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陣磨刀,好過不磨。
賈六知道這會他就是練上天去,也不可能成為拉弓好手,但是練個架子也行啊。
以他對八旗子弟的了解,架子貨應該能擠掉不少競爭者。
當然,前提是建立在公平、公正、公開的基礎上。
就是不知道大全這次到底給老趙他們送了多少錢。
“你要練弓?”
腦袋還有些微疼的賈大全吃驚的望著已經是一身短打裝束的兒子。
“經典是沒問題了,不過還要考騎射,兒子尋思從前沒練過,萬一上場連弓都拉不開不是叫人笑話么。”
命運總是會垂青多一點準備的人。
賈六對此,堅信不疑。
不想賈大全卻哂道:“那弓有啥好練的,放心吧,爹昨天給你打點過了,到時你上場亮個相就成,費那功夫做什么。”
這事大全沒瞎說,昨天酒桌上老鄭和老趙給他拍過胸膊的。而且為了兒子能考上二等拜唐阿,他已經花出去三十多兩了。
今天還得去打點另外幾人,估摸連送帶吃飯喝酒什么的怎么也得二十兩,這么一算前前后后就砸進去五十兩,頂他家半年收入了。
要是事還不能成,簡直就沒天理了。
但話說回來,兒子真能補上二等拜唐阿,就是再花幾十兩賈大全也不帶皺眉頭的。
這世上,哪有當爹的真不疼自個兒子的?
虎毒還不食子呢。
一想到兒子懂事了,孝順了,肯上進了,賈大全那酒喝得都比從前順口,尿完了都不用再抖三下。
“行了,回屋再睡個回籠覺去,栓柱說你昨天晚上又熬夜了?”望著兒子明顯有些泛紅的眼眶,賈大全心里不免有些心疼。
賈六笑著搖搖頭,道:“沒熬夜,就是把卷子的答案都背了下來。”
“嗯,”
賈大全很是欣慰的點了點頭,“爹當年要是有你這份上進心,咱家也不至于混成如今這樣。”
這話帶了些自嘲,不過也是事實。
當年賈大全在旗里任過正四品的佐領,結果因為害怕跟兆惠去回部打仗送命,硬生生把前途給毀了。
現在想來,能不后悔?
說什么當官太苦太累,不及閑人自在,不過是他的自我安慰而矣。
不說別的,要是他仍在旗內當著官,那新上任的副都統福長安能隨隨便便就將他賈家丟進出旗名單?
“爹,我還是練練吧,咱家老太爺當年可是武將出身,我這個做重孫的總不能讓他老人家跟著丟人吧。”
賈六非要練練大弓,就跟前世開車一樣,方向盤拿在手中那心才踏實。
即便是走個過場,可形式主義的前提是得有形式啊。
彎弓射大雕,必須先彎弓。
“那成,”
賈大全急著去見老鄭介紹的印房馬章京,為兒子這事把路徹底鋪實,所以見兒子一心要練練便去庫房搗鼓了一陣,然后拿著一把用油皮紙包裹的長形物走了出來。
解開最外面的油皮紙后,露出一把長弓來,無論是弓柄還是弓弦都用絲綢裹得緊緊。
扔在一邊的油皮紙上積滿了灰塵,不知放了多少年。
“這弓是爹當年用過的,算起來都十來年沒碰它嘍。”看著昔年自己時常用來打兔子的弓箭,賈大全內心也是一陣唏噓。
歲月不饒人,這一晃他都五十開外。
賈家能不能重振門風,還真得靠這個轉了性子努力上進的寶貝兒子了。
見兒子伸手要拉弓,賈大全忙說了句:“這可是八力弓,你小心些。”
賈六不知道八力是什么意思,反正拉起來特別吃力,好在咬牙堅持倒也能將弦拉滿,就是只能堅持那么兩三秒就得松了。
賈大全見狀點了點頭,頭次拉弓都這樣,繼而叮囑兒子試試就行,千萬別累著自己,要不然明天胳膊肯定酸疼,誤了拜唐阿考試就麻煩了。
“知道了,爹!”
走時,賈大全還不忘叫楊植把大黑馬喂好,多給些豆料,騎射考試時還得大黑馬一同上場。
別到時人全部準備好了,這畜生卻犯了事。
等他爹走后,賈六就提著弓在院子里轉悠,然后讓楊植從馬廄里找了塊木板用繩子掛在了家里那棵老槐樹上。
回屋拿沾了墨汁的毛筆在木板上畫了個大大的圓形,又在圓形里再畫兩個小圓后,一個簡易靶子便算完成。
“栓柱,看好了,少爺我要射箭了!”
賈六大喝一聲,運氣蓄力。
楊植從剛才站的地方直接跑到馬廄,距離怕有好幾丈。
已經憋足勁將弓弦拉滿的賈六顧不上罵栓柱沒義氣,右手拇指同食指已然“叭”的一松,繼而就聽“嗖”的一聲,弦上的長箭向槐樹筆直飛去。
電閃雷鳴間,主仆二人的眼睛都是睜得大大,好像同時被暫停般。
快進之后,木板上面沒有傳來賈六要聽的聲音。
除了在微風作用下稍稍蕩了一蕩,木板幾乎可以說是紋絲不動。
箭呢?
賈六定睛一瞧,射出去的箭竟然插在離木板有好幾尺遠的左前方磚墻上。
沒中不要緊,賈六一點不泄氣,一回生二回熟嘛,世上哪有天生的神箭手。
結果又瞄了幾箭,還是無一中靶,胳膊也給弄得挺無力。
“少爺,我看還是別練了,我看著都心疼...老爺不是說了么,咱上場亮個相就成...”楊植一臉苦口婆心的樣子。
“......”
賈六真的很想一鳴驚人,但事實告訴他,有的人天生就不是射箭的料。
比如,他。
最終,在又是幾箭脫靶的打擊下,賈六放棄掙扎。
因為,他要保存實力。
天黑后,賈大全又一次喝得醉熏熏回來,經過胡同口時還把人家腌咸菜的壇子給踢倒了兩個。
好在沒人瞧見。
相比昨天,今天當爹的意識要清醒得多,一邊用針剔著牙縫一邊告訴兒子明天盡管放心去考,都統衙門上下都打點到位了,賈家這回不出個拜唐阿他都不好意思見列祖列宗。
“明天就要考?這么快的?”
賈六朝東邊第四間屋子瞧了眼,賈家的列祖列宗像都掛在里面。
“早點考不就早點補上了?六子,你可得給爹漲臉啊...”
賈大全說上午在都統衙門考經典,下午去德勝門考騎射,讓賈六早點吃飯早點休息,免得明天早上誤了事。
又問今天弓練得如何,賈六吱唔說反正不會給他丟人。
“那就好,那就好,咱家以后就指著你了。”
說話間,賈大全摸了摸兒子光禿禿的前額,眼中竟是有淚水流出。
同楊植一起將爹又弄進屋中睡覺后,賈六一個人來到院中沒有一片葉子的老槐樹下,仰望星空。
深秋的夜空,顯得那么空曠。
明天,是他賈六人生真正的開始。
就像一場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
一切,只需盡力便好。
院墻外胡同掛起的一排燈籠,讓槐樹下賈六的身影在地上顯得那么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