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用“天賜流光鎮魂印”干掉蜚獸魂魄的時候,魏昊卻發現了一個問題。
蜚獸的魂魄沒有凝聚出來,跟在陽世的時候,完全不同。
“嗯?”
有些奇怪,于是魏昊運轉異童,一窺究竟。
只見蜚獸的魂魄雖然有了形狀,但是很快就崩解成了細小的微粒,宛若煙塵一樣,消失在了空間中。
“為什么會這樣?”
魏昊可以確定,斬殺的蜚獸肉身,是實實在在的血肉之軀,不是法力神通凝聚出來的虛假之物。
魂魄和肉身,原本是結合得無比緊密,魏昊在陽世斬殺的絕大多數生靈,魂魄遁走都是一個完整的狀態。
靈魂出竅,便像是一只水壺的酒水倒了出來。
然而現在,蜚獸的魂魄,彷佛就是直接蒸騰成了水汽,不在凝聚成液態水。
“看來,陽世和陰間的區別,還是挺大的。”
自己的肉身對抗周圍的古怪氣息,也是一種動態的平衡,意志強大,就能將無形的死氣壓制住,使得肉身不腐。
回想起自己在諸多地方翻看的典籍,人的一切,還真是微妙,難怪妖魔鬼怪都會羨慕、嘴饞。
尋常生靈進入陰間,恐怕會很快就被死氣腐蝕成一抔黃土。
然而人類接受了教育之后,又或者本身經歷過諸多磨難、艱辛,精神意志就能對抗這種死氣。
妖怪們也可以掌握這種看似十分簡單的能力,但需要開啟智慧,需要有人文的熏陶,否則,個體的妖魔,始終無法領會人類發展過程的不同情感。
人性壓制住獸性,是比比皆是的。
然而妖怪們往往獸性壓制人性,可以輕易地拋棄同類同族,唯有獲得了人性,才會有諸多變化。
負擔和好處,一體兩面。
站在原地重新思考著不同之處,魏昊收刀入鞘,然后大膽猜測,蜚獸應該是死了,魂魄之所以沒有完整形成,不是魂飛魄散,而是在陰間,沒必要凝聚。
正常的智慧生命肉身消亡之后,要去陰間報到,凝聚成形,才能趕路,才有方向。
而目的地,便是陰間。
但是已經在陰間,那就沒有這個必要。
甚至陽世需要的勾司人,在陰間也沒有必要,自己尋個地方轉世投胎便是。
“君子,為何不鎮壓它的魂魄?”
“這里是陰間,不太方便。”
說著,魏昊跟狗子稍微解釋了一下,陰間的東西死了之后,很有可能不必魂魄離體,直接就能四散,而后在可以轉世的地方凝聚報到。
“那豈不是對付強敵,頗有麻煩?”
狗子發現了重點,急忙問道。
“不至于,陰間能跟我過招的,起碼也是鬼仙起步。那么就必然有些地位,這種地位的家伙,如果肉身被我毀了,在陰間可別想跟陽世一樣,能夠不入輪回。畢竟,在這里被我肉身打爆,根本不可能‘陰中超脫’,因為本身就在陰間。”
“對哦。”
“所以,越是鬼仙,越是要對我們客客氣氣。畢竟,原本他們還能逍遙自在,被我們打死了,那就身不由己,只得輪回。你想想看,這就像是陽世的達官貴人,剛開始享福呢,就被革職查辦、流放三千里,搞不好還要滿門抄斬,誰會樂意呢?”
如此一分析,狗子頓時心中大定,但還是覺得這里頭有點怪怪的,像是自家君子在安慰自己。
魏昊兜里的燕玄辛則是不作聲,心中暗忖:大象公話雖有理,可只提到了鬼仙,要是地仙甚至神仙修為的呢?
陽世遇不到的,不代表陰間沒有。
“繼續趕路!”
魏昊語氣堅定,繼續往前走,遠方的巍峨宮殿,看上去變大了許多,想來是終于靠近了一些。
行了一段路,沿途風景也是不斷變化,剛才還是春暖花開,走上幾里路就是夏日炎炎,不多時又秋冬蕭瑟,只一會兒,四季就經歷了一輪。
“早就聽說陰間四時不定,看來是真的。”
魏昊不知道陰間到底處于什么時空,但是晝夜變化的時候,他判斷過太陽太陰的運轉,基本跟人世間一致,夜空上的繁星雖然運轉得極快,但北斗旋轉的模樣,跟陽世并無不同。
通過北斗定位的北極星,也基本在正北偏西的地方。
可見陰間的時空,跟陽世是有共性的。
只是構建陰間的力量,應該有所不同。
“聽說人間一天,陰間一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恐怕是真的,尤其是對普通的鬼魂來說,尤其是如此。但對勾司人而言,因為修了法力,又有神通,更有神權,自然曉得其中的變化。往來陰陽兩界,應該會有辦法自動彌合時光流逝的不適。”
不過魏昊也不能確定整個陰間都是如此,畢竟,沒由來之前,通過不同勾司人的言語中,大概也判斷出了陰間宛若春秋。
可惜沒辦法在袁君平那里學兩招,不然在這陰間行走,豈不是輕輕松松?
正琢磨著,卻見道旁有個短亭,豎著個牌子,上書“五里”兩個字。
這牌子,大概就是個里程碑。
短亭內倒也熱鬧,好些書生在那里說笑,其中一人魏昊倒也認識。
“陳兄,你這是要去哪里?”
“嗨呀,大象,你也路過?”手握折扇的陳孟男頓時打著招呼,然后邀著魏昊入座,又給朋友們一一介紹,“這是在下的同學,姓魏名昊字大象,一向好打抱不平。武藝絕對了得,在下往日里在勾欄爭風吃醋,全都是仰仗他的能耐。來來來,一起喝酒,喝酒。”
說罷,左右倒酒,魏昊倒也爽快,直接抱拳笑著入座。
一番寒暄,聊了起來,陳孟男問魏昊做什么去,魏昊便道要去告狀,給人主持公道,只是全然沒有提七萬二千枉死鬼的意思。
聊了許久,終于有人道:“魏兄,上官辦事,難免也有苦處。而且總有一時不查的時候,若是委婉提醒,這事情悄悄平了,倒也無妨。若是大肆宣揚,只怕上頭一硬到底,決計不會認錯。”
“哼!某給人主持公道,那還有錯?!”
魏昊將酒碗擲在桌上,橫著眼睛沖說話的那人。
“哎哎哎,大象莫惱,莫惱。這位朋友也是讀書人,官宦之家,自然明白官場中的門道。有他提點,總是好的。”
“不成!官場臉面不是不可以給,但人命關天,當官的拖得起,耗的是為官生涯,可下面的小老百姓,怎么拖?拖一天,怕不是就死了!陳兄,這般話,休要再提!”
魏昊又皺著眉頭,“陳兄,不是我說你,你以前不是如此的。舊年我跟那幾個秀才斗起來,你還暗中資助,明面幫腔,怎地現在這般瞻前顧后。”
“唉…大象,我不過商賈之子,府縣里頭斗幾個秀才,自然是敢的。可你現在要斗的,那都是高官大吏,我怎敢造次…”
聽得陳孟男的話,魏昊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感慨道,“的確,我不能把我的想法,強加給別人。你我雖不至于‘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地步,但此事,我還是要堅持下去的。陳兄,希望你不會怨我。”
“怎會,怎會,大象你說的是甚么話。我佩服你還來不及,只是想著讓你周全一些,絕無抱怨之心。”
“哈哈哈哈…好!”
魏昊點點頭,端起酒碗灌了一氣,然后道,“那某繼續趕路,就不耽擱幾位的興致。告辭!”
起身之后,魏昊抱了抱拳,然后轉身離開。
他前腳剛走,后頭幾個讀書人追了上來,一人手握折扇點著魏昊喝道:“你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你可知道衙門往哪兒開?若是讓上官失了顏面,豈能有你好果子吃!”
“這就不勞費心,是打板子還是關牢房,某一人受著!”
“狂妄!豈不聞官官相護?你現在便是在告官!你在大官那里告官,他們都是認識的,說不定還有姻親之好,你一個莽撞外人,去了只怕就是死了!”
“死?怕死某就不擔這等事!”
言罷,魏昊雙目圓睜,“幾位朋友不必再勸,某心意已定!心意已決!”
“你這是冥頑不靈!”
“有你好下場!”
然而魏昊哪里理會他們,自顧自往前走,不幾步,勐然一個激靈,再一看,哪里還有什么五里短亭,又有什么陳孟男、讀書人。
不過是一縷青煙,空蕩蕩的一片。
魏昊頓時明白過來,這還是城皇生前的經歷。
只怕那位城皇生前,也是有諸多親朋好友做說客,讓他不要太過剛直,行事可以委婉一些。
最重要的是,要時時刻刻想著給上官留些顏面。
但很顯然,這位城皇沒有這么做,因為人命關天,因為百姓跟官吏不一樣,他們太弱小,等不起。
給上官留足了臉面,給予了時間操作,而后再給百姓主持公道…
這遲到的公道,還叫公道嗎?
城皇生前的決斷,是真的毅然決然,全然沒有回頭路。
不,他本來有回頭路,是他自己斷了自己的回頭路。
了不起呵。
魏昊只是經歷了一下,就感覺到了其中的艱難。
往日里對自己有幫助的親朋好友,讀書明理時候偶然相識的同道,愿意給些指點的官場人精,在這些人情道理機遇的綜合勸說下,自己還能堅持住操守、原則,是真的很不容易。
而正是這份不容易,才讓回頭路不能回頭。
因為,這條路,是自己要走絕的,不為功名前程,只為胸中的道義。
是自己的道義,也是普通百姓渴望的公道。
“唉…他娘的真難。”
回想起來,頓時頭皮發麻,自己要是稍稍不堅定,恐怕,就會沉淪在陰間,再也別想返回陽世。
自己好歹還有一身本領傍身,不怕妖魔鬼怪,這城皇生前,又是如何頂著巨大風險行事的?
了不起。
繼續埋頭趕路,魏昊終于看到了遠方宮殿的形象,高聳入云,接天連地,甚至與其說是宮殿,更像是一座凋塑。
這是一個身穿袍服的巨人,垂拱而立,只是,看不到他的面目,因為天空也只是剛好到他的胸腹,那里,交疊的一雙手,壓得云層嚴嚴實實。
而云層深處,忽然一雙眼睛睜開,照耀到了魏昊這里。
魏昊看著那雙眼睛,心神勐然一震,陡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這是凡人面對巍峨高山自然而然誕生的感慨。
只是,這雙眼睛卻有些不同,始終不曾眨眼,一直在觀察著陰間的變化。
魏昊這個闖入陰間的生靈,自然逃不過這雙眼睛的觀察。
站在那里,魏昊有一種詭異的感覺,雖然自己很渺小,卻并不用害怕,因為這雙眼睛的主人,對自己并沒有惡意。
“好奇怪的感覺…”
話音剛落,忽然察覺劍囊中有什么東西起了變化,打開一看,魏昊愣在那里,“這又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