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杰卡爾腿骨被刃齒魚咬斷了,斷掉的刃牙和骨渣卡在傷口里面…
隊長,溫度正在急速降低,我們必須立刻生火…但這里的燃料只有我們渡過來的船板…
隊長,這地方不對勁,怎么四周都是土著的怪字和壁畫?!
咱們,咱們怕不是跑到了土著的獻祭地吧?!
隱約能聽見這樣的聲音,看見一幕幕人影消散。
伊恩怔然片刻,然后搖頭從幻境中醒來。
他緩緩站立起身,平靜地對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的眾人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眼前這具骸骨,應該就是我的父親。”
“十四年前,南嶺第一次大風暴,我正是那時出生。與此同時,哈里森港海上護衛隊失陷于驚濤駭浪中,就連船只的殘骸都看不見多少,我的父親就是那時護衛隊的隊長。”
少年言簡意賅,但所有人都已經理解了眼前這些骸骨的由來。
“大風暴是遺跡的異動…他們就是和我們一樣,被那時的遺跡異動吸入其中,抵達了此地。”
依森嘉德輕聲自語:“只是我們被卷入了遺跡內部,而他們是被卷入了遺跡的入口——可是因為風暴,他們出不去,也進不來,被遺跡大門堵在了這里…”
“是啊。”伊恩淡淡地回答道,他的語氣平靜:“他們并沒有第一時間就死于大風暴,只是被困在了此地,但可惜的是,并沒有人能得救,從中脫離。”
他此刻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情緒…說到底,伊恩是覺醒了前世記憶的‘宿慧者’,而在他覺醒宿慧之前,此世的父母都已身亡。
實話實說,伊恩的確感謝這一世的父母,令他得以誕生,并竭盡全力地令他得以長大成人…令他有覺醒記憶,解決掉那便宜舅舅的可能。
如果不是父母的好人緣,以及母親含辛茹苦的撫養,他恐怕等不到長大就得早夭。
“逝者安息。”白霧主教走上前,認真地對眼前的這片尸骨行禮,他轉過頭,對伊恩道:“我認識他們,埃內斯托,杰卡爾,達維安,莎爾,蒙·鐵骨…”
老人一一道出每一個尸骨的名字,他沒有撒謊,他真的全都認識,就算化作腐爛的尸骨也是如此:“看樣子,他們最后發生了內亂,只剩下埃內斯托,也就是伊恩你父親幸存,但卻并沒有出現食人現象。”
“埃內斯托收斂好了其他人的尸骨,自己也迎來了死亡。他直到最后也恪守了人類的尊嚴。”
“不介意的話,我想為他們凈化,帶他們回哈里森港的教會公墓安葬。”
伊恩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他甚至也沒有拒絕的名分。
他只是其中之一尸骨的親屬,其他人的尸骨,不管他們為什么會爆發內亂,互相廝殺,但都應該帶回哈里森港,請他們的親屬帶回去安葬。
所以,他只是注視著白霧主教渾身散發出一陣陣純粹的生命源質,宛如白色的霧氣那般,籠罩了所有骸骨。
而就在此時,少年又看見,聽見了一聲聲十四年前的聲音,看見那一幕幕虛幻的剪影。
杰卡爾死了,船板也拆掉點火,食物雖然還夠,但是這場暴風雨不知道要持續多長時間,而且也不知道我們現在在南海的哪里…
隊長,這附近的情況很古怪,這里似乎是騰瀾部的圣地,但起碼已經有幾十年沒有人來祭祀過了…實在是有點陰森!
有啥陰森的,他們沒能來祭祀不是很簡單嗎?是當年的老子爵把他們都打殘廢了呀…懷光在上,這些壁畫真是褻瀆,怎么都是些食人分尸的動作,當年的老子爵沒有和他們和談真的是明智的選擇,這些褻瀆污穢的儀式全部都應該被銷毀 好了,莫林,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你們看,這里有扇門,但是我們打不開…咦,這里有本獸皮冊子,還有一張藍色的卡?
流落到此地的,只有六人,其余的護衛隊全部都在大風暴中遇難,可怖的海嘯與颶風將整個船都從海中吹飛,只有他們一行人死死地抱住了船板,在海中漂流了漫長的時間,然后被海洋中的漩渦卷入。
但即便是他們都還活著,漂流造成的疲憊與饑渴都令在場的眾人焦慮不安,再加上中途他們還被魔獸襲擊過,有著傷員,情況更是麻煩。
而在第一位死者出現后,整個幸存者小隊的士氣就更是跌入谷底。
伊恩看見,一位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白之民疑惑地從神像上取下了一本蒙塵的獸皮圖冊,以及一張湛藍色的卡片。
他認真地閱讀其中的文字,緊接著露出愕然地表情。
時間就這么過去,隨著火焰燃燒減緩,光芒逐漸黯淡,眾人的精神也愈發緊繃,
蒙,把刀放下 我不放!隊長,我知道,你們要吃我!你們要吃我!就因為我是山民,不是帝國人?!
沒人要吃你,蒙,你也是帝國人。再說句實話,真的要吃,杰卡爾的尸體不就在旁邊嗎?我們死人不吃非要吃你這個活人?聽話,把刀放下 但是我聽見了!有人要吃我們,吃掉我們的腦子,把我們的一切和靈魂都吞吃殆盡…
隊長…鐵骨的先祖當年是山民部落的祭司,他們這一支是斗爭失敗被驅逐下山的…他說的可能沒錯,我似乎也聽見了…
莫林,你也聽見了?
隊長,我是懷光信徒,我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撒謊,如若我蒙騙你們,就令我永世淪落黯獄,永世不見光明!
好…那我就告訴你 在其他人安撫有些精神失常的蒙·鐵骨時,隊長與莫林來到了篝火的另一側,他們低聲交流。
在隊長的手中,有著一本小小的獸皮手冊,上面有著娟秀得不似土著的字跡,那是昔日土著先祖留下的說明書和警戒詞,里面闡述了惡魔一般的寄生蟲與摧毀聚集地的魔獸群落的故事,但可惜的是,土著從未真正嘗試去理解其中記載的歷史,只是將其視作信仰的一種考驗與警示。
故而他們將其供奉在先祖的圣像前。
白之民隊長閱讀了它,他知曉自己手中的是前人的遺留,背后的門就是通向土著真正圣地的鑰匙,不過需要四把鑰匙齊聚,才能打開這扇水晶大門。
只是,他從手冊中憂心重重的描述中知曉,在這空腔周邊,有著一個隱秘的水下管道,那是個獨立于水晶大門的水下通道,只需要藍色的鑰匙就能開啟,是騰瀾部留下來,讓自己的部族在未來可以率先回到圣地的暗道。
從那里,他們大概可以繞過這扇堅固的水晶之門,嘗試進入這遺跡中,得以幸存。
但蟄伏在遺跡中的惡魔,那些怪異的噬腦之蟲恐怕也因為這浩大的風暴而蘇醒活躍。
它們現在還是野獸,還沒有智慧,但倘若他們得到了自己等人的肉體,得到了足夠聰慧的大腦…
甚至,它們順著自己用藍色鑰匙打開的門,離開了遺跡,來到了這片廣袤的海洋…
莫林,我這里還有一份水下呼吸藥劑,我將它交給你,你找準時機,嘗試回港口找救兵,讓子爵大人他們過來救我們出去——這里的秘密絕對不能讓太多人知曉,尤其是遺跡中可能存在的惡魔…我們絕對不能讓它們被釋放出來!
隊長…還是你出去吧,我也不謙虛,咱們所有人中的確是我最會游泳,但我記得你的孩子馬上就要…
莫林,我相信你不會拋下我們,而如果想要找來援軍,只有你才有最大的可能從暴風雨中幸存——至于我的孩子,你不覺得,保證這里的秘密不被泄露,也是一種守護嗎?
…我絕對不會辜負您的信任!
男人在昏暗的燈火中逐漸陷入沉思,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選擇,以他的見識,他只知道土著的圣地可能是一個迷宮雛形,而迷宮內部有著吞噬人腦的兇惡寄生蟲——這并不奇怪,甚至在整個世界中都不算是少見。
問題在于,他應該怎么選擇?有著藍色的鑰匙卡,他們的確可以嘗試通過水下通道冒險進入迷宮內部,但如此一來,倘若他們被內部的寄生蟲吃掉,他們知曉的秘密通道就會被發現。
惡魔一般的寄生蟲,就可以從他們打開的門戶中離開。
那個時候,就是他們將惡魔釋放出來了。
就像是那些不知不覺地探索迷宮,就將災禍帶給家鄉的冒險者。
有人在我腦子里說話?!是誰?!是誰!!
這個地方有鬼,有鬼啊!它要把我們都吃了!全部都吃掉…但是為什么,我為什么感覺并不討厭,這種感覺好像不是被吃掉,而是融為一體…嘻嘻,哈哈哈哈!!
清醒一點,莎爾!守住心神!這是怪物在用靈能侵蝕你的心靈,它力量很虛弱,只要振奮一點…該死,陷入癲狂了嗎?!
隊長,殺了他們吧,這些人已經瘋了…而且,我們真的沒有食物了…
地底深處,仿佛傳來了奇怪的響聲,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反復撞擊著巖壁,以一模一樣的節奏規律地撞擊著,令大地搖晃。
而隨著這震蕩,一陣陣靈能波動擴散,令所有人都陷入癲狂。
在混亂中,在饑餓中,在瘋狂中,在互相提防的恐懼中,所有人開始拔劍相對,白之民男子示意一位個頭比較矮的年輕男子離開,然后一個人擋在了腔室的狹隘通道口。
直到現在,白之民男人還有著機會,他還是能單獨逃走,打開水下的通道,前往遺跡內部,冒險活著。
這個選擇,可能為自己的家,為自己的妻子與孩子帶來災禍;但也有可能幸存,與自己的家人度過幸福快樂的一生。
選擇‘希望與生存’的延續。
還是,選擇‘絕望與必然’的死去?
死在這個狹隘,褻瀆,又充滿著陰森氣氛的海下腔室?
他必須要做出抉擇。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打開那扇門。即便我們能幸存,但倘若讓那種寄生蟲被釋放出來,造成的災難之大,絕非哈里森港能夠承受…至少伊芙琳和伊恩不可能幸免 舉起劍,面對昔日的同袍,他心中甚至有些解脫地想:請原諒我的自私吧,我不能帶著戰友活下來,但我得做點什么…即便是伊恩還沒有出生,我也得為他做一個榜樣…
倘若日后子爵他們發現了我們的尸骨,結果看見我們為了活下來互相殘殺,吞食尸體…唉,我的孩子…我不能讓他成為食人者的兒子…至少不能讓他帶著這種被歧視的標簽長大…
最少,即便是死,我也得作為一個會令孩子感到驕傲的,充滿榮耀的父親死去 伊芙琳…伊恩…我…
我愛你們 他再也沒有時間去思考。
因為已經瘋狂的護衛隊成員沖了上來。
他們雙目通紅,神情癲狂,口中流淌著饑餓的涎水,噴吐出腥臭又熾熱的氣息。
噬腦蟲的靈能并沒有強大到可以越過重重土石控制他們的思維,但恐懼,絕望與饑餓摧毀了他們的理智。
所以失去了自我。
而男人只能挺直腰板,他舉起劍。
緊接著,他揮劍。
劍光之中,幻象消散了。
與之同時,純粹的白色生命源質霧氣也同樣消散。
白霧主教向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已經凈化完成。
一切病菌,一切遺毒,乃至于那些腐敗的臭味,全部都消散一空。
但記憶卻不會。
隔著十四年的時光,白之民少年沉默地注視著歷史另一端發生過的那些事情,曾經出現過的那些思想。
莫林最后還是沒有帶著救援回來,但誰又能怪他呢?那個年輕的小伙子可能已經死在了南海大風暴的余波中,懷光信徒不能說絕對不會撒謊,但至少他那個時候的確沒有說出一絲一毫的謊言。
“父親…”
少年低聲自語,然后露出微笑:“我已經知道了。我知道你做出的那些選擇,那些掙扎與思考,以及最后的釋然和覺悟。”
“我很為你感到驕傲。”
“謝謝你。”
——我也愛你們。
如若不是埃內斯托的堅持,恐怕蟲巢的覺醒會比現在早上十幾年吧,那樣的話,一切歷史都被改變了。
此刻,伊恩不僅有些明悟——他的靈能不僅僅能看見未來,亦能看見過去…那些無人知曉的可能性,那些已經被遺忘在天地間的遺落歷史。
未來,是還未來得及作出的選擇。
歷史,是已經被作出,但是卻被遺忘的選擇。
他的靈能,就是去看這些‘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事情。
沙沙。
伊恩利用土著留下的那些皮革和金屬揉搓成繩,將所有尸骨收斂好,少年將他們全部都背負在身上。
“走吧。”
他神色如常地說道,緊接著朝著這個腔室出口走去。
經過銀色芯片的掃描和預知視界的透視,他已經知曉,此地應該就是距離奧戴爾礁很近的一片無名礁群,礁群內部有一個蜿蜒深入大海最底層的洞口,騰瀾巨鰻當年應該就是土著用來看守圣地大門的‘看門狗’,難怪就算是已經寄生蟲化,那些昔日還是附腦的生物也不會對它們造成多大傷害。
但這些都已經過去。
白發少年帶領隊伍走向這個古老遺跡的出口,步履堅定。
——無論是龍還是蟲,是一個狂人的執念亦或是蟲巢仰望星空的愿望。
——是世代犧牲的獻祭,亦或是一個男人為了自己家人安危的堅守。
紅杉基地自古至今橫跨一千六百年的糾葛,牽扯近百代人的紛爭與仇怨,終于于今日徹底告一段落。
一切昔日的陰影都已經被擊碎,一切過往的因緣都以死作為結尾。
光芒出現在眾人的身前,出口已經近在眼前。
是時候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