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豪鬼的姓氏頗為奇特,魏昊跟他們聊了一通之后,才知道他們在數百年前,就是同出一脈。
盲人老者姓霆,癆病鬼姓電,壯漢則是姓雷。
此三姓,都出自“霆氏”,而“霆氏”則是以官職為氏族,原本是古之“霆人霆者”。
這種官職,意味著他們從事的,乃是刑罰經手。
也就是執行官、行刑人。
不過從他們生長的環境來看,能夠成為豪鬼,又處東絕泰山之地,顯然不會是普通的劊子手后人。
“噢?原來在此地已經歷經百二十代?”
魏昊有些驚詫,掐指一算,怕不是追溯到兩三千年前,有些離譜。
不過也是三個豪鬼這么說,鄉里傳說,多是動輒三五千年。
打點折扣,也是幾百年起步,這一點倒是問題不大。
“啟稟大王,原本我族在此處,乃是守衛‘誹謗木’,以示公正。”
盲人老者說罷,又道,“只是老朽幼時,也不曾見過‘誹謗木’是何模樣。”
傳說中的特殊之物,必然扮演著重要角色。
所謂“誹謗木”,最出名的,便是華表。
大唐朝時流行“表木”進諫,只是大唐朝的人皇消失之后,繼任者顯然不可能跟人皇一樣是個工作狂,于是“表木”最終演變成形式主義。
“誹謗木”從木刻變成石刻,而且無比精美華麗,故而稱之為“華表”。
而后臣民進諫,也就沒了這一道最簡單直接的通道,但文武大臣給君王上奏的重要文書形式,也稱作“表”。
霆、雷、電三姓能夠祖上守衛“誹謗木”,至少證明祖上歷史不會晚于大唐朝,如此已經有千年左右的歷史淵源。
不過很顯然,滄海桑田,霆氏之后已經不能用家道中落來形容,幾乎跟白辰一個情況。
祖傳的吃飯手藝都沒了,而且比白辰更慘的是,人族生養能力強,代代稀釋前人的恩蔭之后,也終究會回歸尋常百姓家。
不過有歷史淵源的好處就在這里,即便物質上的傳承可能并不豐富,但精神上的財富,讓霆氏在僅存的英靈之后中,還能誕生正義之士。
三位英靈在生前做了什么,魏昊并沒有過問,就像諸多城隍的生前經歷,魏昊也不會主動去詢問。
英雄不問出處,君子之交,淡淡如水。
魏昊能夠做到互相尊重,這就是最大的尊重。
“泰山不愧是靈山,人杰地靈啊。”
很是感慨,在這里已經找到太多驚喜。
“前人為榜樣,后人自效仿。”
盲人老者說罷,雙手攥著竹杖,又道,“一別五百年,這后世子孫,還能有多少志氣,誰也不知道…”
魏昊對他們三個的后人進行考驗,這一點,并沒有遮遮掩掩。
考核的東西,只有三樣:勇氣、毅力、誠信。
有沒有勇氣踏雪登山,有沒有毅力咬牙堅持,有沒有做到誠實守信…
這個過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其實也挺難的。
尤其是當看到滿山的桃樹時,順手折一枝尋常桃木,誰知道呢?
四下無人,神不知、鬼不覺。
這最簡單的事情,反而最難。
反而看似無比痛苦的雪地遠行、翻山越嶺,這種對本就堅強的人而言,并不是最艱難的。
小小的考驗,讓霆、雷、電三鬼都是難得緊張起來。
身為英靈,自然更加在意后人是否會比老祖宗的道德水平還要低…
“三位稍安勿躁。”
魏昊笑了笑,安撫著三個豪鬼,“如今天下大亂,能于亂世中行正義之舉,我相信,他們會是信者。”
“但是,考驗還是會繼續,因為這次的考驗,不止三位后人,將來還會有更多人。”
小小的“徙木立信”,不可能所有人都誠實操作的。
總有想要偷懶有些雞賊的人,但是,魏昊并不會因為這個就對他們棄而不用。
恰恰相反,用還是會用,只是不會重用,給與的獎勵,自然也會少一些。
“大王,聽聞大王跟‘東伯侯’頗為不和,若是交鋒,止我輩三個,是不是…少了一些?”
“本地豪鬼,五百年內有六千二百五十三個,我若請來六千之數豪鬼,豈不是自成一軍?”
“啊?”
對于霆姓老者的疑問,魏昊給出了答案。
但是這個答案,顯然讓三位豪鬼很是震驚。
“你們不必擔心國運、官威、功名加持的情況,對付‘東伯侯’的衛隊,只靠英靈,便是御鬼作戰,這不合法度,會遭遇規則反噬。畢竟,英靈豪鬼再如何,也是陰間死靈。不過,我有一法,可使英靈現世行走,且不懼人間規律。”
鬼害人、殺人,這就是違規,違的是人道天規,最終的確是能殺人、害人,但鬼的下場也是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哪怕是英靈,也是這么個結果,因為英靈依然只是鬼。
但如果手握大義,秉承公道,只要不是虛情假意,也不是裝模作樣,那么累世的人族大義、公道,就能蓋過一代王朝的國運氣象。
歷朝歷代中,不是沒有王朝統治者以出賣天下而求存求活,這時候,任何人高舉義幟去討伐的,不再是天下共主,而是人族公敵、人間獨夫。
“我等謹遵王命。”
“哈。”魏昊笑了笑,“都說了我真不是什么大王,我的話,自然也不是什么王命。不要忘了,你們之前可是說了,若為大義,不聽亦從;若為私欲,聽亦不從。”
“是…”
三個豪鬼嘴上這么說著,心中其實還是緊張。
擔憂的事情還并不在少數,后人是否能過關,不到親眼看到,他們無法淡定;魏昊說的人間行走之法,沒有親身體會,也無法想象;如果面對“東伯侯”的衛隊,那些道法精深的除妖人,他們又有什么手段可以應對?
一切都是未知的。
然而魏昊卻是自信滿滿,在“姜家溝”繼續打造著兵器,同時雕刻了更多的桃符出來。
第二天,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唯有霆、雷、電三家各有一人,穿戴上了冬裝,準備了干糧,便踏雪進山。
親朋好友都覺得他們瘋了,是進山尋死。
然而這三人思來想去,還是硬著頭皮踏上了山路。
山間即便無風,卻還是寒冷無比。
積雪被踩嚴實之后,便成了厚厚的堅冰,山間行路,稍有不慎,滾入懸崖絕無生還的可能。
不過這三人是相當看好的,能夠在這年頭還能做正義之士,通常都是“死腦筋”,認準了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空中,燕玄辛掠過山巔,這三人走的是不同路線,也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三人埋頭前行的氣魄,卻是如出一轍。
幾次返回“姜家溝”跟魏昊稟報進度的同時,燕玄辛還很好奇:“大象公,為何要這般考驗此三人?”
“這‘徙木立信’,不會只考驗他們三個。只是剛好現在,他們三個合適。”
“合適?合適什么?”
燕玄辛不解。
“對付‘東伯侯’麾下‘人仙’的三位先鋒,就是他們三個。”
“啊?!”
一臉懵的燕玄辛直接驚了,她覺得魏昊的操作實在是有些草率,“大象公,他們不知兵,說不定都沒上過戰場,怎能跟‘東伯侯’麾下的虎狼士卒相提并論?”
“有沒有那個能力,是一回事;敢不敢上場搏殺,是另外一回事。小燕子,你搞錯了重點。”
魏昊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桃符,然后笑著道,“沒有接受過訓練的民夫,縱使有成千上萬,也不會是百十來個正規軍的對手。可是,只要領頭的有搏命決死的勇氣,弱勢就能打成均勢,均勢就能打成優勢。”
“兩強相逢,勇者勝!”
斬釘截鐵說罷,魏昊看著燕玄辛,“一強一弱,虛弱的一方只要是勇者,就算敗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這一次敗了,下一次,可能就敗得好看一些;再下一次,或許就只是小挫;再再下一次,或許就能打得漂亮。猛將也是從頭起,沒有天生的常勝將軍。”
一番話說得燕玄辛激動不已,而原本還頗為忐忑的三位英靈豪鬼,則是徹底放心下來。
蓋因魏大王不計較一時一刻的得失,不會因為失敗而氣餒,那么他們自然也就不怕犯錯。
不怕犯錯,就不會畏首畏尾、縮手縮腳,怕輸怕打不贏的心中負擔,也就微不可查。
“再者,‘東伯侯’在東絕之地要做什么,‘姜家溝’‘丁家垴’乃至五汶縣、泰陽府的百姓,已經切身感受過。所以,如果要打,這打的就不是不義之戰,而是保家守土的正義之戰。”
“這不是我魏昊的戰爭,也不是我、小汪還有你的私人事業。”
“這是正義的事業,眾多本鄉本土百姓的事業,如此正義的事業,或許會受挫,但不會失敗。”
這番話說得三個豪鬼心潮澎湃,它們自陰間還陽,已然了結了諸多事情,對“東伯侯”的野心勃勃,原本也只是作壁上觀的心態,但“東伯侯”的所作所為,最終也會導致鄉土百姓的流離失所。
如此,便不能置之不理,更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自己要是再作壁上觀,便失了生前秉承的公道、大義。
而燕玄辛聽了魏昊的話,則是心中暗爽、一臉嬌羞,只因魏昊拿她一起說話,讓小燕子心中暗忖:大象公果然是拿我當自己人哩,將來興許就成了屋里人…
正對未來放飛思想的時候,卻見霆、雷、電三位英靈,齊齊躬身行禮,對魏昊說道:“大王,吾輩愿為王上‘義從’,任憑驅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