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用功啊。”
廚房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卜依依轉首看去,發現是菲兒抱著雙臂靠在門框,不知道已看了多久。
“我見過許多使徒,但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甘愿點綴橡樹的凌霄花。”
菲兒說道,諷刺意味溢于言表。
但卜依依就像是沒聽懂一樣。
“你來啦,我剛剛烤好魚肉,要不要嘗一嘗?”
她熱情招呼道,回身切了一塊芝士焗魚肉。
菜品被盛在鐵盤,遞給了走來的菲兒。
“你就讓我先吃,旅者可還沒回來。”
菲兒提醒道。
“沒關系,提前品嘗是廚師的特權。”
卜依依笑道。
少女為避油煙扎著發髻,而年長她多年的菲兒反而梳著高馬尾。
“你的廚藝是為旅者練的?”
菲兒用叉子挑開芝士,問道。
“不,這道菜我八歲就會了,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他。”
卜依依回道。
菲兒聞言微怔。
“那時候我老爸——就是你說的卜一——還是個能級一使徒。”
卜依依撐著備餐臺,露出追憶神色。
“英招低能級時戰斗力很受限制,所以他接任務時總不受青睞。”
“那時候,他經常只能去接些別人挑剩下的活。”
“這些活地方遠,錢又少,我就跟著他到處跑。”
卜依依說著,嘴角露出淺笑,好像廚房里的一束陽光。
“陌生的國家,陌生的人,陌生的語言。”
“每次他出門做事,我就只能一個人呆在安全屋里。”
她嘆息道。
“那時我還不識字,也沒法讀書。”
“所以我就只能把廚房當成實驗室,把做飯當成游戲。”
卜依依轉過頭,對菲兒笑道。
明明是傷感的事情,從她口中出來,似乎就被鍍上了一層明光。
“我記得很清楚。”
“那是3512年的五月,老爸帶回來一袋米和一整條二十斤的三文魚,摸摸我的頭,就出門做事了。”
“他消失了三天時間,在那期間我就和冰柜里的三文魚作伴。”
“嗯,那是我第一次烤魚頭,結果居然忘了去魚鰓,烤好拿出來才發現腥臭得不能吃。”
“特別搞笑。”
循著言語,菲兒好像看到了一位七八歲的女童踩在凳子上,將冰垛般的魚頭費力拖出,再一點點加工。
“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三年半前,老爸感覺時日無多,我們這才停下奔波。”
“所以我也沒有特意想要練廚藝,實在是時間長了,就自己會了。”
卜依依走回菜板邊,抄起菜刀,用凡人廚師難忘項背的刀工處理蔬菜。
眼看青蔥變作細絲,菲兒臉上的倨傲慢慢散去。
她叉起一塊魚肉,送入嘴里。
魚肉纖維在牙齒間斷開,濃郁的芝士奶香散發出來。
這道菜的味道很溫暖。
“你們一直在搬家,所以你沒上過學?”
菲兒突然問道,略有促狹。
“嗯,是啊。”
卜依依刀工一斷,難得的有些窘迫。
“一個月前的高考我本來想去試試的。”
“我準備了一年了,就算名校不行的話,一本一定沒問題的!”
她咕噥道,第一次露出些不服輸的勁頭。
“小妹妹,你是使徒啊,為什么要向往那些凡人追逐的東西?”
菲兒放下餐盤,揚起下巴,問道。
“我也沒有上過一天學,但我精通二十門語言,熟讀所有主流文化知名著作,走過上百座城市…”
她說著一甩高馬尾,說不出的瀟灑不屑。
卜依依也露出佩服向往神情。
這讓菲兒難得地感到飄飄然。
“不過,我也有不如你的地方;比如,我不會做飯。”
她足尖一點,半個屁股坐上了不銹鋼備餐臺。
“小時候,我還留著短發,赤腳奔跑在街頭巷尾。”
菲兒說道,出神地看著卜依依將各種菜品改刀加工。
“我和同齡人搶別人丟棄的食物,有時候被更大的孩子毆打。”
“后來,我又和‘好朋友’一起,在火車站偷竊。”
“我很機靈,手腳也靈活,就被吸收入幫派,做走私買賣。”
“我經手的大都是些從東華過來的電子產品,每一臺都有兩三倍的利潤,但分給我的只夠吃個飽飯。”
“那時候,我正式發現了自己的天賦。”
菲兒咬入一塊芝士,反復咀嚼。
“我告發了幫派的走私線,換了一大筆錢。”
她一邊吞咽一邊笑,得意非常。
但卜依依卻聽出了一抹潛藏的悲傷。
“不出意外,我很快被幫派發現了——我現在都記得那個日子,至少幾十人帶著家伙,滿大街的搜捕我。”
菲兒緋紅的眸子瞪大了。
“我跑啊,跑出了城,進了山,還背著換來的賞金。”
“那是黃昏時候,太陽蒼涼地斜掛著,谷道兩旁的山埋伏在陰影里,就像是兩頭巨獸。”
“我一步不停,心像是要從嗓子里跳出來。”
“每一次回頭,我好像就看到了追我的人在林木間露出面容。”
“然后,我中槍了。”
菲兒突然說道。
砧板上的切菜聲一頓。
“子彈打在我臀沿。”
“我跑不動了,我聽到命運在我耳邊說話——說我注定死在那一日。”
菲兒的聲音縹緲悠遠。
“但我不信命!”
她的聲線驟然拉緊。
“我把換來的一沓沓錢拆開,順風撒了一路,然后跳入河里,順水而下。”
回想起自己的急智和果決,她笑得得意。
“后來傷好了,我偷渡去了蔚藍,機緣巧合地加入了超凡愛好協會。”
“很幸運,我被當地的超凡組織發現天賦,吸收為成員。”
“后來不久,我又叛變了。”
菲兒咯咯笑道,偏過頭,掩過眸子。
“我害死了好幾位新朋友,就為了第二枚九尾源質碎片。”
廚房里沉默下來,只有她咀嚼魚肉的聲音呼哧不停。
“成為九尾使徒后,我的身上不會再留下任何疤痕——但唯有第一次的槍疤,我至今留著。”
“后來我才明白,從中槍的那一日起,我就開始了與命運的賽跑。”
“至今也未停下。”
說到這兒,菲兒突然覺得有點難堪。
這是她第一次與其他人談及自己的過去。
還是和一位什么都不懂的少女。
就很莫名其妙。
“菲兒姐…”
卜依依放下菜刀轉過臉來。
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就被打斷。
“別叫我姐。”
菲兒凝視著她,嚴肅道。
“美麗的花兒帶刺,鮮艷的魚兒有毒。”
“園丁,別相信我,因為黑泥里是長不出白花的。”
“我曾經加入過七個組織,最后全部背叛。”
“再有第八個,我想,也不會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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