腳地穿上衣服,到外屋地,拿著洗臉盆出去打水洗了臉。然后進屋,打開碗架拿出裝黃豆的口袋,從中舀出兩碗黃豆,使盆裝著,推門向外走去。,
今天是9月21號,東北的天,一天比一天冷。而且,早晚更涼。山區更是如此。
此時天剛蒙蒙亮,氣溫連零上十度都沒有,趙有財抿了下外衣領子,快步往院門外走去。
他跟王美蘭說要去換豆腐腦,可他卻來在了王強家,在王強家轉悠了一圈,又奔張援民家。
當離張援民尚有四、五米的距離時,突然聽從張援民家院里傳出了狗叫聲。
趙有財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因為昨天睡的比較晚,所以趙軍今早都六點半了才起來。
這還。
是解臣帶二黑出去方便回來,開門聲大了一點兒,才把趙軍給吵醒的。
趙軍一問都六點半了,急忙從炕上起來,穿好衣服來在東屋,見王美蘭正在給趙虹縫褲子呢。
別看是小丫頭,一天也挺淘的,昨天不咋的把褲襠掙開了。
趙軍跟王美蘭說了幾句話,感覺有尿意,便趿拉著鞋往外面去了。
這時,正在外屋地熱昨天剩菜的趙有財,見趙軍往院外去,他就招呼解臣來看著鍋,自己則出屋去了。
等趙軍從茅房出來,邊走邊低頭系褲子的時候,突然感覺前面有人,一抬頭只見趙有財站在身前。
“爸....”趙軍剛一開口,就見趙有財臉色陰沉地看著自己,趙軍心里一突緊忙往旁挪了兩步,一指身后的茅房道:“你著急,你快去吧。”
說完,趙軍邁步就要開溜。
“站住!”趙有財猛地轉身,喝住趙軍,對他說道:“我的五黑找著了。”“什么玩意?”趙軍聞言一愣,不明白趙有財說的是啥。
他倒是知道趙有財給狗起名,要是花狗,就大花、二花、三花的往下排。比如李寶玉家的大黃,以前還有二黃、三黃呢。
可花龍明明是條花狗,趙軍一時間沒能把它跟五黑聯系起來。
見趙軍好像是真糊涂,趙有財給他解釋道:“就昨天讓寶玉整丟那個狗,那是我的五黑。”
“人家那是花....”趙軍剛一開口,就察覺到了不對,連忙改口道:“在哪兒找著的啊?自己跑回來了?不能啊,它也沒來過咱家呀。”
“沒跑回咱家。”趙有財淡淡地說:“跑你張大哥家去了?”
“啊?“趙軍很是震驚。
昨天他臨時起意,讓李寶玉進屯子以后,直接去張援民家,把花龍寄放在張援民家里。然后回來就說狗丟了,想著等過兩天,再假借張援民之手把花龍送還回來。
因事發突然,趙軍都沒來得及告訴張援民和楊玉鳳,還是昨天張援民一家三口走后,李寶玉追出去告訴他們的呢。
按理說,這事應該沒人知道啊!
“難道是李如海?”趙軍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小子,也只有他的嘴能把消息傳的這么快了。
不過趙念一想,這么大的事,李寶玉根本就不會說,更不會告訴李如海。
但此時,留給趙軍考慮的時間卻是不多了。
趙有財一抬左手,半握拳,拳心向下。右手似抱拳一般,往左手上一搭,壓按左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
就聽咯嘣作響,趙軍忙擺手道:“爸,爸,使不得,使不得!”
“小犢子!”趙有財伸手,一把揪住趙軍領子,另一只手握拳道:“你跟人合伙騙你老子,我要不打你......
“爸,你不能打我。”趙軍忙道:“我昨天還給你二十塊錢呢!”
“那跟這有啥關系?”趙有財放下了拳頭,雖仍攥著趙軍衣領,可語氣卻緩和了許多,道:“你昨天不說,那是給我買煙啥的么?跟這事兒有啥關系?”
“我.....”趙軍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趙有財這是想要錢,當即便道:“爸,那你說,這事兒咋整?”
趙有財聞言,剛放下的手又抬起,在趙軍面前比劃兩根手指,道:“二百!”
“二百?”趙軍眉頭一皺,隨即笑道:“那你打我吧。”
這回,反倒是趙有財一怔,他忙把豎著的中指收起,只留一個食指跟趙軍比劃道:“一百。”
這一下,直接就砍了一半,可趙軍仍道:“一百也沒有。”
“哎呀?”趙有財一瞪眼睛,但聽趙軍說:“五十行不?”
“拿錢!”趙有財也是干脆,抓著趙軍衣領的手直接松開,然后攤在趙軍面前,等著接錢。·無錯 趙軍無奈地撇了下嘴,從兜。
里掏出老江太太昨天給的十張大團結,從中數出五張遞給趙有財。
趙有財沒接,而是翻手指著趙軍手里的錢,說:“你這不有一百么?”
趙軍沒好氣地一甩右手掐著的五十塊錢,道:“爸,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趙有財一把奪過那五十,笑著揣進兜里,嘀咕道:“小癟犢子還真有錢。”
趙軍:“......”
眼看收了錢的趙有財就往家跑,趙軍忙叫住他,問道:“爸。”
“嗯?”趙有財腳下一頓,回身時捂著口袋,略帶緊張地看著趙軍,道:“我不打你了,你就偷著樂吧。”
“嗯,我謝謝你。”趙軍陰陽怪氣地回了一句,然后走到趙有財身前,問道:“爸,我姐夫他家那屯子,有個龐瞎子,你認識不?”
“認識啊。”趙有財點頭,道:“他以前也是咱林場的,那年修道他整炸藥把眼睛崩了,林場沒少給他賠錢呢。”
“啊!”這答案不是趙軍想要的,于是他又問:“爸,他現在是不是放山呢?”
放山,就是拿棒槌。而放山、打圍、采山貨,所有在山里掙錢的事兒,都叫跑山。
趙軍一提放山,趙有財就明白,當即又點頭應了下,“嗯吶,前一陣子他還領一幫人進山住一個多月呢。”趙軍聞言便問:“他當把頭了?”
“一直都有人跟著他呀。”趙有財說:“他爹龐老歪,以前就是老把頭,這十里八村都有名。”
“啊!”趙軍點著頭,沉默不語。
趙有財見狀,眼珠一轉,喚趙軍道:“兒砸。”
“嗯?”趙軍問道:“咋了,爸?”
趙有財拿胳膊肘一碰趙軍胳膊說:“你要再發現哪兒有棒槌,別找別人,找我!爸跟你去!“
趙軍側頭,瞅了眼正笑呵呵看著自己的趙有財,道:“爸,你要跟我去,那你得聽我的。”
“啊!”趙有財點頭,毫不猶豫地說:“拿棒槌,我必須聽你的,我又不會。”
“行吧。”趙軍道:“那你等我再找著老埯子的。”
“嗯,嗯。”聽趙軍答應,趙有財連連點頭,然后抬手往院里一指,道:“兒子趕緊進屋,爸早晨給你換豆腐腦了,就知道你樂意喝這個。”
“等會兒!”趙軍忍不住笑道:“爸,豆腐腦,那不是你最喜歡的么?”
趙有財一愣,隨即笑道:“別管那個了,趕緊回去,洗臉、洗手、吃飯。”
這頓飯,趙有財倒是吃的樂呵,兜里揣著這兩天從趙軍手里摳到的七十塊錢,吃著自己最喜歡的豆腐腦,什么東北豹、什么黑狗趙炮,都被他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吃完飯,王美蘭在外屋地刷碗、刷鍋,趙有財躲在東屋里,眼睛盯著門口,把七十塊錢全部轉移到出門穿的衣服兜里。
等做完這一切,趙有財又換好了衣服,先趙軍一步出家門,來在院里還沖隔壁喊道:“大勇啊,大勇!走,上班啦。”
趙有財話音剛落,李家傳來了李大勇答應的聲音,趙有財聞聲轉身,對自家開著的房門道:“蘭吶,我上班去了哈。”
趙有財剛說完,就見王美蘭出現在門口,冷冷地看著他,語氣生硬地說了四個字:“好好上班。”
趙有財知道這是因為啥,嬉皮笑臉地答應下來,正巧李大勇、李寶玉父子倆從屋里出來,三人各自出家門再匯合,然后一起往屯外走去。
送走了趙有財,王美蘭回到屋里,特意往趙軍門口看了一眼,見房門關著,心想兩個孩子沒準在換衣服,于是就小聲說:“兒子,一會兒過來,媽跟你說點事兒。”
“哎,來了。”趙軍聽見王美蘭叫自己,便從屋里出來,跟著王美蘭來在了西屋。
他還以為老娘叫自己有啥事兒呢。
可坐下以后,。
才聽王美蘭道:“兒子,你把狗擱哪兒了?一會兒領回來吧。”
趙軍聞言笑道:“我爸啥時候跟你說的呀?”
昨天娘倆暗中是有些小動作,但王美蘭完全是被動地配合,此時她能說出這兩句話,趙軍就知道是趙有財跟她說什么了。
但從之前爺倆一起進家門以后,趙有財應該沒機會跟王美蘭說這個呀。
“昨晚上啊!”王美蘭搖頭道:“你爸冷不懂跟我一說,給我嚇一跳啊!”
“啥?”趙軍一時間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問王美蘭說:“媽,你早知道了,你咋不告訴我呢?”
趙軍記得,早晨起來以后,自己先到東屋告訴王美蘭后天要去嶺南看病、買金子,說完這事以后,自己才去的茅房。
如果王美蘭那時候告訴自己,藏狗的事敗露了,趙軍肯定提前有準備,不至于一下子就讓趙有財訛走五十塊錢。
聽趙軍這話,王美蘭下意識地往窗戶外一指,道:“你爸說了,讓我等他走了,再告訴你。”
王美蘭此話一出,這是可把趙軍給氣壞了,那二咕咚坑了自己的錢,過后還讓老娘來這么一出,這不是坑人誅心么?
而這時,剛走到屯子口的趙有財,突然停止了哼歌,他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我剛坑完那小咕咚,他還能領我去放山么?哎?我為啥叫他小咕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