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一次離開五峰縣以來,魏昊去過的地方其實已經不算少,但是大一點的城市,除了北陽府、岳陽府的府城,就沒有了。
五城關這樣的特殊雄關,魏昊以往也只是在院中聽同學們吹噓過,但大抵上也是描繪有限,只說了大,只說了神奇,不曾親眼所見,也就只能全憑想象。
此時一看,倒是讓魏昊長了見識。
可心中并不以為喜,反而平添惱火。
看著街道坊市中的店鋪酒肆熱熱鬧鬧,本地百姓絕對算得上生活安康,畢竟,不愁吃穿,愁惱已經在生存需求之上。
金城大街以食貨聞名,可除了食貨之外,還有諸多五峰縣從未有過的店鋪、會社。
諸如各種“講堂”“私塾”或者“某某氏庠序”,隨處可見,這些都是類似補習班的鋪面。
老板通常也是舉人功名,不拘是詩詞歌賦、琴棋畫,都可以傳授技藝,甚至還有專門押考題的達人,招牌上往往會把自己哪一年在哪里押中了什么樣的考題說一說。
鄉試會試一應俱全,中舉入貢者的名單很長一串。
甚至還有當上官的“學生”回來簽字,算是留下墨寶。
這等風貌,別說五峰縣,就是北陽府,也瞧不上幾家。
可這金城大街,不過是五城關的一坊之地。
店鋪之間多有簸箕、木桶,多是垃圾,有專門的廚余垃圾收集單位,看垃圾桶上的標識,應該是夏邑金吾衛專屬,至于說歸哪曹參軍監察,那就不得而知。
這里的熱鬧、繁,讓魏昊極為不能理解,街市上的浪費也很沒有節制,諸多路燈都有“長明”二字,內部設置有微小陣法,需要汲取四方元氣來催動符箓。
根據魏昊的經驗,“龍驤軍”中一張用來保命的符篆,約莫九兩銀子,通常就是一個旅帥的全年進項,包括了糧餉和犒賞。
而金城大街,一共六十個長明燈柱。
如果不是一次性的玩意兒,這東西必然是需要長期維護,符文有沒有缺失,陣法有沒有衰弱,都需要修真人士來監察。
請一個除妖人,魏昊弄死烏魚怪的時候,當地百姓可是琢磨著籌錢…
站在金城大街上,魏昊像極了剛剛進入都畿繁盛之地的外鄉土鱉,時不時還有高欄桿處的人兒掩嘴竊笑。
仿佛,魏昊這種震驚、局促的丑態,便是他們的一種趣味。
“店家!今日這牛蹄筋兒,怎地跟皮條一般,換一盤!”
“對不住對不住對不住,老客,興許是今日沒掌到火候,您勿怪,在下請您一壺清木春,賠罪。”
“這還差不多…”
食客碎碎念,店家賠禮道歉,本來是正常的事情,但循著聲音看去,魏昊便見食客將一盤牛蹄筋,放在了地上,他腳邊還有一只皮毛順滑的狗兒,瞧著乖巧機靈,很是討人喜歡。
這大抵是他的愛犬,所以才連牛蹄筋都舍得喂。
這大抵上也是一只很普通的狗兒,并沒有開慧,它能做的,便是取悅自家主人,討他的歡心。
摸了摸肚子,多少也是有些餓了,魏昊一路前行,見一處高樓約莫十七八層,外部金碧輝煌,內里富麗堂皇,樓前臺階數道,兩側各有緩坡,車馬皆能通過。
不過,魏昊看到的車馬,卻都不簡單。
馬是高頭大馬,是罕見神駿,雖沒有開慧,卻已經頗有靈氣,這等駿馬若是上了戰場,跟戰士彼此磨合,總有一日,就能成為騎士的助力,最后心意相通而開慧。
“龍驤軍”中,像這樣的神駿,非校尉、偏將不能擁有。
便是徐望闕的坐騎,魏昊覺得放在這里,也只是一般。
更匪夷所思的是,魏昊甚至看到了龍種為坐騎。
其中不乏“爪黃飛電”這般神駿,耳目之后,皆有細 微鱗甲。
可惜,這樣的龍種神駿,不過是一位跪躚公子代步的工具。
魏昊立于樓之前,見臺階右側,竟然還有石壁告示,其上羅列了種入內要求,看得魏昊一時憋悶。
“金風樓。”
看著樓上掛著的巨大文字,魏昊有種說不出的荒誕感,感覺自己就仿佛…還沒有穿越。
略微恍惚,神情微動,魏昊索性大步入內。
門口左右力士都是眉目凝視,而一旁也有慈眉善目的執事,上前笑著道:“客人是來用膳還是入住若有功名在身,今日有十年陳釀相贈;若是得道修真,也是巧了,尚有一間可以閉關修行的雅室…”
魏昊不傻,聽出來這執事的言外之意,就是提醒自己,這地方,要么有超凡實力,要么有超凡地位,才能入內。
“小生見石壁上說,舉人功名在身,能得一餐免單?也是巧,小生北陽府舉子,途徑此處,正要去京城趕考。”
說罷,亮出“具結”,把執事驚得表情都忘了管理。
實在是魏昊自稱“小生”的時候,頗有一番詭異驚悚的氣氛。
適才客氣接待,其實還揣著別的心思,倘若這是個外地來粗漢,可留下來做個打手。
只論孔武有力的賣相,不比左右力士生猛強悍 門口站著的幾個彪形大漢,都是牛高馬大,然而跟魏昊一比,都是小了一圈,瞧著都溫順了不少。
“原、原來是魏舉人,請、請…”
執事著實有些恍惚,連忙道,“魏舉人是要用膳”
“趕了一路,又渴又餓,有甚酒菜,且先來上一桌。”
“這邊請,這邊請,我觀魏舉人氣宇宣揚、卓爾不群,不如雅座內小坐片刻,少待自有酒菜奉上。”
“可是免單的?”
“既然是舉人老爺,金風樓自然是免單的。“
“先說好了,我胃口大。”
“魏舉人放心,金風樓食貨就算不是頂級,但論庫存,那也是五城關內數得著的。不拘是飛禽走獸,便是魏舉人想要吃個地方口味,也是有的。譬如五潮縣蛇羹,金風樓用的就是五潮縣特產菜花蛇,二斤一條,慢火燉…”
“還是照著菜單來吧。”
什么“五潮蛇羹”什么“口味蛇”,還是算了。
到了雅座,魏昊這才發現,這雅座還真是雅致,周圍真就見不著幾個人,靠窗臨角,的確是僻靜之所,周圍屏風帷幔不少,食客們熱鬧的也的確熱鬧,不過屏風應該是有屏蔽聲響的功能,其中法力運轉,雖說微弱了一些,但的的確確存在。
一座酒樓,內部居然用法器當擺件家具,這讓魏昊更是惱火。
他打開菜單,手一揮∶“這一面,且先來上一桌。”
雞鴨魚肉應有盡有,還有反季的果蔬,可以說,這地方真要是花錢,也就陳孟男這樣的“普通人”才能消費得起。
“魏舉人稍待片刻。”
執事略作吩咐,已有仆役忙活開來。
先上了一壇酒水,瞧著應該不算高檔,但也的確是十年陳釀。
喝酒的當口,魏昊開始打量金風樓內部,確實豪,腳下地板碩大無比,是一種特殊的山巖打磨,一塊就是丈二長九尺寬,踩在腳底下,卻好似踩著銅鏡。
廳堂兩側除了盤旋的樓梯,還有特殊的升降格柵,其中有蒙面力士操控,可帶客人上下。
“電梯?”
魏昊腦袋里蹦出無數問號,只是一棟樓,只是一處市鎮一處酒樓,其布置跟老家五峰縣,完全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在這里,魏昊自己都有了五峰縣還處于蒙昧無知狀態的錯愕感。
要知道,五峰縣求個雨,那恨不得把祖宅都押上。
而徐宜孫那,愿不愿意幫忙,全看他當時的心情。
同時,他的心情,還影響他的徒子徒孫…
可是在這里,法器就算不說販夫走卒都用得上用得起,可至少已經普遍進入到了坊市之間。
”哈…他姥姥的!”
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痛快,噸噸噸噸一通猛灌,一壇酒已經見了底。
那執事剛讓人傳菜上桌,就見魏昊已經喝了個水飽,頓時上前道∶“魏舉人,這菜才剛上呢。”
冷盤有八樣,葷素都有,不過完全不夠魏昊塞牙縫的,涼拌的芹菜、木耳之類,嗦一下就沒了。
看得執事臉皮一抖,原本要說的話都咽了回去,并且吩咐道:“再上一壇”青木春,。”
冷盤中的酥肉熏魚,都是兩三筷子的事情,于是跑堂傳菜的小哥還沒走,就順道把盤子給撤了下去。
不多時,上來一整只肥雞,炙烤得外酥里嫩、汁水流淌,魏昊也不覺得燙,上手就開啃,雞腿塞嘴里一嗦,就只剩一根骨頭…
糖醋的鯉魚約莫二斤上下,過油炸得宛若松花,料汁也是入味鮮美,只是擋不住魏昊張嘴就啃,什么魚頭魚尾丸子配菜,稀哩呼嚕喊哩喀喳,就進了五臟廟。
上好的大骨棒,顏色紅亮、肉質酥爛、骨髓流淌,只見魏昊曝曝奴逗狗,執事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這大骨棒已經干干凈,上頭連根肉絲兒都不曾見著。
慢說是肉絲兒,就是一層脆骨,都被啃得干干凈凈…
心頭嘎瞪了一下,執事感覺有點不妙,這生…姑且是生吧,胃口怕是不小。
免單有點虧…
好在金風樓虧得起,不差這一單。
橫豎也只是一個人一個肚子,還能吃空整個金風樓不成 “上菜!烤乳豬也趕緊上!”
執事微微行禮,然后道,“魏舉人,您慢用。”
“嗯,有勞。”
說話間,魏昊已經拆了咸水鴨的腿兒,還有一盤鹵制的大鵝脖子,啃得干干凈凈,比貓狗還要專業。
丸子湯里的丸子都是肉丸子,一個一兩多,十六個丸子,魏昊跟吃炒黃豆一樣,嚼了兩下就沒了。
一碗湯也是噸噸噸噸噸,什么湯勺不湯勺的,要那玩意兒沒用。
待上了烤乳豬,魏昊才催問道:“那半扇羊排,甚么時候上來”
傳菜的小哥一臉委屈,小聲道∶“這位老爺,羊排要烤些時候呢。”
“那就先等著吧。”
抓起烤乳豬,魏昊指了指菜單另外一面,“這一面,也來一桌。”
“快去催促,我餓了好些辰光,今天胃口真的好。”
“對了,再上二十個饅頭,這湯湯水的,也不能浪費,饅頭沾一下,剛剛好。”“…“
這舉人怕不是“明吃科”的。
心中驚詫,但也沒有多說,金風樓免單舉人老爺,那也不是今年才有的,百幾十年都這樣。
只是過了半個時辰之后,魏昊這一層終于變得真正熱鬧起來,屏風帷幔都撤了去。
來吃飯的人原本就是談事情,正經為了吃飯的,也沒有幾個。
如今見著了熱鬧,那還談屁的事情,先看熱鬧。
“我的天!烤全羊還能這么吃——”
“雞腿整個兒進嘴…嘿,就一根骨頭出來!”
“紅燜的肉丸子,我一個都吃不完,那可是半斤的份量!”
“三個了…”
“屁!你來得晚,我來的時候他就吃了二十八個。”
“這還做什么菜,直接牛羊往他嘴里塞就行了。”
“舉凡神異之輩,皆有神異之能。這位魏 舉人,興許是天上星君轉世。”
“文曲星好這口吃的?”
“天吃星。”
客人們看熱鬧,卻是苦了執事,他迎來送完三十余年,什么樣的神仙客人沒見過 可魏昊這樣的…他是真沒見過。
哪怕是修行中人胃口大,也不過是日啖一牛的層次。
給你一頭牛又何妨?
但魏昊那架式,怕是趕著牛群過來也是白送。
吃出了前所未有的驚悚恐怖感。
執事將此事上報之后,金風樓有人過來查看,確定魏昊不是變形的妖孽,身上也沒有法力反應,也就是說…他就是個普通人。
胃口大了一點點。
“荒謬!這世上就算有人胃口大,但怎么可能一人當百人?!”
金風樓的第十樓,總管一到十樓的檔頭臉色鐵青,“這必然是哪個異人,去,喊幾個嬌娘過來,從旁伺候打聽,看看此人是什么意思。若是有的談,那就談一談。”
“總、總管…”
前來稟報的執事擦著額頭上的汗,“不如跟他說食材耗盡…”
“放屁!”
總管檔頭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哪里都可能缺糧少米,我們金風樓,就不可能缺!”
說罷,這總管肅然道∶“他怕是個鬧事的,不過不怕,凡俗米糧由得他吃喝。我去樓上,若有必要,賞他一碗靈米,撐不死他…“
“是!”
執事得了總管承諾,頓時放心下來,整個金風樓庫存是海量,根本不愁喂不飽魏昊,就算魏昊以一當百,還能以一當千、以一當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