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處俯瞰,大軍出行的分布,其實也沒有多么分散。
但是深入其中之后,才發現首尾兩翼之間的距離,多在十數里之上,像當下遭遇的這支兵馬,狼妖為斥候,虎豹為前鋒,散布數十里不過是普普通通。
此刻,豐今安抱著等身高的金龍斧有些惶恐,他雖是個犟種,可是還沒殺過妖怪呢。
再者…
“這斧子任般大,先生讓我砍妖,我如何砍得動。”
抱怨之余,豐今安又道,“要是小一些,趁手一些,那就好了。”
豈料話音剛落,金龍斧居然真就縮小了一些。
“再小一些,再短一些。”
金龍斧果然又短小了些許。
“再小一些,再短一些…”
在山頭看著的魏昊頓時大怒,隔空罵道,“你偏愛短小是怎地?!婆婆媽媽,快點上,砍死那幾只妖怪!”
本來以為是寶物通靈,現在一看…害,還是先生作祟。
縮著腦袋的豐今安滿肚子抱怨,可也琢磨起來,到時候該怎么下手。
“我現在修煉的是‘烈士氣焰’,可不是什么法力神通…”小龍人搖頭擺尾,藏在一塊巖石后頭,然后眼睛一亮,“有了,我這‘烈士氣焰’,既然是克制法力的,只消一口氣沖上去,把它們燒個干凈,定然是猝不及防。”
魏昊看得心煩,三五只狼妖而已,還糾結個屁,金龍斧隨便甩兩下,非死即傷。
只要嚇跑兩個,追著砍就完事兒了。
什么埋伏不埋伏的,純粹是自作多情。
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么,豐今安畢竟是這一世的云中君,代代遭天譴,想來就算有什么戰斗經驗,十代以內也都遺失了個干干凈凈。
如今的云中君,轉世重生就是為了遭雷噼,其余作用一概沒有。
仔細想想,那些個豐姓子弟,嚴格來說還是豐今安某一世的后人,這般行徑,當真算得上欺師滅祖。
叉著腰,魏昊俯瞰這支旗號“征西將軍”的兵馬,發現諸多將領的坐騎,都不再是尋常神駿,竟然多有靈獸。
背身雙翅多翅的靈獸,除了麒麟種之外,天馬種、龍種、蛟種也不在少數,堪稱豪華。
“看來,天界鉆空子的方法,終究還是多啊。”
感慨之余,魏昊也已經猜到了天界某些勢力鉆空子的方法。
“嘿,想那‘水猿大圣’算計一生,到頭來自己連個湯湯水水都喝不到,全他娘的給人做嫁衣。生不逢時,生不逢時啊。哈哈。”
眼下的兵馬組成,早五百年成功的話,大水猴子簡直就是爽到逆天。
可惜,大禹王出手,這猴子吃五百年人間牢飯也有罷了,搞不好還是個無期徒刑,出獄之日永無指望。
“咦?”
魏昊看到狼妖斥候四散,動作極為敏捷,互相之間更是妖風照應,便知道這是狼妖發現了東西。
狗鼻子靈光,狼鼻子也沒差。
“這小子,蠢萌蠢萌的。”
只看見,豐今安攥著小號金龍斧,正趴在石頭后面探望,哪里曉得頭頂的巨巖上,狼妖已經屏住呼吸盯著他。
而在豐今安背后,也有一個狼妖,手持尖刺,笑容殘忍地看著小小背影。
“咦?怎么不見了?”
豐今安還犯滴咕呢,剛才還有好幾個狼妖呢,怎么一下子就不見了?
“小娃娃,你怎地一個人在此?”
有個狼妖搖身一變,化作一個獵戶模樣,只是虬髯長須,身上馬甲變了開懷小褂,露出濃密蒼青胸毛,乍一看,是個獵戶。
只是身后還有大掃帚一般的狼尾,這是難以遮掩的。
豐今安嚇了一跳,見是個獵戶,便道:“我這是來砍柴哩。”
他小了些,但又不傻,這鬼地方怎么可能有獵戶。
再一看,獵戶后頭還有個下擺大尾巴,當時就知道,這是個妖怪,可不是人。
只不過他雖然不傻,但也不太聰明的樣子…
魏昊遠遠看到,直接捂臉,他真是相當無語。
這地方固然不會有獵戶,但會有出來砍柴的八歲小孩嗎?!
哪家父母心這么大,讓八歲小孩來這崇山峻嶺砍柴?
是大山中的柴火更耐燒還是怎么著?
狼妖斥候倒也沒有直接動手,而是笑呵呵道:“你這小娃娃,荒郊野嶺的,也不怕勐獸豺狼?走,你家住哪里,我送你一程。”
說著,狼妖就要伸手去牽豐今安。
瞧著豐今安是個小豆丁的模樣,狼妖也是嘴饞,覺得這等小孩兒,必是細皮嫩肉又滑口。
到時候扔進大鼎里烹煮,心肝兒做個涼拌,頭腦做個零嘴兒,想來也是美味珍饈。
豈料他伸手的一剎那,陡然恍忽了一下,便見眼前的小娃娃,怎么就顛來倒去地轉了起來。
再一看,咦,怎么有個無頭的巨狼尸首?
脖頸處還在噴血哩。
“啊,我死了。”
狼妖不甘地叫了一聲,旋即腦袋滾得跟皮球一般,從山坡上滾了下去,一地的妖血,煞是恐怖。
“二哥——”
一道金光,頭頂巨巖上的狼妖,呼喊聲剛剛停當,也是戛然而止。
金龍斧被“烈士氣焰”催動,擱著三丈距離,甩出去就是砍在了狼妖的天靈蓋上。
化作獵戶的,是個蒼背大狼;被砍了天靈蓋的,卻是個斷尾斷爪三足黑狼,呼吸之間,兩頭狼妖都是命喪當場。
“送我一程?我送你們黃泉路一程還差不多。”
豐今安呼了口氣,然后左右張望、探頭探腦,腳底抹油開熘才幾步,他還還轉過去,將兩張不完整的狼皮剝了下來,這才走人。
“好好好,好徒兒,就是要有這種精神!”
這一幕看得魏昊大為贊嘆,斬妖除魔,怕不怕且先不提,橫豎是動手起來,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能下多大的死手,就下多大的死手。
得手之后,能拿的必須拿,不能拿,便是毀了也不要給人留下。
“可惜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取了‘智珠’才是正經的,狼皮有個屁用。”
一張狼皮沒腦袋,一張狼皮沒尾巴,做個大氅都顯得丟人。
豐今安緊張也是緊張,但也不怕,他心頭早就有了判斷,“烈士氣焰”是天克法力的,他怕啥?
再說了,自家先生肯定在暗中看護著,這些妖怪,自己打不過,難不成先生還會看自己死?
一想到這里,豐今安就痛快得不行,心中更是暗爽:嘿嘿,前代多是孤立無援,如今我卻是有靠山的。
有靠山真他娘的爽!
大概是心態更穩,豐今安將一張狼皮懸掛在灌木外,整個人縮在其中,有個狼妖見到狼皮,當時就眼睛赤紅,咬牙切齒地悲愴罵道:“賤人!安敢害我兄長性命!”
“吃小爺一斧——”
雙手攥著金龍斧,直接從草叢中跳了出去,那咬牙切齒的花斑狼妖還不等招架,從面門到肚臍,一斧子兩半,什么心肝脾肺腎,全都掉了出來。
狼妖最后掙扎,似乎是個法寶,可惜法力剛剛催動,就被莫名烈焰燒了個干凈。
“烈、烈…烈士氣焰…”
臨死之前,花斑狼妖感覺不可思議,它顯然沒想到,居然是這么一個小娃娃,修煉出了“烈士氣焰”。
可惜,它連最后的警訊都沒有發出去,就被豐今安補了一斧子。
被砍死后,狼妖現了形,是一頭花斑巨狼,皮毛很是齊整,讓豐今安很是高興,趕緊趁熱剝皮,然后卷了狼皮就走。
這手法嫻熟,看得是魏昊很是欣慰。
什么是錦繡逸才?
這就是啊。
“果然,當老師的,誰不想遇到一個聰明學生?”
欣慰,太欣慰了。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豐今安悟性還不夠高,跟汪摘星完全沒得比。
狗子能自創功法,堪稱古往今來第一狗,豐今安神君轉世,還有些不足,讓魏昊的眼光,也變得越發挑剔。
連殺三頭狼妖,豐今安這時候就盤算起來:想來那大批人馬肯定會發現了,再想殺個落單的,怕是不行,得想個法子。
他沒有火眼金睛,卻也是有一雙神眼,見軍陣開始活動,就知道自己殺了斥候的事情,大概是曝露了。
不過自己是個小孩兒,誰能想到是小孩殺的呢?
于是乎,豐今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又對金龍斧道:“長一些,大一些。”
那金龍斧便成了個金光長柄開山斧,豐今安扛在肩頭行走,倒也頗有一番逍遙意味。
他本就生的機靈,又頭角崢嶸,身后還有一條龍尾,怎么看都不是人,落在外人眼中,只會以為是哪家龍王的太子。
大搖大擺山間行走,豐今安搖頭擺尾還哼唱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這言語落在山谷行軍的營帳中,頓時讓不少飽讀詩書的謀士參贊動容,有個謀士更是在中軍兵馬處說道:“太師,能有這般憂國憂民之情,必是民間異人,定有治國安邦之才,何不請來軍中?”
“山野之地,怕不是山精野怪?”
“便是精怪又如何?如今用人之際,擇其才用之,有何不可。”
“如此…便去循聲探訪。”
不多時,一隊騎著獨角雙翅驄的騎士,便在坡下看到了豐今安,然后高聲喊道:“你是哪家小孩,怎地在此歌唱?”
“哼!我乃巢湖龍神的侄兒,洞庭夢姑的晚輩,在此行走歷練,有何不可?!”
“啊?!”
“原來是大神真靈之后,還請勿怪。”
見這些騎士如此回應,豐今安頓時暗笑,他說的那都是真的,他是先生的學生,給巢湖龍神做侄兒,完全沒問題。
至于說洞庭夢姑,那是先生的小妾,喊一聲師娘…那大概也不成問題,說是晚輩,不為過吧?
再加上現在自己腦袋上有龍角,屁股后面有龍尾,怎么看都是小龍人,誰還能以為是山野精怪?
果然,騎士們一邊招呼豐今安,一邊派人去中軍回報。
魏昊遠遠看去,對這小子的操作更是欣賞,實在是太有他的風范。
想當初他在夏邑行刺李懷柔,沖出宮墻之時,何嘗不是這樣招搖撞騙。
“哈哈。”
越想越不錯,魏昊頓時笑出了聲。
“少君,我等乃是當朝太師麾下‘玄甲云騎’,太師聽聞少君在此,特邀少君前往帳中一敘。”
“既是當朝太師,必是人杰,自當見上一見,前面帶路。”
揚著下巴,豐今安看上去很是驕傲,不過模樣可愛,落在“玄甲云騎”一眾騎士眼中,自然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
不多時,騎士開道,小龍人隨之而來,帳中妖魔精怪看到豐今安,都是嘖嘖稱奇。
多有妖怪更是心生畏懼,以為是見了龍種,血脈上的天敵壓制。
它們哪里曉得,真正龍氣四溢的,并非是小龍人豐今安,而是他肩頭扛著的金光長柄開山斧。
金龍斧才是真正的龍煞非凡,使得非人異類不敢造次。
果然,有了精怪們的反饋,中軍將帥們都是放心了不少。
前頭騎士稟報,說是“巢湖龍神侄兒,洞庭夢姑晚輩”在此,多少有些懷疑,眼下直接信了,全然沒有半點憂慮。
若非真靈大神的子侄,豈能有這般錦繡模樣?
“少君高才,既有憂國憂民之意,何不為我大夏效力?”
太師雖說老邁,須發也早已斑白,但是精神矍鑠、言談沉著,讓豐今安見了,也暗道是個老而彌堅的漢子,倒也沒有小覷。
“我奉家師之命,特來歷練凡塵,自有拯救黎民于水火之志。不過,非明主不投,豈能隨意行事?”
豐今安全然不怕,將金龍斧隨手一放,整個地面都震動了一下。
當場把老太師還有一眾兵將嚇了一跳,可豐今安自個兒,也是嚇得一哆嗦,暗忖這是什么寶貝兵器,信手一放,就差敲個地裂出來。
不過這也提醒了豐今安,他心頭這會兒泛起了滴咕:先生是當代府君,又是齊天大圣,興許多的是寶貝,這斧子太沉太勐,還得使喚個精巧的,待了了這邊事情,我得跟先生求個趁手兵器。
他這么可愛,怎么可以用斧子?
“還未請教少君師門…”
老太師這光景已經是越發堅信,眼前的小娃娃,看著是可愛玲瓏,但必須是有大本事的。
長輩都這么厲害了,師父不得逆天?
只聽豐今安一臉驕傲道:“家師名諱,爾等還不配知曉,不過天庭諸司,見了家師,當尊稱‘大圣’,不敢有半點無禮;陰間大判,須敬拜‘大王’,不得有分毫不尊。八流龍王是家師好友,四瀆大神是家師親朋。想要知曉家師名諱,凡間非神仙修為,沒有資格上前說話。”
狂得沒邊了啊!
但豐今安如此猖狂,老太師反而心動不已,暗道這必是哪位頂級大仙的寶貝徒兒,賜下重寶,囑托功行,便讓他下凡歷練來了。
自己如今身為太師,可有力使不出,只得外放從事,得了個“征西將軍”名頭,組了三軍,招了賢才,前來平滅三界匪患。
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底子不夠厚實,倘若有此等大神相助,何愁功業不成?
當下老太師更是客客氣氣道:“少君頭角崢嶸,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年華,老朽軍中,正缺少君這般少年英杰,如此,方能扶大廈之將傾!”
豐今安心中暗爽,知道這老頭兒上了套,不過他也不急著胡鬧,而是依然擺出高姿態:“你有何德行,光說可不行,須知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待我觀察一陣,若是有緣,自會來投。”
“此言當真?!”
“哼!”
豐今安直接冷哼一聲,不再理會老太師,起身就走。
“少君息怒!少君息怒!”
老太師一番哀求,豐今安這才又坐了回去,然后道,“我來此處,乃是追蹤幾頭狼妖,那是幾個犯了天條的孽障,我奉師命,特來抓捕歸桉,取了性命之后,前往奎木星君那里復命。”
“奎木星君?”
“莫非是奎木狼大神?”
“嘶…莫非軍中有幾個狼妖,是叛出奎木星君的孽畜?”
有兩個地仙修為的錦袍大將,暗中觀察的同時,又悄悄交流。
隨后兩人就有了計較。
一人上前對老太師耳語道:“太師,奎木狼大神乃是天界狼神,頗有斗戰之力,在太微天庭之中,也是第一流地仙戰神。若這小龍說的不錯,怕是有奎木星的孽障偷渡人間,而且混入了太師麾下…”
“啊?!那、那如何是好?”
“太師,這小龍跟腳清白,若有他的助力,何愁他師長不幫忙?到那時,太師建功立業,不過是輕而易舉。區區幾個狼妖,太師除了便是,算是送個人情。”
“如此可行?”
“狼妖而已,不打緊。”
修仙…不是打打殺殺,修仙是人情世故…
兩個地仙大將心中得意,雖說沒猜到眼前這個小龍人是什么來頭,但他手里的兵器,那絕對是至寶。
錯不了,絕對是功德至寶,放哪兒都是神仙把狗腦子都打出來的至寶。
可偏偏被小娃娃當作開山斧,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小娃娃的師尊,怕是根本不把這功德至寶放在眼里,更是有比這種寶貝更好的東西。
如此高深莫測的背景,可不能隨意得罪。
修仙,終究是人情世故,出賣幾個狼妖,那根本不是問題。
老太師得了地仙大將的建議,當即跟豐今安道:“少君既有任務在身,老朽也當助一臂之力,不知是哪幾個狼妖,少君但說,老朽這就命人將它們捉拿歸桉。”
聽到這話,豐今安大喜的同時,更是心生鄙夷:這老太師真是蠢貨,不管手下是好是壞,這外人前來討要,竟然就隨意出賣,其余將士看了,會如何想?
今天能出賣狼妖,明天就能出賣虎豹,后天怕是連人族士兵也能賣個干凈。
這樣的行為,還想有士氣?
離心離德都是好的。
豐今安尋思著,這支兵馬,早晚會嘩變。
而不多時,帳外就傳來了喊冤聲:“太師!太師!我是在太行蒼云洞修煉成形,絕非什么奎木星君麾下叛徒啊!太師!太師!冤枉!冤枉!我冤枉啊太師!”
然而無用,伴隨著慘叫聲,一切戛然而止。
稍后,豐今安提著一個狼妖腦袋,看似面無表情,實則心情極為復雜地離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