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集鎮半夜鬧鬼,僅剩的幾百戶人家都是緊閉大門不敢作聲,唯恐被害。
只是等了許久,就有膽子大的,或是湊到門縫,或是趴在墻頭,偷偷地張望。
一眼望去,
當真是好大的場面。
那是牲口排隊,鬼也排隊,比那禁軍儀仗還要整齊。
只是發號施令的,不是將軍也不是元帥,就是一只三五七斤一二三尺的小黑狗,這狗兒喚一聲,
便有一鬼一畜走將出來,
磕頭的磕頭,落淚的落淚,只把“狗爺”嘴里喊。
看得本地住戶是大開眼界,這是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奇景。
等鬼魂、畜生合到一處,就成了大活人。
一開始還好,倒也不見認識幾個,久而久之,有膽大的人突然發現,竟然有自己的親朋和好友,多是消失已久不見蹤影,本以為是在外地遭了妖魔的禍害,不曾想竟是就在本地。
于是乎,終于有人家門戶大開,年長的痛哭歡迎兒子,年幼的歡呼擁抱爹爹,
這夜里雖不見太陽,
可終于有人高呼老天開眼。
只可惜,并非所有的鬼魂都有際遇,有些鬼魂被變作畜生之后,
不是被宰殺吃了,就是被發賣走了,再想還魂,難之有難。
“狗爺!狗爺!大發慈悲,大發慈悲吧——”
“還請狗爺大發慈悲啊。”
剩下七八十個鬼魂,都是沒了去處的,狗子見狀,于心不忍,便道:“我做不得主,還需問過我家君子。”
“狗爺慈悲!!”
“狗爺慈悲——”
不多時,街市上更加熱鬧,兩邊不拘是酒樓茶肆、客舍逆旅,亦或是大車行牲口行、牙行打行的人,都出來見見稀奇。
黑壓壓的一片,都是順著“狗爺”目光看去。
只見小山般若寺方向,山道損毀了個干凈,變得無比崎嶇,只是卻有一人牽馬喝酒緩緩下來。
那人渾身的煞氣,尋常家犬早就閉了嘴,哪里敢狂吠;往日里自忖英勇的漢子,
這光景也是收斂脾性,唯恐被盯上一眼。
再一看,他牽著駿馬,喝著美酒,卻還有個美人相伴。
那美人側坐神駿馬背之上,頭戴帷幔,雙手交疊,雖是一身綠紗衣,瞧不出太多面目,可窈窕身材,卻是作不得假,氤氳朦朧,更添仙氣。
入秋夜里起大霧,山林之間,大漢牽著駿馬,馱著美人,那畫面又是迷幻又是可怖,讓人神智都要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象。
“怎么還剩這么多?”
下得山來,魏昊一壺酒喝了一半,都是大江龍神府的甜葡萄酒,喝起來極為舒服。
面色微醺帶紅,打了個酒嗝,魏昊見七八十個鬼魂瑟瑟發抖不敢看他,也是懶得理會。
“君子,那些牲口被吃了賣了七八十,也就如此了。”
“既然這樣,就都去投胎。”
說罷,魏昊便道,“你們連夜趕路,去五潮縣城隍廟,找城隍秦老爺,算算時間,也該祭祀過城隍,他也正式上任了。見了秦老爺,就說是魏昊介紹的,他自會幫忙帶你們去投胎。”
“啊?!魏、魏相公——”
“五峰魏大象,是‘秀才’!”
“公大發慈悲,還請大發慈悲啊!”
“魏相公,魏相公我家中還有高堂老母,我這一去,誰來服事啊——”
一時間,七八十個鬼魂都是哭嚎了起來,誰都不想真就這么投胎去了。
還沒活夠呢,誰想死啊。
“聒噪!!”
魏昊一聲大喝,群鬼頓時肅靜,而左右庭院原本圍觀的人家,也都是趕緊縮了回去。
要說恐怖,還是這個牽馬載美人的魏秀才更恐怖一些,那些鄉親鬼魂,反倒是親切得多。
“我是秀才,不是冥王!沒空跟你們掰扯還魂的事情。”
言罷,魏昊又道,“你們要是不愿意去投胎,天一亮,等著魂飛魄散,看你們能在日頭下曬幾個時辰!”
群鬼頓時嚎哭,但也是沒有辦法,而且魏已經給了幫助,可以介紹他們去五峰縣投奔城隍秦老爺,說不定投胎也能稍微偏幫些許。
夜里趕路,鬼魂不需要吃喝,飄得也快,倒也容易。
只是群鬼經歷了太多,有些害怕,唯恐被人再次奴役,于是魏昊取了紙筆,現場做了個幡子,上書一行大字:投胎趕路,驚擾勿怪。
落款“五峰魏昊”,用印簽字,然后選了一個年長老鬼,生前是個老秀才,知道魏昊百分百會上龍虎榜,也是極為恭敬,魏昊便命他為此行隊長,把持幡子。
“有了這個幡子,這一路上的精怪,只要是認識我的,都會給個方便。山林水澤都可以去得,不會拿你們當糖豆兒吃了。到了五峰縣城隍廟,見了秦老爺,要恭敬一些,你們是外地鬼,也不知道會不會占了我老家本地鬼的投胎名額…”
群鬼一聽還有名額的說法,頓時不敢造次,唯恐去晚了就少了名額,頓時連忙再磕頭行禮,只求快些趕路。
“多謝魏相公——”
“多謝魏相公——”
“多謝魏相公——”
千恩萬謝,一群鬼魂頓時排成一列,宛若長龍,遇山便鉆、遇水便趟、遇林則入,走的就是一條直線,全然不擔心山川河流的阻隔,就是白茫茫的一片,瞧著有些滲人。
夜里有行人瞧見,差點也被嚇得靈魂出竅,那場面,當真是百鬼好似夜游龍,端的是驚心動魄。
頭前的秀才老鬼執掌幡子,本來倒也什么,只不過迎風而動,幡子受百鬼支持,竟是起了異變,文字金光閃閃,其中劍氣刀罡自成,更是讓百鬼安心。
有劍氣刀罡在,等閑妖魔也只能退讓。
這一幕被太平集鎮的人看到的不少,都是心中暗暗記下,等以后親人若是往生,最好請個魏相公的墨寶,這家城隍不行,就去別家城隍,為了投個好胎,鬼魂移民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橫豎祭祀的時候知道回家的路,也就行了。
等到第二天,那些變了畜生重新恢復人樣的,都是病了一場,不過大多都是體虛的緣故,畢竟變作牛馬之后,吃的是草,至多就是來些豆麥,腸胃受不了。
魏昊沒有逗留太平集鎮,馬不停蹄,繼續趕路,不過路上他卻撫摸汪摘星狗頭道:“小汪,只怕是有人故意刁難我們,想要阻擾我們前往府城的腳步。”
“君子,這是為何?我們不過是去府城而已。”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想拖慢我拿到左千戶勛貴印璽腰牌,怕我又增加官威。那么照著這個思路來,我增加官威,就是增加實力,而我下一步,就是要去大巢州。知道我去大巢州的人不少,但不想我去大巢州的,只有妖魔。”
“可是不對啊,君子,北陽府人氣旺盛,妖魔又有什么辦法?”
“有人勾結,不久行了?我們行藏路線都被知道的清清楚楚,自然妖魔提前布置,順便借機擴張實力。比如在般若寺立刻逃了的,一個傀儡就是八百年修為,那般若度厄將軍,只是被他斬得快,若是慢一點,讓它吸收了全部‘殿鬼’,那就是有的打了。”
“果然以后還是要速戰速決,也免得對面憋個厲害招式出來。”
“那是自然,這就是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對付惡人厲鬼,它們有多惡,我們比他們惡十倍百倍千倍,它們還敢作惡?嚇得它們小兒止啼,便不敢呲牙咧嘴。這都是我以往懲惡除奸的一點經驗,小汪可以借鑒一下。”
“正有此意。”
瑩瑩一臉無語,心說小狗狗搞不清楚狀況,這是能隨便借鑒的嗎?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啊。
不過狗子倒是挺興奮的,晚上跟那神秘客捉迷藏,就是全然沒了恐懼,所有動作都是無比流暢,有七八分本領,都發揮出來十二分。
這大概就是越戰越勇吧。
“相公是不是懷疑北陽府有人搞鬼?”
“我懷疑的就是徐宜孫,那老牛鼻子,一次兩次讓巫三那只猴子囂張,他一個北陽府的專業除妖一把手,犯這種低級錯誤?瀆職都是最輕的,根本就是蓄意為之。現在我都是把他玩最壞的方向考慮,應對起來也方便。”
“他不是大夏國師的弟子么?”
“國師弟子怎么了?就算是國師,我懷疑也不是好東西,正經國家誰安排個國師?人族治理國家,不問蒼生問鬼神,取死之道。”
瑩瑩徹底麻了,雖然早就接受魏昊是個狂生,但狂得這么離譜,她真是…真是太喜歡了!
就喜歡這樣霸氣的,靠得住,將來自己有危難,也能有指望。
心中琢磨著將來結婚,怎么地也要跟以前大江龍神府的姐妹顯擺顯擺…不對不對不對,姐妹就不請了,還是都請公的雄的過來,如此才保險。
“前面有個莊子,且小心些,難保又是個古靈精怪地。”
瑩瑩正在胡思亂想,魏昊已經策馬到了莊子入口,見莊子外面有牌坊、石碑,牌坊掛“進士及第”,石碑刻“開晦”二字。
想來這里叫作開晦村,曾經出過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