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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 伐無道,如鯁在喉

  徐金花返回夏邑的路上,其實是戰戰兢兢的,唯恐被人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

  可又心中得意,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是她把魏赤俠給救了。

  那時候,她應該是貨真價實的天下第一風塵女子了吧?

  不過想著這個,又覺得無趣得很,自己往后啊,可不做了。

  「樣子,往后你想去哪兒做個營生?」

  「嘿嘿…」

  王祥搓了一下鼻子,然后憨厚地笑道,「狀元郎在哪兒我去哪兒。」

  「作甚?你要投他從軍去?」

  「這舞槍弄棒的,我也不利落啊。還是趕車,還是混口飯吃。」

  他拍了拍老李的臀部,「再說有老李這樣的神馬在,三代餓不死。」

  吭哧!

  老李打了個響鼻,扭頭道:「祥哥兒,我以后可是走馬大神,你可得多喂些黑豆啊。我現在金貴,得吃點兒好的。」

  「那肯定的。」

  「棒槌。」

  老李看二傻子一樣,它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

  得了緱氏老母的點化,它也還是要過完這一生,馬的一生。

  其中緣由,便是修行路上的功德。

  王祥家和萬事興,就等于說它功行于老王家,功德是薄了一些,但對馬兒來說,已經夠了。

  身為六畜之一,讓一個家庭和和美美、安康富裕,就是最大的功德。

  最受委屈的,其實是車內徐金花抱著的花斑褐色貍奴。

  此刻還是靈氣全無,雖說魏昊拿了一枚智珠出來,但要重新開慧,可不是緱氏老母念念經就行的。

  這曾經的」斑錦彪騎都尉」,其實是搭上了自己的一世靈氣,猶如一個活生生的人,把自己的精氣神都獻祭,只為出手相助。

  一個人出生以后慢慢學會走路,其實不算難;但一個成年人,把他的雙腿打斷,再讓他走路,就很難很難。

  魏昊跟緱氏老母,現在只是讓「斑錦彪騎都尉」通過智珠來重新恢復貍奴的靈氣,否則,它以后就是一只會撒嬌會蹭手的普通貓兒。

  除此之外,老李身上還帶著一袋智珠,是給當時出手搭救的各路靈獸的,那些江湖妖仙,跟魏昊素未謀面,甚至只是聽說過,卻還是冒著風險,救了魏昊出城,于情于理,魏昊都應該道謝。

  只不過現在他沒辦法再去夏邑,也就只能迂回一下,借老李這匹神馬先來報答。

  馬車慢悠悠地行走,這時候夏邑已經恢復了交通,熱鬧雖然熱鬧,但卻少了以往的氣魄,總有一種頹喪的氛圍在。

  槽渠之中,糧船黑壓壓的一片,經歷了驚變的京城,現在囤貨風氣很重,沒人想再經歷一次。

  南城門外的附郭集市,米面糧油的價錢都漲了兩倍多,不過總算比宵禁時要好,諸多城內百姓,都來這里淘貨。

  至于說東西兩市,各坊富戶早就包圓了。

  不過,這些熱鬧、動靜,都不如茶肆酒樓恢復生氣之后的激烈,如今說書人的話本,大多都說《赤俠傳》,編排的自然是魏昊,但不敢指名道姓,也是怕被抄了攤位。

  大夏立國數百年,魏昊是唯一一個遭受圍捕之后,還能逃出生天的通緝犯。

  除此之外,他也是歷朝歷代刺客之中,唯一一個行刺宰輔成功又全身而退的。

  同時,他還有一個非常具有看點的身份,大夏朝六科狀元之一。

  稍稍恢復生氣的城內百姓,是真的愿意反復念叨這段傳奇,尤其是他們都是親歷者。

  白晝行俠仗義,黑夜審鬼斬龍。

這是天下第一等的痛快  就算朝廷如何在海捕文書上,把魏昊描繪成了一個十惡不赦之徒,但對販夫走卒小老百姓而言,這文書就是個擦屁股紙。

  以往勾欄里多唱《念奴嬌》《雨霖鈴》,這光景卻是以《破陣子》為最,使錢的讀書人也難得想要心頭痛快一把。

  這讓長久未歸的徐金花、王祥,都是嚇了一跳。

  拉了一車貨返城之后,「添香閣」內外冷清,也沒什么人前來消遣,實在是跟別家妓院比起來,沒花魁的劣勢,這時候被無限放大。

  好在徐金花這光景早就不想那么許多,召集了樓閣內的小姐,分派好了身契,上面教坊司的印章是已經蓋了的。

  以前求個章可真是不容易,如今簡單得很,只要錢到位,教坊司的人給你吹個曲兒都沒問題。

  「你們要是想謀個前程,再攢些體己錢呢,老娘介紹你們去安康坊別家開工,那也是不成問題的。將來能找個買賣人過活,也不是不行。」

  徐金花說罷,看著樓閣內的老少娼優,「要是不想干了呢,愿意找人托付的,老娘自去說媒;想要跟老娘走的呢,就早點準備準備,身邊伺候的婢女,外頭相熟的相好,能安頓的安頓,能哄騙的哄騙,都別拖泥帶水的...」

  「媽媽京城這么好,怎就要走了啊。」

  「就是啊媽媽,別處可沒有恁多達官貴人......」

  一聽這話,徐金花氣歸氣,但也沒說什么,「老娘是沒給你們安排路子?!這要是再來幾次斷頓,可嚼你的蛆吧,還指望老娘幫你們摘菜做飯吶!」

  娼優們各有擔憂,要說賺錢,自然是這里熟門熟路,恩客認識的也確實多,老客戶一個月來幾次,這錢就穩當得很;可要說再關上幾次門,那是真的坐吃山空.....遭不住啊。

  再一個,她們倒是想要去名樓館子當個花魁大小姐,可這姿容手藝都差了太多,論詩詞歌賦,那也是欠缺得很,不上不下的,自然是糾結無比。

  各種對比起來,徐金花這個老鴇子待她們確實還可以,拿她們當搖錢樹,可也沒說連根拔起,連片樹葉子都不剩。

  只是如今前程未卜,她們這些個娼優難不成真去指望花前月下的才子承諾?

  別傻了。

  無情,戲子無義。

  但為什么?

  地位使然。

  操持賤業沒什么盼頭,除了盼金銀細軟,還能盼什么?

  這光景徐金花也沒有跟「女兒們」扯淡嚼騷,跟魏昊的牽扯,她是半個字都不提。

  除了「吉米多維奇數學分析習題集」算是個墨寶之外,剩下的,那是一概都沒有。

  還別說,外面雖然海捕文書已經放了出去,可還真有膽大的家伙前來贖買這魏昊的墨寶。

  禮部侍郎紀天霞更是差人前來,說是愿意拿出黃金百兩。

  徐金花是沒鬧明白這紀侍郎是腦子有病還是怎地,也不怕朝廷追究這等膽大行事。

  她便說了那反賊文字已經燒了個干凈,這便應付了過去。

  只是后頭在國子學路過,才聽說朝廷現在又擺了個甚么法壇,可以招魂喚魄,歷朝歷代的猛將悍將,都可以請來廝殺。

  其中門道,她自然是不懂的,不過卻也記在了心里,想著南下之后,便把此事告知于那反賊。

  閏二月一過,正經的三月桃花開了又謝,至四月初二時,整個京城再次震動。

  「我的天!那魏大象竟然已經返回北陽府!」

  「這算個甚么,前頭幾十萬大軍,神神鬼鬼的都出動了,也沒見逮著人,返回北陽府,那不是早晚的事情么。」

  「告示!

  告示說的可不簡單—」

  茶肆里原本久違的消停了一些,上個月的《赤俠傳》聽得已經耳朵里出繭子,全然沒了新鮮勁。

  可四月初二這日,茶肆酒樓之中的老江湖,立即聞到了不尋常的氣味。

  「反了!反了!那魏大象返鄉之后,豎了招兵旗,直接扯旗造反了!」

  「什......什么?造反?這.…..這北陽府乃是賦稅重地,一向心系朝廷,愿意跟著魏大象造反的,應該沒幾個吧?」

  做買賣的都清楚,北陽府富戶極多,這些人怎么可能造反?

  他們在朝廷中的官爵可是累世三代五代,祖傳的田畝沒有一萬也有五千,造反不是造別人,正是造自己啊。

  「等通報吧」

  「月旦的公報,是個甚么說法?」

  「北陽府多是魚米之鄉,又有諸多名臣坐鎮,像‘五潮傳臚,汪伏波.…...有汪相公在,造反?怕不是嘯聚山林的層次,無非就是個山大王。」

  「禮部這邊也說起這事兒呢,頭前我去送貨的時候,門房也說南邊出了反賊,隱隱約約說是會調派‘鳳翔軍」還是怎地.......

  「這能多大動靜啊?」

  諸多茶肆還在說個熱鬧的時候,安康坊內卻是一片愁云,娼妓們倒是無憂無慮,還在想方設法討恩客的歡心,奈何今日想要痛快嫖一嫖的相公并不多。

  來安康坊這里,都是碰頭議事的。

  大多都是北陽府附近府縣鄉籍的官吏,一個個愁容慘淡,時不時長吁短嘆。

  「年兄,您家中怎么說?」

  「不妙啊,不說五峰縣,就是五崖縣、五潭縣,多的是泥腿子跟著鬧事。三縣糧市都被占了。大江江面現在被水族封鎖,船舶沒有除妖人庇護,過江根本不可能。」

  「啊?!這是又鬧了妖災?」

  「家中來訊,說是附近精怪都聽從號令,不知道得了什么手段,響應了那魏昊,組了妖兵,跟泥腿子混作一團。其中變故,眼下也說不清楚。」

  「年兄傳訊靠的是保家妖仙?」

  「不錯。」

  穿著常服的禮部官員也沒有遮掩,點了點頭,「是一只得道的信鴿,曾祖時便落戶我家,用來千里傳書。」

  「情況很不對勁。」

  「對…」

  都是朝中精英,這種不對勁,便是那些江湖妖怪,怎么就能乖乖順順地跟著魏昊造反?

  要知道,精怪作亂,到了一定規模,那就是造人間的反,會驚動天兵天將。

  「唔…」

  一人忽然沉聲道,「有沒有這種可能…」

  忽地,見到樓閣外有身影,他起身將門關上,又散了娼優,然后回到座位上說道:「跟朝廷啟用妖魔為兵卒有關?」

  「有這個可能。」

  「要是域外番邦歸降,用也就用了,但是之前宵禁,圍捕魏大象的非人兵馬,以我所見,并非是番邦妖族。」

  他們作為禮部官員,對「禮」是非常敏感的。

  如豬兒哈巴這種妖族,用了之后,并不違反「禮」,因為還在天下這個范疇中,豬兒哈巴的族類,也的確受著神州約束。

  但那些朝廷典籍上沒有記錄的妖類,就跳出了「禮」,平素就不受神州霸主的管理,那自然就沒有相應的便利。

  可現在朝廷征辟,多多少少就是違反了一直以來的法度規則。

  那么從反賊的角度來看,你夏室用得,我造反自然也可以用。

將來真有什么三界規章的懲罰,那也得一視同仁,這個一視同仁,誰說了都不算,是人祖人皇定下  的規則說了算,神仙天仙來了也是無用。

  只是豬兒哈巴這種原本的「忠臣」都已經叛亂,夏室朝廷不用這些可疑族類,也是理所應當,征辟江湖草莽,原本也算是神州霸主的特權。

  畢竟,判斷能不能用,好不好用,本就是神州霸主,也就是人族王朝說了算。

  一環扣一環,于是出現了這種變數。

  「不過,那魏昊起兵作亂,師出何名?怎地欽天監、巡天監、鴻臚寺....都不曾透露?」

  「照理說咱們禮部也該收到消息,但今日紀侍郎似乎也不想提,口風很嚴。」

  「怕是不妙....

  禮部的高層不愿意提,那也是應該的。

  因為時下巡天監傳來的消息,說的是北陽府諸縣,變民賊軍打出的旗號,乃是「伐無道」。

  如果只是這樣,提了也沒什么。

  但「伐無道」之后,還有一個「盡起義兵,滌蕩江淮」。

  也就是說,時下賊軍并沒有去攻打府城之類,也沒有去攻城略地,而是直接奔著江淮的妖災而去。

  此事,只要在大朝會上公推公論,是推不下去也論不下去的,完全就是反復抽高座之上二圣的臉。

  四月初二夜里,逐漸了解到賊軍動向的外朝官吏,竟是有一種如鯁在喉的荒誕感,以至于有些想要投機的官吏,此時直接打消了押注魏昊的想法。

  畢竟,你都已經造反了,結果不干正事,你魏大象是不是腦子里面塞的是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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