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內,眾翰林當天早早就到來,他們在等候最后的通知,看看是否要前去皇宮進行跪諫。
楊慎此時心情最為矛盾。
歷史上,他是以翰林修撰的身份參與左順門案,并在其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聯絡發起人的角色,可現如今他卻是翰林院侍講學士,已經擁有了入閣的資格——當初謝遷就是在這個位置上入閣的。
人一旦有了名利地位,看待問題的角度就有所不同,做事也不能那么隨心所欲了。
「用修,外面的人都在等了!」余承勛和葉桂章二人,出現在楊慎身后。余承勛繼續道:「豐學士已打過招呼,讓我們自行決定,他會帶一些人先去宮禁之地。「
在大禮議問題上,翰林院高層雖然都站在「維持祖制「,也就是反對大禮議的立場上,卻也分成兩派,一派是妥協派,主張從長計議,這一派中,主要是以石斑為首,可能是石班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又做過吏部尚書,覺得在君臣矛盾上不應該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另外一方,目前是以豐熙和賈詠為代表,他們的主張較為激進。其中又以豐熙為主,賈詠屬于被裹挾的那個。
一大禮議問題,文官保守派陣營內部就分成了若干派系,其中很多相對偏中立怕事的人,也都被裹挾加入到抗爭的一方,左順門事件參與人數非常多,只有少數人被懲戒,也體現出這一點。
皇帝不想讓此事鬧到不可收場。
葉桂章見楊慎臉色復雜,試探地問詢:「我們是否該同去?陛下今日輟朝,若不趁現在發起反抗,只怕時間上來不及了。」
很多中下層翰林,還有六科給事中和六部屬官等,都在等候楊慎的意見。
楊慎在大禮議問題上,發言權很高,這也是朱浩對他出手離間的重要原因,當然也是因為楊慎名義上頭鐵,可其實骨子里還是在意功名利祿,這時候楊慎的猶豫,也體現出他并不想就此斷送自己的政治生涯。
「去,為何不去?可有問詢過內閣的意見?」楊慎說要去,但好像還是在意朝中高層的意見。
葉桂章急道:「這都什么時候了?指望那些中堂、部堂跟我們一起嗎?此等事,只有靠我們自己了!」
因為葉桂章和余承勛等人在先前的升官事件中沒有得到什么實際好處,反而眼睜睜看著張璁、桂萼乃至是朱浩爬到了他們頭上,自然心有不甘,在去跪諫這件事上,他們的態度更為堅決,這其中未嘗沒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先跟六科的人打好招呼,尤其是習之那邊,出發吧!」
翰林院內中層官員是以楊慎為首。而六科則以張聊為首,兩個人各自為發起人,畢竟跪諫這種事,超出了正常規則,需要有人來號召和蠱惑人心,不然誰愿意跑去宮門口鬧事?這是明擺著要跟皇帝作對,去的人都知道會遭到皇帝懲戒,尤其現在還明確知道宮門口已增加了禁衛軍。
都知道誰去誰倒霉,但又不得不去,這種矛盾糾結的心情,讓人分外煎熬。
仍舊是左順門,也基本是歷史上發起左順門事件的那些人。
只是跟歷史不同的是,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尚書一個都沒出現,侍郎、寺卿等出面的也很少,在場地位最高的官員是吏部左侍郎何孟春,除此外就是那些形形的各衙屬官,而在翰林院中,則以賈詠和豐熙為首,不見石斑的身影。
最開始前去的官員只有二三十人。
隨后越聚越多,一個多時辰后,場面開始鬧騰起來時,已有百多人的模樣。
此時的朱浩,沒有去湊這種熱鬧,反正他已經跟楊慎打過招呼,無論他自己的立場是支持皇帝還是支持傳統文官派系,反正跪諫這種事跟他無關,他只需要在距離皇宮不遠的思 賢居,等候消息便可。
一同過來的還有唐寅。
張璁、桂萼等人,也想找地方探聽最新消息,但宮門他們是不能去的,甚至連就近的茶樓酒肆也不敢,生怕被誤傷,皇帝又沒給他們新指示,以至于現在只能留在翰林院,看著空蕩蕩的院落,待在自己辦公的地方,連零星的消息都得不到。
「敬道,鬧起來了!」
唐寅聽到錦衣衛的匯報后,搖頭嘆息。在場沒有張佐等人,決策層的人都不在,唐寅難免覺得,他跟朱浩都不能做主,有點大明即將陷入內亂的意思。
朱浩給唐寅倒了一杯茶,笑著問道:「先生是不想鬧出紛爭,選擇息事寧人?那應該去勸左順門前那幫人,而不是跟我說這個。」
唐寅瞪著朱浩:「你也有責任!」
這次唐寅倒沒把所有責任都歸咎于朱浩身上,現在他也想明白了,一個巴掌拍不響,君臣矛盾遲早要爆發,反正爆發的時候他唐寅總得站在文人的立場上去表達一下對傳統文官的憐憫。
「好好好,我也有責任,天下人誰敢說自己對大明沒責任呢?喝茶喝茶。」
朱浩一點都不著急,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皇宮內,朱四跑去養心殿南側的無梁殿齋戒,想通過這種方式避免跟文臣接觸。
不但當天,他打算未來幾天都找理由輟朝,在他看來,一兩天內這件事是解決不了的,朱浩也沒說幾時能徹底平息,那干脆來個眼不見為凈。
可當聽說宮門口聚集大批文臣,還在那兒哭天喊地撼動宮門時,朱四當即惱了。
「這是朕的皇宮,還是他們的皇宮?」朱四朝前來傳話的黃錦發脾氣。
一旁的張佐趕緊向黃錦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盡可能避免激化矛盾,不要刻意加一些修飾詞語,就說他們在宮門口鬧事就行了,干嘛非說他們拿腦袋撞門?為什么還要說什么有的人高喊太祖、孝宗皇帝?
黃錦本來在言辭上已經很小心了,盡可能不加入任何個人喜怒,宮門口發生的事情有什么說什么,但這還是不行。
朱四道:「左順門不是有大批錦衣衛嗎?都給朕抓起來!」
張佐急忙提醒:「陛下,不宜將事情鬧大,不如…先等等看?」
朱四瞄著張佐:「還讓朕等?等什么?等他們把宮門撞壞了?他們這是在攻打皇城,知道嗎?如果他們出現在朕面前,會不會有人直接拿腦袋往朕身上撞?」
皇帝的話里帶著一股怒氣。
張佐大概聽出來了,皇帝產生了自危的情緒。雖然宮門口只是一群普通文官,看起來不會對皇帝的人身安全造成妨害,可架不住平時皇帝都會跟這些大臣在同一個大殿中出現,萬一他們突然奮起刺殺皇帝…就好像當初土木堡之變后,皇宮內發生毆斗血案…皇帝以后還敢跟他們同殿相處?
朱四或許也知道,把事鬧大,結果對自己不利,氣喘吁吁生了一會兒悶氣,才問道:「敬道在何處?」
黃錦回道:「朱先生和唐先生已在思賢居等候。
朱四道:「朕要出宮。」
張佐趕緊提醒:「陛下,此等時候您還是不宜走出宮門。」
朱四冷笑一聲:「你是怕朕在宮門外,會遭遇危險,是嗎?如果真有人想造反的話,朕留在宮里反而更為兇險,因為誰都以為朕不敢亂走,才更有針對性。反倒是這個節骨眼兒上朕出宮,才沒人能預料到!
「再說留在這里也沒意思,今天過后,朕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敬道直接商議,還用拘泥那些狗屁禮數嗎?」
張佐和黃錦都聽出來了,好像今天是 個什么關鍵日子。
朱四大概意思是說,今天過后,他跟朱浩的相處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以后朱浩可以光明正大入宮,就算未必要入閣或當尚書,別人也都會知道朱浩是皇帝的首席幕僚。
在此等問題上,張佐想勸卻忍住了。反正現在朝堂已基本被皇帝控制,而且也沒見武勛有參與到這場為議禮之事而爭論的大事件中來,看起來京城和皇宮都很安全,那朱四說以后要跟朱浩共商國事,也沒什么。
朱四準備出宮見朱浩。
他沒著急走,先讓張佐出宮跟朱浩打一聲招呼,其實就是想問問,他出宮會不會有什么麻煩。
再便是讓張佐去通知張璁等人去思賢居見朱潔。
其意見概括起來就是終于到了攤牌的時候了,該讓議禮派的人認識一下,一開始是誰在皇帝身邊策劃了大禮議,并且誰才是皇帝身邊最重要的幕僚,還有以后朝堂內除了皇帝外,應該聽誰的。
張佐分別派人去通知議禮派的人。而他則前去思賢居,一路上沒遇到什么阻礙。當張佐到思賢居,見到朱浩后,心里終于安定下來。
相互見過禮,張佐道:「朱先生,長話短說,您看今日這事,不會鬧出大變故吧?諸如…兵變什么的?」
朱浩笑著搖搖頭:「不會。」
唐寅似乎也很認同朱浩的觀點:「五軍都督府并無動靜,再說閻臣和六部九卿中很少有人參與其中,斯為爭禮,而非反抗陛下。」
張佐嘆道:「那就好,那就好。」
朱浩問道:「陛下可是要出宮?如果要來的話,也可,但若是能選擇的話,陛下此時應該坐鎮宮中,因為很可能馬上就要對那些跪諫的大臣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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