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百人禁衛各自不同程度地繼承了九頭魔神的能力,具備毒素、再生、瘴氣、鱗甲等等神通,并以其禁衛自居——在有虞國與共工國的戰爭中,繇侍悍不畏死,制造了巨大的殺傷。”
追命走到巖石旁,伸手攥住插在石壁內的肋狀骨刺,肩臂猛然發力將之拔了出來。
然后,他持骨作匕,翻手再往石頭上一扎,這枚看起來很有歲月的骨頭居然硬生生鑿碎石頭,插入其中。
人類的骨頭,決然沒有這個硬度和韌性。
“傳說中,相柳與帝禹相斗,八戰八敗,最后潰逃至昆侖北,但殘存下來的繇侍們卻依然不離不棄;最后決戰中,魔神禁衛們與其神俱亡,被葬入眾帝臺內。我倒是沒想到,這些上古異種居然還有人活著,且在這陵墓中繁衍生息傳下了血脈。”
追命說著,眼中略有閃爍。
“繇侍,拱衛神話生物的成建制異種武裝…”
黃懷玉輕輕復述,感到很是拗口。
“里世界不都傳聞說并不存在系統化、可復制的異化方法嗎?”
他略有詫異地問道。
異種雖然上限較低,但并不像使徒般需要持續抵抗精神污染,從某些方面說,是更為優越的超凡化選擇。
“對于絕大部分里世界組織和使徒個體來說,你聽到的說法是沒問題的。”
追命答道。
“但自人類建元以后,并不是沒有類似繇侍的體系化異種武裝。”
“你可能也知道,最近南半球君主制強國愛特納王國境內連續掀起了多次倒皇示威;實際上,統治那里的多摩王室,作為傳承了s級末日火龍源質碎片的勢力,麾下就一直保有名為‘龍血騎士團’的異種部隊,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驅使末日火。”
追命再度拔下石壁上的幾根骨刺,隨手裝進了兜里。
末日火?恐怕是萬妖之祖提豐的業火吧?
黃懷玉心中想到,但他當然不會把“末日火龍”的實際身份說出來。
在燭九陰的身份之后,舊日集會是他身上第三大秘密。
兩人漫步探索完千平米的村落,沿著石臺走到了其后方邊緣。
此處,眾帝臺牢籠般拔起的巖壁與高起的石臺有著數丈寬的空隙,黃懷玉不經意間往下一看,卻意外發現了一片海洋。
白色骷髏匯成的海洋。
在這十米寬、二十米深的“峽谷”北側,沿著傾斜的石壁,層層疊疊擺放著密密麻麻的慘白色頭骨。
就好似東華西南邊盛行的梯田一般。
在最上方開始,第一層僅擺有七枚頭骨,往下逐層增多;到最下方一層,已經往左右綿延十七八米長短,一層便有過百枚頭骨。
粗略估計,此處擺著的頭骨至少有四五千之數。
而在所有頭骨的最上方,有一座人類全身浮雕。
被雕刻的人類形象披著粗麻和皮革組成的袍服,裸露出的身體上筋肉虬結,其總高約三米,頭頂上沿差不多正好與盆型石臺的上沿對齊,只是原本該是石雕頭部的位置,被一枚大小和諧的潔白頭骨取代。
不出意外,這枚頭骨正是雕像本人的遺蛻,而其雙臂上被精細雕出的蛇鱗,以及后肩上生長著的兩條毒蛇,則證明了他異種的身份。
注意到黃懷玉的異狀,追命走到他身邊,也隨即見到了斜下方的骨海。
這讓他微微愣神。
特處局的中校隊長,平生或許也未曾見過數千個骷髏頭骨組成的景觀。
“看來,這就是被封入陵墓的繇侍一系,歷代死后所歸的墓葬了。”
追命半蹲下身子,將手臂搭在膝上,視線仔細掃過下方的骨海。
“這個聚集區里的骨質工具都很粗糙,但這座雕像卻如此精細…”
黃懷玉仔細注視著雕像,感覺有些說不出來的別扭感。
片刻之后,他才恍然,卻是著浮雕的表面與外頭的石雕極為不同,不僅未有打磨,還帶有著大量細密的刮擦痕跡。
“這座浮雕,恐怕是被無數代的繇侍后人,用指甲和骨頭一點點削磨出來的。”
感知能力更為出色的追命得出結論。
用指甲雕刻巖石,直至栩栩如生的地步…
黃懷玉僅僅是心中設想,便大受震撼。
“呵,這雕像這么精致,墓葬也很整齊,但沒想到居所卻骯臟凌亂…”
使徒看了眼腳邊散落的不知名污穢,皺眉道。
“這恐怕不是他們不想。”
追命伸手指著下方的近百層骷髏頭,說道。
“距離眾帝臺封印設下,至少已有五千年;以二十年為一代,也至少更替了兩百多代。如此多輪次的近親繁衍,以及相柳遺毒的持續影響,讓他們的血脈逐漸扭曲劣化。”
黃懷玉順著他手指看去,仔細對比,果然發現頭骨的形狀按照自上而下的順序,有著微小但持續的變化。
在最上層時,不論是浮雕上的那枚頭骨,還是浮雕底座旁的七枚,全都是純粹的人類形狀;但到了最下方幾層,其顱骨已完全變形——腦顱體積縮小、扁化,頜面拉長,下頜骨中間斷開,就像是放大版的蛇類頭骨。
“你看,最上面每一層的頭骨不僅擺放嚴整,其依托的石壁都有被切削修飾的痕跡,最上面幾排甚至還刻有名字,但到了最下面一層,卻連基本的平均間距、放射型朝向都保持不住了。”
追命說道,無聲地嘆了口氣。
“從文化、習俗開始,到文字、語言,他們逐漸丟失了先祖所擁有的一切,到了現在,恐怕已經劣化為完全不同的物種。”
聽聞追命此言,黃懷玉忍不住泛起哀意。
哪怕再頑強的傳承,又如何敵得過時間?
“四五千人,折合下來差不多是數十人的規模,按照陵墓內的面積,很難想象能夠養活這樣一個大型雜食動物的種群。”
黃懷玉回頭環視一眼可望見盡頭的熒光山壁,疑問道。
“你別忘了攀附在洞壁上的相柳,祂的身子可不見得一開始就如此累累白骨。”
追命站直身子,輕笑著說道。
“你是說?”
使徒略有些吃驚,或者說他不愿往這個方向想。
執掌再生的神明死后,尸體卻被禁衛褻瀆分食,直至化為皚皚白骨…
他忍不住皺眉。
“是的,他們想必有很長時間是依靠吞食相柳的尸體生存的。”
追命沒有避諱。
“尋常活物當然無法吞食相柳血肉,但崇拜祂、向往祂以至于拋棄一切、承受一切想要靠近祂、成為祂的毒侍們,卻或許可以。”
從他的話語里,黃懷玉聽出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不必驚訝,使徒的融合法,某種程度上不也是噬神嗎?不將祂們的骨血嚼碎吞下,我們人類又如何能占據這個時代?”
追命用追挽而又自豪的語氣說道,讓黃懷玉心中不由得浮現起一個畫面。
在最幽暗的密林和山隙中,曾經茹毛飲血、弱小卑賤的人類先祖,瑟縮著遙遙望向踩著山巒經過的偉岸神明,暗暗發出“彼可取而代之”的誓言。
那該是怎樣一番吞食天地的氣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