訛面可以改變面目和發型,極盡神奇。
但它無法改變身軀。
所以黃懷玉刻意從愛潑斯坦行李中翻出了薄手套和毛巾,遮掩住頸部和手部的皮膚。
按照他的要求,邁克爾將親自聽取他的告解。
告解座設于大殿側面,是烏木制成的長方形盒子,其結構分為左右兩半,兩邊都有門。
一邊讓神職人員進入,一邊是給信徒。
告解座中間,被木頭柵欄隔開,還吊著一塊墨綠色絲絨阻擋視線。
如此,告解雙方互相能聽到聲音,卻看不見,有利于保護隱私、敞開心扉。
邁克爾先走入神職人員那一邊,點亮其中的煤氣燈。
木門關上,明黃色的溫暖光線暈染散出。
氣氛甚是寧靜。
在格林的指引下,黃懷玉進入另一半隔間,在拜墊上跪下。
邁克爾用指節在木柩上輕扣三下,以為鐘磬。
然后,他開口說話。
“圣典三十三章十一節。”
“圣主不愿意罪人死亡,而愿意他回頭和生活。”
“圣典七十二章十七節。”
“圣烏利爾人見圣主與造物中的罪人一同用餐,與圣沙利葉竊竊私議。”
“圣主答曰:不是健康的人需要醫生,而是病人;我不是來召義人,而是來召罪人。”
邁克爾的聲音寧靜悠揚。
引經據典,配合半透出絲絨的明光,在告解室內營造出神圣氛圍。
圣主教傳承日久,發展如此壯大,確實有兩把刷子!
黃懷玉心道。
“吾與爾于此間行懺悔圣事。”
“此室之中,諸圣天使已經降臨,逐字逐句,將為圣主所見證。”
“吾友,你此刻已有依靠,可將你心中污穢,盡數說來。”
邁爾克說完,再度叩響木柩。
“是。”
黃懷玉控制聲帶回道。
說來有趣,他本就是為圣天使“基路伯”而來的。
只不過目的和懺悔稍有不同。
“兩天前,我對梅拉達施加了性虐待,彼時,墮天使附了我身,使我犯下色欲和暴虐的罪行。”
“昨天,我參與了三局角斗賭博,最后處決了一位澤佛人,惡魔附了我身,犯下了貪婪與嫉妒的罪行。”
黃懷玉緩緩說道。
這些事情是他這幾天聽說、見證的愛潑斯坦的杰作,本就是真實的。
“罪人,你犯了下地獄的惡行;諸圣面前,你是否懺悔?”
邁克爾問道。
“我愿意懺悔!”
黃懷玉回道,努力制造了些許情緒波瀾。
“圣典第二十章第十九節。”
“你們領受圣神吧,你們若赦免誰的罪,就給誰赦免;你要存留誰的,就給誰存留!”
邁克爾大主教朗聲道。
“以圣主之名,我教廷大主教邁克爾·懷特已經聽到了你的心聲。”
“我赦免了你的罪。”
他說道。
“感謝圣主,感謝您!”
黃懷玉答謝。
按照慣例,他本來還需要痛哭流涕的懺悔,并且大聲誦讀悔罪經。
但考慮到愛潑斯坦之后還有更實際的捐贈環節,大主教也就盡量砍掉了這些累贅部分。
人類社會講究一個論跡不論心,諸般“善跡”里,還有比捐錢更實在的?
相比當年直接買贖罪券的時候,愛潑斯坦這懺悔已經算像模像樣了!
“兩位閣下,我現在如同再次受洗,感覺輕松了好多!”
黃懷玉說著,走到窗邊。
在剛剛的懺悔過程中,他感受到地面下隱約有超凡波動,應該是教堂的研究設施。
正在這時,天地間一個忽閃,將世界染成純白。
那是一道自云層旋渦中心倒劈在蒂亞峰頂的閃電。
在闊別六日后,新的風暴終于到來,將島上所有污穢洗去,并帶來淡水。
“這是您的懺悔帶來的感應。”
格林主教說道,話語頗有些諂媚。
教廷內部的權力場與選票政治頗為相似。
有實力雄厚的金主是上位的必要條件。
“這場圣雨是主赦罪的明證!”
是故,格林主教努力想獲得愛潑斯坦的青眼。
“那真是太好了…”
黃懷玉望著云海,直視雷霆萬殛。
超凡感應中,懲戒者就在三十米外。
雨滴如雹,漸入高潮。
閃電橫空。
世界因此失去色彩,純凈了片刻。
長風穿梭于老城區的大街小巷,將盤桓不去的黃霧們打包卷走。
暴雨落下,歡呼聲響起。
無數居民涌到房頂,臨時清潔被黃霧沾染的儲水層。
更多人在街上跪倒,盡情痛飲雨水。
其中還包含許多紅爪幫眾。
三日來,他們與隔壁幾個幫派鏖戰多場,戰死的就有六人,輕重傷者更是數倍。
托尼靠坐在二樓窗邊,看著街道中上演的各種劇目,思緒飄飛到一年前。
那一年,他十五歲,兄長十八歲。
生活困苦但平靜。
每日,兄長作為學徒,會去南邊的機械工坊工作,而他則在負責家務的同時,可以用多余時間盡情發揚愛好。
但神目島是神隕惡地。
在這里,所有美好隨順的事情,都會迎來轉折。
閃電風暴后的午夜。
空氣鮮甜潔凈。
吵鬧聲打斷了托尼的安眠。
他睡樓上,兄長睡在樓下。
嗙的一聲,是破門的聲音。
然后是鐵靴踏地的聲音,呵斥的聲音,毆打的聲音…
直到今日,這些聲音還常常出現在他的夢里,就像是鎖鏈,纏繞著心臟。
窗外,侵入者架著兄長出門,煤油燈的光芒遠去。
托尼起身,鼓起所有的膽量,赤著腳,順著街道一路尾隨。
目的地是兩個街口外的紅爪幫總部。
托尼看到兄長被捆綁在鐵桿上,周圍是興奮的幫派分子,以及看熱鬧的街坊鄰居。
他的渾身汗毛豎起。
或是因為低溫,或是恐懼。
“這家伙一直以來都瞞報了收入…”
“真是想不到,我們的家人,居然欠下了這么多份子…”
“如果沒有這些卑鄙的叛徒,我們就會有更高的武器,更多的彈藥,弟兄們就不會有這么多傷亡…”
“現在行刑。”
這些話語,托尼一句都沒有忘卻。
彼時,他縮在街角,不很隱蔽。
他知道,那些手背上有著三爪燙傷疤的幫派分子,大概是看見他了。
那些交錯而過的眼神情感斑斕——憤怒,威嚇,得意,告誡,憐憫…
自始至終,唯一沒有看過來的是兄長。
長鞭抽下,皮肉綻開。
血霧震入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