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有紅漆的矮桌上,杯盞中的清酒漾開一圈圈漣漪。
路西法屈膝盤坐,穿著高雅的黑色和衣,繪有丹頂鶴的下擺與銀發一齊散至榻榻米,周身似有幽寂的禪意。
用店長的話來講,這幅畫面儼然上升到美學的高度,絕非用簡單的男性之美就能概括。
只是路西法在尹甸園里穿和服…總叫人覺得違和。
當然也有‘西裝教父’款式、‘榮光貴公子’款式、‘校園學長’款式任富婆采擷。
只是恰好今天的客人,來自浮櫻,指名要求路西法穿上和衣。
錢不是問題,重點是想找回家鄉的感覺!
路西法已經熟悉這座‘尹甸園’,總體來說比‘地獄’顯得輕松,酒的滋味也還不錯,關鍵是能從客人口中獲得她所需要的人界信息,會是份不錯的臨時工作。
至于以后,路西法考慮等實力恢復后,尋找中古世代諸神殘留下來的痕跡。
她不相信,那位于天界之上的仇敵,會如此輕易就在末日中灰飛煙滅…
等待的時間有些久了,雅座外是一座彷制的室內小園林,竹筒傾倒,水聲潺湲。
路西法微微閉目,像被環境影響,腦海中竟浮現初到地獄時的景象。
與她一同墮入地獄的,還有暴怒魔神,薩麥爾。
暴怒魔神身負‘死亡天使’位格,擅長欺詐與釀酒,常用美酒強化自身,或是給敵人下毒。
早在大天使長期間,薩麥爾就曾給路西法進獻毒酒,想要試驗她的實力。
但路西法憑強大的精神力輕松免疫,至此讓薩麥爾甘做小迷弟。
后來,薩麥爾運用智謀,用美酒買通地獄中的惡魔,或是冷酷無情地將反對者殺戮,最終助力路西法成為地獄之首。
不過…那都已經是千年前的往事了。
路西法已記不清薩麥爾所釀造的美酒滋味。
只記得,暴怒魔神的美酒,能給人帶來幻覺。
而幻覺中的飲酒者,會成為薩麥爾殺戮的工具。
即便大開殺戒,施暴者也一無所知,最終大多走火入魔,成為暴怒魔神的信徒。
理性冷酷的薩麥爾,猶如毒蛇,與‘暴怒’之名極不符合。
因為,‘暴怒’是指薩麥爾所驅使的奴仆,而薩麥爾本身,則象征著‘死亡’。
有人輕叩屏風,路西法輕輕一瞥,見容貌清麗的女子,換上精心準備的和服,臉上帶有見情郎般的羞赧,輕聲喚道:
“路西法大人…”
路西法漠然。聽店長說好像是個熟客,但她實在是記不得。
因為路西法是個臉盲,人類女子在他眼里都長一個樣,就好像,楓樹的落葉千差萬別,但人們總是扭頭就忘。
至于林宵…在路西法眼中,算是比較漂亮的落葉,勉強能記住。
這片“普通的楓葉”主動往自己懷里湊過來,路西法開始考慮是否該動用幻術,卻又見女子忽然嚎啕大哭,伏在矮桌悲傷自語:
“十多年…十多年,我沒回浮櫻,只有在大人這里,我能回憶起些許印象…”
“浮櫻是何處。”路西法澹漠地問。
女子帶起梨花帶雨的面容,仰望著路西法,似見到熟悉的面龐,呢喃地說:“是碧海日出之國,有皚皚雪山,紅楓之林,山中神社,有我未嫁的情郎…”
“你為何不嫁給他呢。”路西法不帶感情,冷澹地問。
倒也不是陪聊,路西法大人還真挺感興趣的,畢竟在地獄里沒有那么多故事可以聽,人間的樂子比地獄要多得多。
女子飲了幾杯清酒,酒力上涌,臉頰染上酡紅,眼神朦朧地說:
“因為有妖怪。”
“妖怪?”路西法說。
她只知道魔物,但早在中古世代,魔物好像就有許多種不同的稱呼。
“我原本居住在浮櫻一處三面環山的半島,家里靠打漁為生,家里還有個等著娶媳婦的弟弟,家境一貧如洗。”
女子苦笑著說:“就這樣還不夠,十多年前,山里就住著一頭吃人的山鬼,每年都要進貢處子,山鬼才能保佑村子平安無恙…”
路西法表情不悲不喜…聽上去是魔物沒有錯。
而據她在人界近期獲得的常識,不少機構會派人專門清剿魔物。
“為何沒有人來消滅魔物?”路西法澹澹地說。
“沒有用的。”女子搖頭,“他們說那頭山鬼是真正的大妖,是愛喝處子血和美酒的酒吞童子,在中古世代之后又復活于世…大家族們不相信這個情報,又不愿輕易派人過來,畢竟鬼王只有七階卡師才能對抗。”
“整個浮櫻,七階卡師也寥寥無幾,根本沒人能對抗村子里的大妖。”
女子眼眶噙淚,深吸一口氣,勉強微笑:“那年,族里命令我和情郎分別,因為,輪到我給大妖進貢了…”
路西法思忖片刻,道:“你的父母沒有阻攔?”
“阻攔…又有什么用呢…”女子聲音哽咽,“每家每戶,都是這么過來的…前年是阿巧,去年是小織,今年就是我…這都是命定的啊。”
“那你后來又是怎么來聯邦的呢?”路西法舉起杯盞,盤腿而坐,似聆聽民怨的第六天魔王。
女子擦拭眼淚,給路西法斟滿清酒,討好地笑了下,接著道:
“后、后來,我和情郎一同劃船出逃,遇上海難,我被聯邦的遠洋漁船撈起,靠著做翻譯做女傭,一路來到了聯邦。”
“再后來…”女子眼簾低垂,神情暗澹,清麗的面容有一絲自嘲:“我在航船業,有幸被大人物收留…他死之后,我分到一部分家產,留待我上路應該足夠了。”
路西法微皺眉頭,她記得自己的出臺費很貴,女子就算分到家產,也見不了自己幾次。
莫非是被林宵,吃了回扣?
看著女子哀怨的雙目,路西法忽然明白,她所謂的上路,并非指壽終正寢,而是留待財富揮霍一空,便自行了斷。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這些精神力,算是對熟客的回禮吧…
路西法舉起清酒,眼眸微微泛起紫色火苗。
似有大天使長般的旨意落入女子的腦海。
她微微一怔,眼底重現清明,干涸的心田隨清涼的精神力,再度燃起求生的欲望。
女子不可思議地望著路西法,猶如瞻仰神跡,喃喃地說:
“您、您是…”
“不必來見我了,好好生活。”路西法放下杯盞,冷澹地說:“給我滿上。”
她雖是地獄之王路西法,亦是大天使長路西菲爾,傲慢與悲憫,并行不悖。
女子動著嘴唇,眼淚花了妝容,拭淚斟滿酒杯。心田的精神力猶如令人心安的支柱,告訴著她,神仍與你同在。
她跪拜不起,路西法掃了眼時間,到點了,看客人也沒有加鐘的意愿,拂袖走出和室。
“吃處子的大妖,酒吞童子嗎…”
路西法看著室內的小園林,目光閃爍,喃喃地道:
“我不方便動身,但林宵是調查組的成員…”
無須自己出手…路西法心想…畢竟。
總會有對高階素材感興趣的人類。
聊天群內。
“奇怪啊,最近各個國度,都出現了中古世代的靈物痕跡。”
雪飲刀撓頭說:“聯邦那頭忒休斯,嚴格來說也算中古世代的海怪,聽說浮櫻還有大妖蘇醒呢。”
“馬上要‘靈氣復蘇’了。”鬼魂新娘半開玩笑地說。
“聯邦還有魔神復活呢。”雪莉吐槽說,“其他國度復活一兩只小怪,有啥好大驚小怪。”
“不是啊,雪莉。”小熊貓頭疼地說,“我最近待在洞府里,聽弟子們說,中洲都有《山海經》里的怪物現身了!譬如玄龜,飛魚,只不過都是在荒郊野嶺,暫時還沒影響到城市。”
雪飲刀道:“什么魚,六眼飛魚?”
“洞府?弟子?”重劍人發了個‘海豹問號’表情包。
“你不知道嗎?”雪莉笑著說,“小浣熊是中洲點蒼派的長老,住在蒼山頂峰的洞府里。”
重劍人:???
點蒼派的長老,是一只小浣熊?
你們門派弟子,一定不喜歡吃干脆面吧!
等一下。林宵面色古怪。
小浣熊是蒼山一派的長老…
那川蜀一帶的長老,莫非是大熊貓?!
小熊貓怒道:“是小熊貓,不是小浣熊口牙!”
金龍真君道:“小熊貓分布在中洲云藏和川蜀一帶,毛色為紅色,是小熊貓科小熊貓屬的唯一物種。小浣熊嚴格來說屬于外來物種,毛色為黑,原產地是聯邦北部。”
“真君博學到連小熊貓都有涉獵?”柳十三娘震驚道。
重劍人道:“不愧是真君!”
眾人復讀。
“還是真君懂我!!”小熊貓發了個‘流淚貓貓頭’表情包。
金龍真君:“…”
這種時候說我是搜索的,會不會讓小熊貓很傷心?
線下,星圖市。
林宵看到真君的頭像,回憶起真君提供給他的預示,想起源世界里,梵剎天已經很久沒上線了。
想來也正常,梵剎天現在應該還隨著星火集團的豪華游輪,周游世界。
就算他被暴怒魔神盯上,也是發生在其他國度,我這邊一時半會兒無法支援。
冬冬。
房門敲響,林宵招呼道:“大福,開個門!”
“歐嗚!”
大福靠腹部脂肪一彈一跳,蹦跶到房門口,用力一跳摁下門把手。
楚云叼著香煙,目光往下移動,見大福靦腆地同他打招呼:“歐嗚!”
“有份新的情報,可能會有適合你的素材。”
楚云搖搖頭,手指夾著香煙,滴咕道:“沒想到讓路西法在牛郎店打工,真能收獲信息…”
“什么情報?”林宵聽見‘素材’二字,目光微亮。
八階暫時不去考慮,現在該為‘猩紅之槍’準備六階突破的素材。
強化大福和湯圓也是個不錯之選,畢竟能提高幸運值,另一個則是提高飛行能力。
“在浮櫻國度,發現了大妖‘酒吞童子’的活動痕跡,預估有超S級,需要由七階國士出面解決,據說是浮櫻人手不夠,所以一直拖著沒處理。”
楚云眉頭微皺:“不過,有很多可疑之處。”
“可疑在哪兒?”
“據說‘酒吞童子’的所在地,是個叫千岐的漁村,但我托浮櫻分部的組員詢問過了,千岐村從未有魔物出沒的跡象。”
楚云沉聲道:“那里倒是有名的窮鄉僻壤,普通山鬼都瞧不上,更不用提鬼王‘酒吞童子’了。”
林宵皺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借助‘酒吞童子’,捏造騙局?”
楚云不置可否:
“老實說,那種山窮水惡的地方,出幾個墮卡師,我也不會意外。我會繼續聯系干員調查。”
“有新的進展,再來通知你,真要有‘酒吞童子’,你再討伐也不遲…”
楚云頓了一下,遲疑道:“酒吞童子,你,應該打得過吧?”
尚未等林宵回答,火種灼灼發燙,光粒涌動成漆黑沉重的巨劍,‘哐’地一聲重砸在地面。
隕星劍的赤色紋路熊熊燃燒:“…”
你看著我,再問一遍剛才的問題?(〝▼皿▼)
楚云:“…”
當我沒問!
林宵臉色復雜,低頭看去,只見地板被隕星劍砸出一個大坑,牙齦頓時生疼。
我剛裝修完的新家!
蔚藍的海面上,雪白的豪華游輪游弋而過。
甲板上,赤膊上身,戴著墨鏡的赤發男人,躺在沙灘椅上看美女寫真,忽然隨手把寫真一丟,叫道:
“喂!我都看完了,來點更澀的啊!”
經理苦笑著搓手:“梵剎天先生,我們已經航行了一周,途中沒辦法補給,還望您見諒…”
梵剎天撇撇嘴:“就你們這兒還叫豪華游輪呢,連套澀圖都沒有。”
“其、其實,船上有按摩師…”經理鼓起勇氣說。
“老子練的是佛門正宗。”
梵剎天壓低墨鏡,咧嘴露出雪白牙齒,笑容中帶著狡黠:
“純陽功。”
經理:“…”
就你還叫佛門正宗?!
“我們航行到哪里了?”梵剎天躺回沙灘椅,懶懶地問。
“到了浮櫻海,最近的停泊點,是個叫千岐的小漁村。”
經理訕笑著說:“不過,我們還是別靠近了吧…聽說那里有鬼王‘酒吞童子’作祟!”
“連海之魔物都見識過了,還怕鬼王?”
梵剎天腳踏甲板,眺望遠端的小漁村,吆喝道:“把船靠過去!”
千岐村很少有外來客,漁民對于這艘超豪華級游輪展現出強烈震撼,猶如瞻仰天外來物。
村長拄著拐杖,與經理溝通,顫顫巍巍地道:“幾位大人,為何會忽然造訪?”
經理笑著說:“老人家,我們主要是補給一番,不會停靠太久。”
村長像是松了口氣,態度也變得熱情。
經理回望一眼梵剎天,悄聲說:
“此外,我們聽說,您這兒有鬼王作祟,或許可以交由我們這位卡師來處理…您別看他一副流氓樣兒,可是正兒八經的宗師!”
聽見鬼王,村長的臉色微變,小心窺視著梵剎天,唯唯諾諾地說:
“那就有勞各位大人,多加費心了…”
梵剎天兩手插兜,嘴里嚼著口香糖,挑眉巡視著村民。
村民們大多以漁為業,皮膚黝黑,臉上帶有畏懼、戒備,眼神更多帶有濃濃的敵意。
梵剎天吹破口香糖的泡泡,眉頭緊鎖。
出來迎接本大爺的,居然沒有一個女性!
不對勁,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