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師兄,剛才的天變異象,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沒看懂?”
岳陽府中,童子與黑狗形影不離,在街市上歡快行走,這是罕見的夜市,這是難得的夜市,那種黑暗中燈火通明的熱鬧,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安逸、祥和、喜慶…
“那劍光沖天的,是北陽府操江同知汪伏波,也是天生神人,身上可是有白虎神君所賜的神光哩。你以后遇見了他,可要客氣一點,他還是‘第一學堂’的山長。”
“那風雨相隨的,是淮陰府知府彭如晦,以《太上道書》為修真之術,不過卻以民心為道基,乃是人間君子,有獨面數十萬‘淮下妖魔’而面不改色的膽魄。你以后遇見了他,須要內心尊敬,不可輕慢。”
“那浮雷接天的,是巢湖龍神白辰君…”
狗子說到這里,突然頓了一頓,有些遲疑道,“他品性還行吧。”
豐今安聞言頓時滿頭霧水,心說怎么輪到龍族了,你個狗師兄介紹起來就這么拉胯?
什么叫品性還行吧?
能力呢?本事呢?
而且就這品性點評,連個優良都夠不上是怎么地?
“其中汪相公跟白辰君的響應,是重現古老的‘人龍誓約’,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汪師兄,我不知道啊。”
小龍人一臉郁悶,“我是豐今安,不是上古云中神君,諸多事情,我只是聽說而已,并非了如指掌。”
狗子無奈,只好給豐今安解釋了一番。
隨后小龍人頓時大喜:“那豈不是說,先生有人族大帝的資格?”
“帝號從來不是自己吹出來的,這一點,你要明白。”
狗子嘴上這么說,小尾巴卻是搖得飛起,反正現在自家君子已經是天字第一號大反賊,三界得罪了一個遍,那就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失敗的事情且先不說,這事成之后,可不就是人族大帝?
到時候,自己果然就是成了安宅興旺的一點靈犬。
后世子孫見了,如何都要逢年過節敬獻貢品,求自己保佑一番。
這么一想,還真是有點兒小激動。
“哈,先生成了大帝,我如何也算是個太子吧?到時候小爺就把那些仇家,統統都打成肉醬!”
得意洋洋的豐今安腦補著自己功成名就的場面,不過很快他又一個激靈,連忙問道:“這‘人龍誓約’是要打打殺殺的吧,接下來,豈不是先生要大戰一場?”
“休要擔心那許多,任你千軍萬馬,君子自有計較。這光景,他怕不是正在收割巴蛇家里的智珠呢。”
“傳說‘巴蛇吞象’,先生字大象,豈不是會被吞了?”
“呵,君子又不是沒有被吞過,但那又如何?老話說得好,貪心不足蛇吞象,巴蛇的傳說,是必敗的傳說。”
狗子眼下越發明白其中的道理,有些話他也沒打算跟豐今安細講,尤其是關于傳說的。
這涉及到了諸多孽障的算計,琢磨著給人間“騰籠換鳥”,甚至還想給“人”換種,只可惜,這種瞞天過海算計千年萬載的陰謀,在自家君子的鐵拳陽謀面前,全然都是笑話。
不值一哂。
隨后狗子又將諸多見聞結合魏昊跟他說的道理,整合之后跟豐今安說道:“比如螣蛇之子巴蛇,它蟄伏人間絕對不是三年五載,而是從你不知道多少個前前前世開始,就已經停留人間。等的就是一個機會,一個當代云中君徹底無能消亡的絕佳時刻。”
“師兄,我感覺你在借機嘲諷我。”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狗子搖著小尾巴,然后吐著舌頭道,“身上帶錢了沒有?帶了就去買點肉串來吃。”
豐今安終究還是去買了炭烤的肉串,一人一狗,尋了一處普通人家的門前,找了青石臺階坐下,然后默默地看著門前人來人往。
這戶人家開門之后,也有主人家進進出出,但是卻看不到豐今安和汪摘星。
在凡人眼中,這一人一狗,就像是不存在一樣。
只是,多有孩童聞著味兒,在大人不在的時候,跟自家門檻上看到了煙火氣中的小龍人和狗子。
“你是誰家的小孩兒?這是你的狗兒么?”
愉快的碰面,在分享第一根肉串開始,直到爺娘呼喚,這才依依不舍,跟門檻揮手。
再回首,已經沒了豐今安和汪摘星的身影。
“有些利害,去陰間查詢,更容易知曉。我也是跟著君子走南闖北,增長見識之后,才明白了暗藏的道理。”
“巴蛇要搶我云中君的神號?”
“只要祭祀巴蛇的人越多,信奉云中君的人自然就越少。再者,你不也說了?你老家豐隆鄉,端的是不要臉,居然如此輕易出賣你。那對他們而言,信奉巴蛇還是你,并無區別。除非你打贏了巴蛇,展現出比巴蛇更強的神力,重塑自己的傳說。做不到,那就是枉然。還是那句話…”
“誰贏他們支持誰。”
“對也不對,你可明白?”
“嗯。”
豐今安點了點頭,他跟著老東西也不是胡混,也是學到本事的。
誰贏他們支持誰,那是因為畏懼、無知、弱小;但只要勇氣、智慧、強大得以保證,那么,他們支持誰…誰贏。
老東西最強的地方,就是永遠能給人希望,哪怕他單槍匹馬、只身一人,也不會有人覺得,他已經處于必死必敗的絕地。
不管是老東西的親朋好友,還是說生死仇敵…都是如此。
“巴蛇想要從篡奪云夢大澤的香火供奉開始著手,再加上本身又加強了‘巴蛇吞象’的傳說,說不定就是這樣隱匿人間的,我可是聽君子說起,有個‘禍殃神君’,那是完完整整的神仙境界,隔絕于崇山峻嶺之間。巴蛇就算弱一些,但估計也相差不會太遠。”
“這么一想…好像還真是這樣,我看代代云中君的手書之上,也的確都提到過大蛇。歷朝歷代之中,也多有山嶺淫祀供奉巨蛇。想來這大蛇、巨蛇,都是巴蛇的幌子。”
“所以,現在君子盯上了巴蛇,那真是…嘿嘿。”
狗子“啊嗚”一口將烤肉吞下,然后舔著嘴巴說道,“這些個千年萬載的布局、計算,被一通老拳砸了個稀巴爛。那螣蛇之后巴蛇,怕是都要氣炸了。說不定,這時候君子已經吃上了蛇肉。”
“嗯?”
一個激靈,豐今安突然想起來,好像老東西的確是會吃蛇肉的。
狗子卻是沒有在意小龍人的表情,自顧自回憶當初在五潮縣的見聞,尤其是魏昊逮著蛇精就咬的名場面,讓小龍人一肚子翻江倒海,難受,難受,相當難受。
“五潮蛇羹…不得不嘗啊。有機會我帶你去五潮關,那里望江樓的蛇羹,最是鮮美…”
“蛇羹還差不多。”
豐今安小聲地都囔著,但腦子里想象出來的畫面,完全就是老家伙跟瘋狗一樣,撲向一個個蟒蚺精怪,然后張嘴就咬…
很驚悚,但不知怎么地,豐今安竟然覺得很合理,一點都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
抱著蛇精生啃…蛇精應該很痛吧?
豐今安這么想著,然后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老家伙果然還是生勐。
“哎,師兄,若照師兄推測,我倒是有個疑惑。”
忽然豐今安想到一事,便問道,“既然巴蛇是古時便潛伏在此,那必有后臺靠山相助,少不得也是個天界大神。有此臂助,何不鼓噪天兵天將,大軍壓境便是。”
“偏只有想著為禍人間的大神么?就沒有匡扶正義的真仙?”
汪摘星只一個反問,便問住了豐今安。
“是哦…”
仔細想想,自己這個當代云中君,是運氣好碰上了老家伙的爆發,那前代、前前代…或許也有自己的老家伙?
就算沒有那般生勐,多多少少緩和一下…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便是龍族之中,也有善惡之分,甚至還有無所謂善惡之輩。譬如‘汝水龍王’,他便是個古怪真龍,只服君子之言,旁人好話說盡、惡言相向,也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狗子見豐今安想得太多,便安慰道:“休要苦惱任多,你只需明白,如今沒有退路,跟著君子一條路走到黑就行了。”
“不然呢,你若是去跟天兵天將跪地求饒,看他們不取你項上人頭當作戰功。”
“雖說言之有理,但總覺得怪怪的,如此一來,事事仰仗先生,追隨之徒委實有些窩囊。”
“廢話,我家君子當仁不讓,但凡三界強敵有人能幫忙分擔一下,也不至于只有君子一人獨擋。”言罷,狗子更是語氣不善,“凡有質疑君子之徒,我素來視作仇敵。自己不爭氣,怪得了誰?”
豐今安小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他心中也暗暗道:這狗師兄倒是說得有道理,倘若我自己能抵抗“天誅”,倒也理直氣壯,如今劫數都是老家伙幫忙擋下的,怎好才貪念他的威風。
又想起魏昊之前對他的諸多教導,此刻聽狗師兄狗嘴里吐出的“當仁不讓”四個字,也就有了更加深刻的感觸。
“多謝師兄指點。”
豐今安誠誠懇懇地行了一禮,狗子抬起狗爪拍了拍他,然后吐著舌頭道,“如今只有勤修苦練,不斷打磨‘烈士氣焰’,將來才能為君子分憂。其余雜念,無甚用場,不要去多想。”
“是。”
跟著狗師兄,果然也能學到不少有用的道理。
“也不知道這光景先生逮沒逮住那條大蛇。”
“放心吧,被君子盯上的,絕對逃不了。”
之前天地異象規模宏大,汪摘星饒是有一雙“陰陽鬼眼”,卻也只是看到虛空中突然多了一條連通天地的柱子。
那柱子是什么,汪摘星其實是不知道的。
只是覺得大,如此而已。
等到天穹星光燦爛,狗子重新回憶起來,才忽然感覺有些驚悚,那接連天地的柱子,怎么想都感覺像是一條臂膀…
當初跟著自家君子闖蕩陰間,狗子也是見識過“豐碑”的,真正的頂天立地,真正的巨大。
那臂膀雖然不及“豐碑”萬一,可對于神州而言,怕不是離地十數萬丈?
不,恐怕還不止。
后半夜,狗子在豐今安的臥室中找了個墊子盤臥,狗頭掩藏在尾巴下,越想越覺得恐怖。
君子啊,你這次又在跟什么怪物搏殺?
之前跟豐今安說什么勤修苦練,講什么為君子分憂,既是說給豐今安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一條小狗狗,對君子的幫助還是太小太少呢。
而此時,混亂的巴山山脈之中,坍塌的洞穴不計其數,斷流的泉水小溪隨處可見。
當山巒崩壞,內藏的空間,徹徹底底暴露在了魏昊面前。
“嘿…”
赤膊著上半身的魏昊,就像是行走在山間的獵戶,手中的“夕角槊”,就是他的捕獸叉。
抬頭望向北天,魏昊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就像是貓捉老鼠,大多數時候不是為了吃…只是為了戲耍。
北天一道神光激射而來,魏昊見狀,雙手握緊“夕角槊”,大喊一聲“來得好”,便直接“烈士氣焰”爆發,然后盡力一刺!
這一刺,看似平平無奇,卻是亙古以來人族軍陣之中,普普通通執戟士卒傳承下來的戰陣刺殺之術。
槍林來,槍林去,沒有什么眼花繚亂,只有平平無奇、簡簡單單。
神光接觸“烈士氣焰”,雙方立即碰撞,緊接著就是瘋狂的消耗,一息之間,這神光被“烈士氣焰”完全吞噬,多余的動靜都沒有掀起來。
“不堪一擊的廢物。”
魏昊繼續趕路,追尋著廢墟中的蛇蛻,每走五里,就會甩出一枚飛刀。
如是反復不知道數百里,巴山山脈被掏空的地穴,已經有了上百柄飛刀,所有的飛刀都安安靜靜,只有妖氣洶涌之時,才會震顫。
看到魏昊如此不緊不慢,北天之上,“太微天庭”的仙神都是神色各異。
有個神將遠眺六天之北,那里有一顆巨大星辰,宛若砧板,其上有斧頭狀暗影,即便是地仙級數的仙人,也無法窺破暗影。
這神將開口道:“鈇鉞星官…何至于此?”
剛才那一道偷襲魏昊的神光,便是從這顆星辰射出,這星辰的星主,便是鈇鉞星官。
“哼!爾等若是畏戰,何不早早跟魏逆和談——”
“戰又不戰,隔空觀望,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將巴蛇傳說毀滅嗎?!”
“六大天庭,數十萬天兵,居然拿一個凡人毫無辦法,六天仙神,現在在他眼中,還有尊嚴可言?!”
“今時不助巴蛇,任由此賊毀滅巴蛇供奉;他日此賊伐山破廟之時,勿忘今時之舉——”
言罷,天空流光閃爍,鈇鉞星官顯露神體,一步踏入流光之中,頂上三花極為耀眼,然而很快,他竟然頂上三花落了兩朵,境界暴跌之后,化作一柄奇門兵器,奔著巴山山脈勐烈撞擊而去。
此刻正值天光亮,雞鳴三遍,晝夜輪替,但天穹上的一顆流星,卻耀眼得讓人間鬼神妖魔都是瞠目結舌。
一夜之間,居然接二連三引發如此之多的驚人天象,這不得不讓各方勢力都要小心謹慎起來。
夏邑,護國大法師袁洪掐指一算,雙目圓睜:“巴山?!”
芒山,四位劍仙推算流星軌跡,最后得出一個結論:“此星落點在巴山。”
洞庭湖,“洞庭涉水安流保境安民巡湖大神”的廟宇之下,陸判官手托一本新成奇書,翻開一看,便是有些詫異:“這天外異星,居然是奔著巴山而去?王上在巴山除妖,莫非是有異星相助?不,不對,這異星定是想要對王上不利,是要去助那蛇妖的。”
言罷,陸判官冷笑一聲:“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區區天外異星,最多神仙境界,也敢跟王上作對!此戰,王上必勝!”
奇書緩緩合上,這書的封皮,隱隱約約閃過魏昊的筆鋒。
隨后,陸判官眉間眼舒展,觀望北方靈光,頓時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鈇鉞星官來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過后,便心有所感,見外面洞庭碧波翻滾,不多時,就有祥云卷浪而至,乃是有人仙神造訪。
他是鬼神,白晝并不辦公,偶有舟船前來停靠,也多是燒香求個巡湖大神庇護;能讓他感應到靈異的,自然是仙神之流。
“陸公,不知異象是何緣由?!”
聞言,陸判官直接愣住了。
“大殿下?!”
陸判官十分震驚,“殿下居然能抵達此處?!”
只見“鯨海大公主”現身,踏足巡護大神廟,此地,已經離開了原先的禁足范圍。
“天界去了此處封禁,我已然重獲自由。”
原先還需要江簡,現在卻是不一樣,徹底沒了約束,出入岳陽、洞庭,也再無阻隔。
陸判官連連道喜:“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想來是那‘太一天庭’權衡利弊,不敢放肆,有意成全殿下。”
他沒有直接說“太一天庭”忌憚魏昊,也算是留了臉面。
以他陰間大判的出身,堂堂一方鬼神,陰間只要一統大勢,香火加持之下,也不怕什么地仙神仙。
冥界的力量,如今就是跟著香火愿力走,信眾多則法力盛;信眾少則法力寡。
畢竟鬼神修煉,跟天神終究有著極大區別,他們早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長不長生,跟修為關系不大,跟功德愿力卻是息息相關。
此時陸判官隱隱有一種感覺,就算陰間另立地府,那也是無用,因為王上的聲勢越發浩大,連帶著他的鬼神法力,也在逐漸走強。
舉凡變化,無非是此消彼長,陸判官現在視“太一天庭”如草芥,底氣就在于此,他相信,隨著王上越戰越勇,他作為為王前驅的陰間鬼神,法力神通,必將迎來一波大爆發。
“陸公,適才我推衍異象,乃是有星官降世,恐對…”
“噯!”
陸判官直接抬斷大公主接下來要說的話,“殿下放心,我已經觀星徹查,不過是區區鈇鉞星官罷了。他想要助巴蛇逃出生天,不過是自尋死路,滅亡,旦夕之間。殿下稍安勿躁,如果我所料不差,正午之時,此君必亡,巴蛇必死。”
原本一臉擔憂的大公主,此刻竟是無言以對,不知怎地,心頭居然冒出了十分強烈的荒誕感。
這陸判官…哪里來的信心?!
星官降世,絕非小事,搞不好就是大軍壓境,自古天界征討叛逆,都是如此。
添油戰術屢試不爽,三界之中,誰敢跟天界空耗法力?
然而隨著北地傳來地動,一陣陣嘶吼聲蔓延,大公主這才星眸閃爍,暗暗松了口氣。
因為這嘶吼聲,乃是充斥驚恐意味的劇烈蛇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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