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千牛衛司仗使世襲左千戶’魏昊,途經此地,聽聞有人勾結奸邪,魚肉鄉里,特來調查取證。”
“魏…魏昊!!!”
咚!!
幾個錦袍客中的一個,當時就跪在了地上:“魏相公!!我要檢舉!我要揭發!我要將功贖罪——”
此人正月里汗涔涔的,顯然不是因為吃銅火鍋吃得上了火,只見他手腳并用,在地上爬行了幾步,到了魏昊跟前,這才又重新叫嚷道:“小的本地五汶縣‘三山計史’姜昌,魏相公,小的地位低微,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小的想要將功贖罪、戴罪立功,魏相公…”
“嚯?”
有些意外,魏昊好奇地看著姜昌,問道,“其余幾個我看都不當一回事,你怎么會有這種反應?”
此人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小的曾在五潮縣見識過魏相公的虎威…”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
魏昊點了點頭,看著姜昌,“你去五潮縣做什么?”
“小的在縣衙中,主要是負責西北三座山的糧倉入庫,平日里要是不忙,就跟著朝廷的隊伍往來南北搗騰一些貨物。小的以前在五潮縣,時常采購海產之類。”
“泰陽府離東海又不遠,你怎么舍近求遠?”
“本地車馬要錢的,這朝廷往來南北的隊伍,都是征發的民夫民船,我在縣衙蓋個章,便能不要錢。再、再有就是汶水也能進入運河,坐船的話,運貨也多,能多掙一點兒…”
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的情況,姜昌有些忐忑,他怎么都想不通,魏昊這個大殺神,怎么會在這里冒出來。
這托夢…還真靈驗啊!
“姜昌!你在做什么,他是假的!什么千牛衛不千牛衛,單槍匹馬來了‘姜家溝’,你就是一條龍…”
隔空一記耳光,說話之人倒飛出去,直接撞在祠堂正屋的柱梁上。
喀嚓!
骨裂聲傳來,“啪”的一下重重地摔落在地,那人直接渾身不得動彈,唯有口鼻還能出氣。
咯、咯…
艱難地吐著血,卻沒有死。
魏昊一招,就將他打得全身癱瘓,脊骨盡斷。
“這種小把戲想要玩,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實力。”
目光冷冷地掃過幾人,魏昊負手而立,對姜昌道,“自己抄錄口供。”
一張紙突然落在了姜昌面前,紙張落地,姜昌抬頭時,便有一支筆懸浮眼前。
姜昌一咬牙,提筆就開始趴在地上寫。
沒有什么好猶豫的!
“姜家溝”這些白癡沒見過魏昊的生猛,以為他只是尋常壯漢、猛將!
狗屁!
不是的!
完全不是的!
姜昌經歷過第一次五潮關大戰,當時自己就是為數不多跑五潮縣賺點兒小錢的“外地客商”,他很清楚那時候的敵我懸殊到了什么程度。
遺書都寫好了,結果沒死!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誰?!
后來第二次五潮關大戰,大巢州屠龍等等傳說,別人都是當神話傳說來聽,姜昌卻堅信,魏昊魏大象,他是可能的。
只是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跟魏大象還能再次產生交集。
在姜昌看來,魏大象如何都不會來這窮鄉僻壤,他是要考狀元做京城相公的,以后,怎么可能會再見呢?
然而,時運真是神奇,在這里,他吃著爐火上的火鍋,琢磨著接下來的小日子時候,魏昊出現了。
不是從天而降,不是從地鉆出,就是這么十分突兀又非常合理地,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走了進來。
沒有什么好說的,他相信魏大象…的實力!
什么權貴承諾,錦衣玉食,狗屁,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就是狗屁!
他不想死,就這么簡單。
身后同樣都是姓姜的,或許在他們眼中,自己是犯蠢吧,只是剛見面,只是聽說了身份,就倉皇到這種地步,實在是丟人…
愚蠢的不是自己!
姜昌見識過數以萬計的妖魔,一覺醒來,站在城頭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妖魔尸體。
狗大的螃蟹不計其數,然而,無用!
這就是魏大象!
門外開始聚集了大量的鄉親,正屋內的同族同僚們也開始紛紛說話。
明白“大夏千牛衛司仗使世襲左千戶”份量的,已經瑟瑟發抖,不停地幻想著更強的權貴來壓倒眼前的魏大象。
然而幻想只是幻想,精神崩潰的一瞬間,就有人有樣學樣,撲通跪地,連忙叫道:“卑職姜杲,五、五汶縣縣衙工房石料倉倉史,同樣愿意戴罪立功——”
賭一把,死硬到底,興許問題不大。
但這個前提是什么?!
是眼前的魏大象對更上頭的權貴有忌憚,有敬畏。
可地上已經癱瘓了一個,眼瞧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模樣,這像是有忌憚有敬畏的嗎?
不存在的事情。
魏昊邁過奮筆疾書的姜昌,看著正屋中還在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銅火鍋,贊嘆道:“真是不錯,有凍豆腐,還有羊肉卷,這小日子過得不錯啊。”
而此時,外頭聚集著十幾個孩子,最大的一個精瘦,穿著一身單衣,不過裹得還算嚴實。
腳上踩著蘆花鞋,瞧著還是北陽府的特產,這讓魏昊有些意外。
不過剛想起來姜昌說過,他沒事兒干就薅大夏朝廷的物流羊毛,也就解釋得通。
那孩子說是孩子,但一張嘴,卻是個公鴨嗓子,顯然是到了變聲期,年齡估摸著也有十三四歲。
比魏昊也沒小多少。
“大老爺是外地來的欽差么?”
這孩子膽大,見了魏昊那身量雖然害怕,卻也硬氣地開口詢問。
“我不是欽差。”
魏昊直截了當。
少年郎眼神抑制不住失望,可看到地上躺著挺尸以及奮筆疾書的兩個本家長輩,他頓時又懷揣著希望問道:“那大老爺是來主持公道的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待怎地?”
魏昊并非有意為難他,而是他看得出來,這少年的銳氣,竟是被消磨掉了。
聞所未聞的事情。
十三四歲的少年,虛弱的或許極為虛弱,但是勇敢的,卻同樣極為勇敢。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虛弱還是勇敢的少年,必然有著無比廣闊的想象力,這時候的他們,是敢想的。
然而,在這個少年人的眼中,看不到敢想。
“是…是的話…”少年張嘴想要說什么,忽地后方傳來喝罵聲,他頓時閉了嘴,趕緊扭頭喊道,“娘!”
“你個不成器的,俺讓你做甚么來的?你便在這里看甚么熱鬧!”
少年耷拉著腦袋,趕緊離開。
魏昊心中嘆了口氣,他母親并沒有做錯什么,形勢使然,或許他的父親有過硬氣的一幕,但卻沒有帶給家里任何好處。
正氣如果沒有力量來維持、貫徹,并不會產生美好的結果。
一個小小的縮影,一個小小的家庭,集合起來,就是一個村,一個縣,乃至一個國。
五潮縣的不同,在于那時候有人站出來,將這些小小的縮影、家庭,重新組織、團結了起來。
天生的河沙,如果加入一點粘合劑,便不是一盤散沙。
“君子。”
“怎么?”
“就是覺得這孩子有點可惜,這么多人里面,就他先開了口。我覺得已經難能可貴了。”
“但還不夠。”
魏昊笑了笑,“希望以后他能更進一步吧。說到底,他的不夠,跟他自身的關系不大,是這五汶縣太黑了一些。”
“主持公道真難。”
“聞風而動,夾道歡迎…那都是勝利者的特權。小汪,你要明白,很多時候,不是有了‘姜家溝’百姓的支持,才有我們來此行俠仗義。而是我們行俠仗義之后,贏了‘姜家溝’的這個老爺那個舉人,他們才會選擇支持。不把這正屋里身穿錦袍的脊梁打斷,外面穿麻衣踩蘆鞋的,是不敢吱聲的。更不要請我們吃一頓好的…”
言罷,魏昊拿起溫好酒壺,緩了緩,泰山東南西北特有的老酒風味,頓時香氣撲鼻。
這種有類黃酒的老酒,溫熱之后喝起來暖洋洋的,的確是正月里絕妙佳釀。
“狗、狗說話了!”
“小狗說話啦!”
“那只狗會說話!”
“會說話狗!”
更多的孩子睜大了眼睛,他們可以畏懼魏昊,但對會說話的狗,還是充滿了新奇。
修行到如今,汪摘星口吐人言也是不慌,沒必要藏著掖著,它可是魏家的客卿,跑陰間那必須是魏大王駕前第一犬!
排面,必須的!
這一通熱鬧,讓外頭搗騰二手消息的村婦們,又重新開始梳理昨晚上的夢。
托夢,總得有點印證。
魏昊的出現,已經印證了不少,她們何嘗不是心中歡喜,想著魏大老爺主持公道。
但是依然忐忑,不敢輕易歡呼喧嘩,反倒是汪摘星的口吐人言,倒是讓她們大為驚詫,首先就認為魏昊不是凡人。
有年長者匆匆趕來,多有孩童領路攙扶,可見本地的鄉風,是相當不錯的,至少孩童的秉性教育,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
識文斷字,那只是文化教育。
老者們到了祠堂正屋,就看到了姜昌在伏地手書自己的罪狀,有什么寫什么,知道什么寫什么。
然而神奇的事,不管姜昌寫多少字,筆頭的墨水一直有,不曾干涸;筆下的紙張,永遠都有下一行字的空白地,一直寫一直有。
神奇的紙筆,自然進一步讓人覺得魏昊絕對不是凡人。
“聽說大老爺是千牛衛的上差?”
“魏某并不當差,這世襲左千戶的職位,就是拿錢不干事。”
“不過要是多管閑事,倒也沒幾個人能回避拿捏。”
幾個老者總算還有些見識,有個還曾在北地當過幾年兵,知道左千戶是個很大的官,放邊軍,喊一聲將軍也沒什么不妥當的。
吃不準魏昊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外邊婦女妯娌們之間說什么都有。
說魏昊指定是過來懲惡鋤奸的,也有說魏昊是走錯了路,誤入“姜家溝”,說不定一會兒就走…
她們并沒有真切瞧見正屋里發生了什么,只知道姜昌這個計史在地上寫寫畫畫。
姜昌一直就是干寫寫畫畫的事兒,如今趴著寫,難不成還能比坐著寫要少幾個字?
“大老爺若是主持公道,是要開堂審案,還是怎地?”
“老人家,我現在只是在等人。”
“等、等人?”
山里多積雪,等什么人?
魏昊笑了笑,沒有解釋,他的確是在等人,因為進入祠堂正屋之后,他已經逐漸明白,那類似國運,卻又不是國運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祠堂正屋的下方,便是“姜家溝”所在山區的山脈走勢核心。
如果把山脈比作一條龍的話,那么它就相當于龍脊上的一塊脊骨,一個節點,一個核心。
地勢走向的規律,決定了一處聚落的存在。
每一個村莊的發展,從來不是無緣無故突然憑空冒出來的。
跟自然稟賦息息相關,水源,耕地,光照,氣候…不一而足。
魏昊在這里,感知穿透厚厚的泥土層,每穿透三尺,就仿佛穿透了一個朝代;而最下方,便是最為久遠的時空。
在這里的地層,魏昊感知到了一種原始的野性的生機。
同時,這種生機又極為強悍。
讓魏昊有一種再次面對大巢氏、酆都大帝的感覺。
也就是說,那里的地層,曾經是一個人祖、人皇生活過的時代。
那么,“東伯侯”的目標,幾乎可以確定。
就是“汶上”某個人皇、人祖的余韻、遺脈。
“汶上”的傳說,最有名的人皇、人祖,便是東皇、青帝。
“果然,沒有什么事情是無緣無故…”
把五汶縣縣城,改造成“東伯侯”的侯府,似乎也就能解釋得通。
只是如此一來,魏昊便知道,“東伯侯”對這里,不敢說勢在必得,但一定會竭盡全力。
所以,魏昊對老者說等人,絕非是開個玩笑,而是“東伯侯”的人不得不來。
魏昊心中首先有一個判斷:接下來要來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再怎么古怪離譜,也必然是“東伯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