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林宵回到咖啡店的地下基地,探望被轉移到單人病房的楚云。
病房里擺著一臺老舊電視,屏幕里的女主持正激動地播報新聞:
“神秘強者‘重劍人’現身西海市,一劍斬殺超s級魔物!”
“他拯救了西海市,拯救了黃金州,拯救了成千上萬人的生命,是整個聯邦的英雄!”
林宵正有滋有味地聽著,有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成就感。
畫面被掐斷了。
裹得像個木乃伊只露出瘦削臉龐的男人,一只手拿著遙控器,無言望向門口。
坐在病床旁的西格莉德留意到病房門口的林宵,輕呼一聲,臉頰微紅,像有些緊張似的匆忙起身,說道:
“你、你倆先聊,我去咨詢一下醫生…”
林宵在床頭的椅子坐下,把瞇眼打盹、軟乎乎的大福放在膝頭,拿起小刀和蘋果,低頭說道:
“醫生?她自己就是醫生吧。”
西格莉德擅長黑客技術與醫療、情報等輔助手段,這是寫進檔案里的。比起負責統籌行動的隊長“渡鴉”,小秘書才更像是“特工組”的核心人物。
楚云撐起身子,望著林宵削蘋果、沒有斷掉的皮,低聲說:“她知道你是‘重劍人’了。”
林宵咬了一口蘋果,沉默地點了點頭,說道:
“我有做好,其他人也知道這件事的心理準備…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嗎?”
楚云眼神復雜,又躺回枕頭,望著天花板說:
“不清楚,目前只知道西格利德,是通過監控視頻,繼而得知你的身份…我拜托她對你的情報進行遮掩,但你很清楚,有心人查一查,總歸是能查到的。”
古埃及神話里,太陽神“拉”的真名具有魔力。得知“拉”真名的法老,就能輕松將祂控制。
這固然夸張,但也表達出神話里常見的思想,那就是“真名”,是神明力量的來源之一。
林宵,就像重劍人的“真名”,令無數人趨之若鶩,暴露時又暗藏危機。
“重劍人。”楚云頓了一下,低聲說:“你擁有斬殺忒休斯的實力,我知道,你不可能一直困在「這里」。”
“不論你想做什么——”楚云擠出一聲喟嘆,“你都得抓緊時間了。”
七階很強嗎?當然強,可目前聯邦官方還沒對‘忒休斯事件’表態,不清楚聯邦對“重劍人”這名七階強者的態度。
林宵猜測,只會有三種態度:
要么給予重金酬謝,這招叫做“請客”;要么明面上吹捧、暗地里追查,這招叫做“斬首”;要么把“重劍人”收下當狗。
那位完美的“國士無雙”羅曼,會打出哪張牌,也決定了以后,林宵對他的態度。
林宵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很多時候,你幫助“他們”拯救了人民,解除了危機,他們不僅不會感謝,甚至還會倒打一耙,把自己的過錯推到英雄的頭上。
因為“重劍人”不在聯邦掌控內,不受管轄,像是一枚定時炸彈。
即便他的行徑,在民眾眼里如同救世主,在聯邦眼中,卻如同眼中釘肉中刺。
黑暗里的英雄,往往不受陽光待見…很浪漫,很荒謬,很現實。
當然,也有破局的手段。
林宵目光冷淡。
突破七階后,再往上攀爬。還有,繼續尋找那股不屬于人類的,魔神之力。
病房里一下子陷入沉默,只有大福打盹時輕微的呼嚕聲。
“喂。”楚云勉為其難地開口。
“怎么了?”林宵以為這位老大哥還有什么警示之語。
“蘋果還有嗎,給我也削一個…謝謝。”
“…喏。”
林宵的刀工不錯,很快把蘋果削成小塊,擺在盤子里,插上牙簽:“要扶你起來嗎?”
“我還沒重傷到半身不遂。”
男人面無表情地吐槽,撐著身子,審視小兔子狀的蘋果,眼神古怪:“還挺可愛…”
“哈哈,也沒有那么厲害啦。”林宵撓頭。
楚云無語。這小子,斬忒休斯很低調,現在一下子得意忘形起來了。
沉默地咀嚼蘋果,為了緩解這股沉默,楚云開口說:“我早就想問…你是怎么,這么強的?”
駕馭高階卡片的前提,是卡師本人具備駕馭卡片的源力與心性。能斬殺忒休斯,那柄大劍固然不俗,而揮劍的林宵同樣重要。
“因為我天生神力啊。”林宵隨口說。
這回楚云沒有反駁,蒼白臉上揚起一絲弧度,似乎想到初次見面不久的時光,輕聲說:
“是嗎…不論怎樣,這回,多謝了…”
“沒事,好日子還在后頭呢。”林宵說。
現在楚云兄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出任務,也方便帶上他,讓他干些清理雜魚的活計。
雖然這家伙每回都重傷…但恢復能力好得驚人,這算什么,刺客都把坦度給點滿了?
“嗯?”楚云心頭有一絲不妙。
“我是說,以后還望隊長您多多提攜。”林宵笑了笑。
這笑容在楚云眼底有些森然可怖,悶咳一聲,說道:
“今晚八點,組長組織團建聚餐,你也得來。”
“團建?這種時候?你打算打著繃帶和石膏,拄拐杖去,還是坐輪椅?”
“吵死了,你還是變成重劍人吧,這樣話少一點。”
“你以為我是假面騎士嗎,摁個變身器就能變身?”林宵頓了一下。
好像還真能。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今晚聚餐,能省下一頓飯錢。
明明都快是七階強者,節儉的美德卻一直保持著…不愧是我。
“歐嗚…”大福醒了,仰頭望了眼。
明明是因為,我們家很窮吧…
今晚聚餐多吃點,屯點脂肪,回家就可以少吃點了。
吼吼吼,我也挺精打細算的嘛!大福想著。
聯邦大廈,頂層。
寬闊的辦公室內,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透過窗子能俯瞰見金碧輝煌的夜景。站在這面落地窗旁,像是把整座城市踩在腳下。
窗邊站著一位西裝革履的銀發男人。羅曼今天一身辦公正裝,就像一位勤政愛民的聯邦總統。
或者說,他能觀察并扮演好任何一個角色——三十歲前,他本就是聯邦最俊朗最負盛名的男影星。
光亮可鑒的手工寫字桌上,擺放著的文件全都與“忒休斯事件”相關。
由于聯邦在“忒休斯事件”中應對不及,指責的信件如雪花般紛至沓來,甚有矛頭直指羅曼本人,質問他為何不“斬碎空間”救援。
羅曼當然能利用“斬碎空間”這一手段進行傳送,但也只能短距離傳送,無法跨越大半個聯邦支援黃金州。
他已經派人去追查這封匿名指責信…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水落石出。
至于“忒休斯事件”。
超s級魔物在羅曼眼底不值一提,他更在意“重劍人”為何會突然在聯邦出現。
聯邦國境內突然出現一名七階卡師,就像家里突然闖進一頭渾身帶刺的豪豬,羅曼無論如何不可能忽視。
“重劍人”若愿意接受聯邦的管理,那也好辦,羅曼會給他七階國士的頂級待遇。
就擔心他繼續這樣,像個黑暗英雄般“自由行動”。
自由,是指屋子主人的自由,不是屬于闖入院子里豪豬的自由。
背后門是敞開著的,傳來敲門聲,羅曼背對秘書,說道:“請講。”
秘書恭敬道:“已經能查到“重劍人”那臺虛擬艙的地址,位于星圖市。結合情報部門的分析,基本能確定,‘重劍人’的線下身份,是星圖市調查組中的一員。”
羅曼心頭微動,不動聲色地問:“重劍人…是聯邦調查組的一員?”
他稍微放松了警惕。這至少說明重劍人不是危險分子,不用派人“斬首”。
“是的。”秘書說,“星圖市調查組,由‘瑪格麗特’管理。涉及到手下干員,她的態度相當強硬,不容許我們的人追查下去——像只護崽的母雞。”
“瑪格麗特?”羅曼笑了,“她可不是母雞,她是只黑寡婦,剛肢解吞掉了另一個調查組。”
對待外人強硬,對待手下溫柔,這樣的調查組長,哪位卡師不喜歡?
可她拉起大旗,究竟又想做什么?
羅曼不知道,但他對自己擁有絕對的自信,哪怕一整個調查組出現在他眼前,他也能一劍瓦解。
“重劍人在她手底下嗎?有意思…”
銀發男人摩挲下頷,嘴角含笑:
“她應該也猜到了,重劍人就在她的組里,只是還沒有確定人選吧,呵呵,就這樣吧,不必追查了。”
“收下當狗”,那也得看狗主人是誰…既然是瑪格麗特的狗,那便不適合再行動了。
秘書小心地問:“您的意思是?”
“重賞在‘忒休斯事件’里表現卓越的星圖市調查組,把‘重劍人’作為正面案例宣傳,安撫犧牲的干員、市民及其家屬。”
羅曼面無表情地說:“聯邦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市民,也不會詆毀任何一位英雄。”
三張牌,請客,斬首,收下當狗。羅曼選擇了“請客”。
秘書深深地低下頭:“明白。”
羅曼再度轉身,屹立于落地窗前,眺望燈火輝煌的城市,銀眸微微閃爍。
身為聯邦的國士無雙,既不完美,亦不優雅…
他眼神變得冰冷,矗立如一塊完美古典的雕塑。
但這是我的選擇,問心無愧。
西海市,咖啡店,調查組基地。
辦公桌后方,原屬于庫爾克的位置,坐著一位面容白皙的紅發高加索女性。
她兩手合十,嘴角含著微笑,像是親切的鄰家大姐姐,輕聲問道:
“你要加入調查組?”
瘦小的兜帽少年點點頭,展露出屬于這個年齡的靦腆,用沙啞的變聲期嗓音說:
“我、想像重劍人一樣,成為,拯救西海市的英雄。”
這也一定,是爸爸對我的希望吧。阿爾杰想。
“嗯…”瑪格麗特說,“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父親,應該是曾與忒休斯對決的七階國士,利泰爾?”
阿爾杰低頭:“是的。”
他很怕別人把他當成“英雄之子”,因為他不及父親萬分之一,可又有著年輕人的愛要面子。
“英雄不問出處。”瑪格麗特微笑地說,“你還很年輕,未來的成就,不見得不如你的父親,也許還能趕上‘重劍人’。”
阿爾杰抬頭,兩眼泛光。
“去登記一下手續,進行入隊考核吧。”
瑪格麗特低頭,像在審視資料,說道:“去‘突擊組’如何?你的王牌大開大合,適合‘突擊組’。”
“沒有問題!”少年站直身體。
紅發女人兩掌交疊抵在下巴,瞳孔里倒映出緊張的阿爾杰,似要洞穿人心,忽然說:
“你一定很怨恨你的父親吧。”
阿爾杰怔住了。
瑪格麗特自顧自地說:“明明可以逃走,卻拋下妻兒,攔在忒休斯身前,最終喪命…要是他逃走就好了,你一定有這樣想過吧?”
阿爾杰瞳孔收縮,呼吸紊亂,艱難地點了下頭。
是的…他曾無數次幻想,父親要是仍活在這世界上,會是怎樣。
如果那樣,母親還會是笑容溫柔的大美人,父親是人人稱頌的英雄,自己也會度過家庭圓滿的童年…
可是,正因為父親選擇直面忒休斯…這一美夢,無情地破碎了。
阿爾杰多少能理解父親。可現在,紅發女人像揭開了他的結痂,鮮血淋漓。
瑪格麗特目光深邃,倒映出身子顫抖的少年,說道:“十五年前…你應該,才剛剛出生。”
阿爾杰不解,抬起頭。
“這是你父親,十五年前出游黃金州的新聞。”
瑪格麗特把平板放在桌上,推給少年,念道:“《國士利泰爾與新婚妻子在黃金州蜜月,兩人系奉子成婚》,呵,無聊的狗仔新聞,但多少能看出端倪。”
阿爾杰喃喃地說:“什么…意思?”
“十五年前,利泰爾與你的母親,還有剛出生的你,正在西海市度假,突然遇到忒休斯蘇醒。”
瑪格麗特說:“他選擇與海之魔物以命換命,不是因為國士的職責,更不是因為無聊的火種理念…是因為你。”
阿爾杰如遭雷擊。
“他知道,如果連他都逃走了,你和母親極有可能喪命。所以,他才鼓起勇氣,站在忒休斯面前。”
瑪格麗特輕聲說:“他沖向忒休斯時的身份,不是一名戰士,而是一位父親。”
“他很愛你。”
誤解、埋怨、仇恨,如春雪般消解。
阿爾杰仿佛再次見到,握住‘霸王粉碎’時出現的光影。父親握住他的手,含笑站在他身前,目光溫柔又悲傷,好像沒能來得及看他成長,又有初為人父的欣慰與感動。
父親可能也有自己的理念…可當他成為一名父親,身后是妻兒,前面是無可戰勝的強敵。
他唯一的理念,就成為了我。
少年淚水橫流,感到有只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頭頂,似母親的手,他抬起目光:“組長?”
瑪格麗特笑了笑:“好了,去考核吧,記得把眼淚先擦干凈。”
阿爾杰臉頰漲紅,用力點頭,狼狽地沖出大門。
梵剎天前輩…調查組,真好!
紅發女人注視少年的背影,目光平靜,似在思考些什么。
聯邦的情報部門,在兩小時前找上門,向她調查“重劍人”的下落。
瑪格麗特覺得有些乏味了。
但今晚的聚餐,應該會有些收獲…她嘴角浮現一絲微笑。
例如,像是殺人游戲的戲碼,猜一猜,在場的干員里,哪位會是“重劍無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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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害怕,是無敵流ψ(`ー′)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