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州,芒山一分為四,護衛著整個大明州的四方,若是遠遠看去,一分為四的芒山,就像是篝火堆周圍壘砌的石臺。
“唉,燧明國的余燼,不知道還能燒到什么時候。”
有個老翁趕著牛車,拉著兩千斤木炭,然后掐指一算,“果然來對了,人祖的祖庭,是要安全得多。魏大象啊魏大象,你一定要活著啊,只要活著,待我修煉成功,必能助你。”
忽地大明州上方的天穹,閃爍數道流光,奔著南方而去,這老翁趕緊縮著脖子,哆哆嗦嗦地哼著叫賣:“伐薪燒炭四野中,但愿老弱不受凍賣炭嘍”
“吱吱呀呀”的牛車緩緩向前,老牛低著頭,嘴里還嚼著兩口干草和豆子,路上,明顯行人商隊都要比南方多得多。
回想起淮水的見聞,老翁哆嗦了一下,強行讓自己忘了個干凈。
他腰間還掛著個酒葫蘆,葫蘆中,只有一層是裝了酒,另外一層,卻是一千八百多個枉死鬼。
這些枉死鬼,是活生生被妖魔吃掉的,若非他藏身城隍廟,還未必能庇護住這些枉死鬼。
之前他對魏大象的狂暴好殺,多少還是有些不適應,但是亂世的跡象越來越明顯,更是有大量的孽障率獸食人,他多少年的惜命茍活脾氣,這光景也只剩下盼著魏大象趕緊再變得更強一些。
一刀斬斷神州都行,只求降妖除魔、懲惡鋤奸!
他袁君平現在做不到的事情,只能期盼著魏大象做到。
進入大明州州城的最后一個長亭,有些逃難出來的商隊,正在情緒激動地討論著淮水發生的災害。
“你們是沒瞧見,有個入魔的百戶官,入你媽,帶頭吃人!有人想要反抗,立刻剝皮拆骨,當場大鍋里燉湯。淮陰的那個主薄,小兒子被活殺了,老子掏了兩千五百兩賣命錢,一千五百兩買路錢,這才跑了出來。”
“真的假的?!官兵呢?!”
“就是官兵吃人啊!沒糧了!去年也出不來,有人搞了個迷障,誰過路都是兜兜轉轉回淮陰。你要北上,不過淮水你怎么北上?你要南下,大江比淮水還難過。”
“可是夏邑不是派出了巡天監、除妖監的人?我從京城過來,可是瞧見了不少飛舟。”
“呸!!狗屁,那飛舟在淮陰上頭盤旋了一天,扔了幾包東西,就奔江南去了。”說話的商人越來越激動,雙目也是血紅,“你們是沒見過那些吃人的兵,不吃就得死,吃了就得瘋,一個個宛若餓極了的狗!”
“怎會如此!淮陰府乃是東南富庶之地,不可能缺糧啊。”
“我還能胡說?!我…”
噗!!
嗤——
話未說完,一枚銅錢突然洞穿了商人的頭顱,后腦勺射入,眉心射出,血水腦漿濺了周圍聽眾一臉。
愣神死寂了片刻,這才爆發出了驚人的叫喊聲。
所有人都是下意識四散逃跑,也有就地趴下的。
只是很快,一群頭戴朝天冠,身穿金彪服,手持各色兵器的人出現,為首之人聲音尖利陰鷙,藐視左右,然后緩緩道:“妖言惑眾者,就地伏法。圣母皇太后垂簾聽政,四海咸寧,豈能任何宵小毀謗朝廷?”
“來人,將這妖言惑眾的家伙,梟首示眾…”
“是!”
長亭噤若寒蟬,再無半點聲響。
許久之后,這些穿著金彪服的人離開之后,才有人哆哆嗦嗦說道:“變了,變了,這世道真是變了。”
“閉嘴!那是太后的人,你想死我們還想多活幾天呢!”
嗤!!
此人話音剛落,卻是左太陽穴被一枚銅錢貫穿,從右太陽穴射出。
啪的一聲,那人倒地抽搐,片刻就也不動了。
“知道雜家是太后的人,卻說死啊活的,這是誹謗太后啊。來人,拖走。”
“是!”
本以為離去的這幫人,突然從陰影中閃現而出,將尸體拖走之后,又一次沒了蹤影。
而這次,再也沒人說話,只是匍匐在地,瑟瑟發抖,許久之后,這才趕緊起身。
唯有過路的賣炭翁,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還在叫賣著他剛燒好的木炭。
“干爹,大明州的同知,派人送來了一份禮物。”
“噢?只有同知嗎?”
“只有同知。”
“呵,這大明州的人吶,就是脾氣硬。還當是燧明國在世呢。”
朝天冠微動,面白無須宛若小生的閹人拿著手絹掩嘴輕咳一聲:“如今天下,只有一個圣人,那就是皇上,那就是陛下。而太后她老人家,便是圣母。”
“孩兒們明白!”
“如今多事之秋,多有人妖言惑眾意圖謀反,咱們是圣母皇太后的人,別的一概不管,只管為圣母皇太后盡忠…”
“是!干爹!”
“如今雜家奉懿旨督辦圣誕,誰想讓圣母皇太后不好過,那就讓誰全家都不好過!”
“干爹放心!孩兒們絕不放過一條漏網之魚!”
一眾彪悍騎士紛紛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擲地有聲地回應。
閹人拈指淡笑:“一切,都是為了忠心…”
言罷,他反手攤開掌心,一只甲蟲微微振翅,只聽他對著甲蟲低語一番,便見甲蟲振翅,無視了天寒地凍,徑直飛了起來。
等甲蟲飛出去許久,這支身穿金彪服的隊伍于南芒山停下,而后,山巔有十數道流光顯現,竟然是各種飛劍、法寶。
宛若遁光,落在隊伍跟前。
就像是兩軍對壘,閹人向后一坐,便有一個騎士直接下馬趴下,以背脊為凳子,由得閹人坐下。
對方收了飛劍、法寶,為首者上前道:“南方傳訊,‘化龍綱’被人發現了。”
“噢?是何人所為?又是在什么地方?”
“北陽府、五潭縣,但還不知道何人所為。”
“不管是何人所為,只要是北陽府,那就認為是魏大象干的。”
“哼。”
“宮中一派祥和,科道英杰本該如謙謙君子,偏偏這個魏大象,傳言出來的事跡,不是打就是殺。陛下不喜歡,太后也不喜歡。雜家是太后的狗奴才,自然要為圣母分憂…”
“帝禹令咒尚在,我輩入世,只能降妖除魔。一旦攻擊朝廷命官,就等同謀反,會遭遇國運懲罰。”
“太祖早就不在人間,‘國運化身’…不也兵解退位了么?雜家要提醒諸位‘人仙’,只要肯下決心,這天下,最有誠意的,可就只有雜家的主子了…”
“我們‘南芒劍宗’,能獲得什么?”
“芒山五峰,誰最有誠意,誰就可以建立人間道場。功行啊功行,莫非諸位不想成仙?修行路上,難保有個不測,只要有誠意,雜家可以獨自上奏圣母皇太后,到時候,封神的詔書,那不就是隨時可以寫一張么。”
言罷,閹人笑瞇瞇地看著對方,“不過呢,如果奈何不得魏大象,那也別怪雜家只是個狗奴才,到時候,‘東西南北中’,四座山、五座峰,條件都是一樣的。這大明州啊,到底還是燧明古國的余燼吶…”
對方頓時沉默下來,然后道:“我聽說,魏大象能單殺九千年修為的鬼仙,此人天生神力、意志雷霆不侵,如此神人,尋常法術修為,奈何不得他。如果可以,想要借神器一用。”
“笑話,神器也是你們能夠念想的?”
閹人冷笑一聲,“神州正朔在大夏,大夏正統在夏邑。假借你們三公大權,也就差不多了。”
“殺魏大象,應該不止我們一路人馬。不止還有哪些人?”
“想要公侯萬代,自然就要有與國同休的功勞…”
沒有明說,但“南芒劍宗”的人,卻都是領會精神,然后道:“我們的官職?”
“六品鎮將。”
手指一彈,兩個金彪服的漢子出列,各捧著一只箱子,箱子打開之后,青色獸圖官袍以及官帽官靴都飛了出去。
一人一套,隨后印章腰牌同樣飛了出去,落在官帽旁邊。
“魏大象是北陽府‘解首’,沒有官身,確實難辦。”閹人打了個呵欠,“此去兩件事,辦成一件就算有功。一,‘化龍綱’要平穩渡江;二,魏大象要人頭落地。”
“我宗長老算出魏大象在地府也有因果,毀其肉身,只怕也了結不…”
“雜家要提醒各位,雜家是個狗奴才,不問前程,不問將來。只問當下能不能為圣母皇太后排憂解難…”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無需多言。
南芒劍宗的人微微點頭,然后道:“那就一言為定!”
隨后,十幾人操持飛劍、法寶,直接飛遁遠方。
仗劍飛行的時候,已經是換上了官袍官靴,大明州這里的國運,瞬間給予了加持,原本就快點飛行速度,竟是翻了一倍。
直到離開大明州的范圍,這才速度減慢下來。
空中,有個拿著葫蘆飛行的青年開口道:“師兄,這宮太監不簡單。”
“他定然跟五峰都如此說辭,誰完成任務,他就扶持誰。而且說不定,除了大明州,還有別處也有人出馬。”
“管陽府的人,初八就南下去了。”
“他們避世三百多年,這次出世,必然是從天界得到了消息。”
“照理說,我們看守芒山,‘燧人氏’起碼也該給些好處,偏偏從未見過任何于修行有利的東西。在芒山修煉,一旦涉世太深,還會國運干涉,使得修為不穩。如今國運衰退,可真是讓人痛快,立刻修為突飛猛進。”
“不可誹謗人祖!”
“師兄,牢騷而已,如何算得上誹謗。”
“小心即可。去年聽說大巢州,就有‘大明捆龍索’的蹤跡,大巢氏隔空使用的至寶,將龍神都定住了。”
“難不成那個魏大象,真的打爆了一個龍神的龍爪?”
“應該不會有假,如果是假的,只怕早就人盡皆知。現在只是愚夫愚婦之間傳說,那就說明,多半是真的…”
“師兄,這個魏大象,恐怕不好對付。”
“所以要先調查,最好從官場入手,以大夏律令來約束,剝奪其勛官功名,如是,才能明正典刑。”
“若能這般簡單,那就好了。”
南芒劍宗的人一路飛行,前所未有的暢快。
放在以前,想要這樣飛行,想都不要想,除非以除妖人的形式,搭乘飛舟之后,在鄉野之地趕路飛行。
然而即便飛行,也要小心進入國運濃厚之地,一旦進入,法力就會遭受干涉,這時候一頭從空中栽倒,那真是摔個四分五裂。
如今官威加身,也沒有“國運化身”突然拍出一爪子,放心大膽得很。
“這真是天高任鳥飛啊——”
一聲長嘯,南芒劍宗的門徒都是笑得暢快,修行,就是為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偏偏人祖人皇總要給天下給神州定規矩,仿佛他們修士,動不動就要殘害弱小百姓一般。
即便不小心傷了百姓,賠償就是,靈丹妙藥對凡人來說,就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
有如此手段,還要小心翼翼,真是莫名其妙。
南芒劍宗的人一路飛行,快到淮水的時候,突然感覺前方氣息不對,十幾道遁光到了一處山崗,為首者立刻道:“二師弟!”
“是!”
一個青年出列,低喝一聲,雙目放光,形成一雙金瞳眼,而后金瞳懸浮于面前,逐漸重疊,形成一只全新的豎瞳,緩緩貼合眉心,竟然成了一只全新的禁閉肉眼。
而后,肉眼微微張開,透出一道光芒,看向了前方。
光芒掃過的地方,一切景物,都投影在了生前一丈處。
眾人看到景象之后,頓時臉色大變。
原來,淮水之濱,竟然成了一副人間地獄。
往來南北的關卡津渡,如今都是白骨森森,一個個骷髏頭壘砌成了寶塔,寶塔成了雄關大門,其中大鬼為兵卒,魔頭為將帥,一面面旗幟,都是一張張帶發頭皮粘合而成。
沿河的營帳,那外面遮風避雨的油布,都是數以百計的人皮縫合而成。
更讓南芒劍宗門徒感到震驚的是,他們看到諸多驕兵悍將,竟然都是半人半魔、半人半妖的詭異之物。
“是本地的駐軍!”
腰牌、旗號、兵器、口令…都沒有任何變化。
在營地的糧倉處,牛馬牲口還有遮風避雨的草棚,而男女老少的人類,則是奄奄一息,任由正月的風雪吹打。
如此地獄景象,看得南芒劍宗的人頭皮發麻。
“這是人間地獄!!!”
“夏邑難道不知道嗎?!”
“這里難道沒有人上報朝廷?!”
七嘴八舌之間,忽然看到營地中央,有個官員被綁在銅柱之上,腳下,堆滿了木炭。
諸多妖魔圍著他,不斷地說著什么。
然而那個官員卻是不屑一顧,緊接著,一個曾經的百戶官,將一個女人捉來,當著他的面,一口咬斷了女人的脖子。
官員眼神悲切,而后,他大聲地說著什么,那“妖化”的百戶官,立刻怒不可遏,將一個少年捉來,依然當著他的面,直接手指宛若利刃,直接貫穿心臟。
少年當場斃命,一個鮮紅躍動的心臟,被“妖化”的百戶官直接捏爆…
“他日必有人間英雄——”
一聲怒吼,那官員仰天大嘯,“滌蕩人間——”
這一聲怒吼,這一聲長嘯,震撼到了南芒劍宗的人,而同樣的,也讓妖魔們氣急敗壞,直接點燃了木炭。
木炭逐漸將銅柱燒得發熱發燙,更有擅長用火的妖怪,在那里不斷吹動焰火,進一步灼燒銅柱。
很快,銅柱已經通紅,官員整個人被摁在了上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哪怕是看一眼,都會覺得痛不欲生,然而這個官員狀若瘋魔,放聲大笑,“斬妖除魔——”
四個字既出,忽然大量的白芒凝聚,肉眼可見這個官員在發光,隨后,伴隨著刀光劍影,轟隆一聲巨響,竟是爆體而亡!!
但是這個官員爆體而亡的剎那,竟是將諸多妖魔當場炸得重傷,同時,白芒凝聚成了一支筆,瞬間沒入天穹。
看到這一幕,南芒劍宗的人都驚呆了。
“大師兄,這是…”
“這是臨死之前的精神意志,被國運護持,化作了兵器。”
“兵器?!”
“白虎主兵,即便現在‘國運化身’已經兵解,但大夏朝的國運,終究是充滿著刀兵殺伐的意味。有圣賢誕生,以兵器形式出現,也并不奇怪;同樣的,有賢人驚天動地而亡,天悲地哭,也是如此情況。”
“大師兄所言甚是,傳說中,就有神兵利器,是賢人舍身而成。”
“那么說,剛才誕生的那支筆,定然是天生的靈器!”
“靈器有靈,會擇主,如今遁入天穹,尋不到的。”
大師兄說罷,便道,“我們還是抓緊趕路吧,莫要跟這些妖魔起沖突,橫生枝節,只怕誤了時辰,讓別人先把魏大象給殺了。”
話音剛落,忽然見西方有十幾道流光高速飛行,定睛看去,南芒劍宗的人頓時看得真切,都是管陽府的同道。
見他們也能暢快飛行,便知道有了官身,不再受國運的壓制。
“大師兄!”
“不用管他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們要先摸清魏大象的底細。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若先讓他們跟魏大象過過招,畢竟,管陽府的人,多少跟魏大象帶著點仇。”
“是!”
南芒劍宗的人紛紛稱是,不再急躁。
看了看淮水之濱的人間地獄景象之后,眾人覺得無趣,這才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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