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來見楊慎之前,怎么都沒想到自己碰壁會如此徹底。
楊慎不相信他的話他完全能夠理解,但楊慎對朱浩的盲目信任,又是如何來的?難道以楊慎大明才子的聰明才智,居然連朱浩的身份有問題都看不出來?
「用修,即便你我立場不同,也不該如此見外,畢竟我是來幫你的人。」張璁道。楊慎冷笑不已:「你來幫我?敢說眼前的事情,沒有你參與?」
張璁道:「我入朝時間不長,無法左右陛下的意見,倒是有一人,在陛下面前屢屢進言,對朝廷的危害更大。」
楊慎繼續冷笑:「你不會又想說是敬道吧?」張璁被嗆得有點受不了。
「用修兄就真的把他當成自己人?你未想過,被他出賣?」
張璁現在是鐵了心,要把朱浩的事告訴楊慎,讓楊慎去宣揚一下,令朱浩在傳統文官勢力中身敗名裂。
這是他所能想到限制唐寅、朱浩的唯一方法。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有些操之過急,但眼下他已是翰林學士,再加上今天朱四當著他們的面,力挺朱浩而奚落席書,更讓張璁感覺到巨大的危機。
鬧不好,朱浩很可能會使絆子,讓他張璁和桂萼等人被發配出京師,到時想出手都來不及了。楊慎道:「免開尊口!」
無論張璁這邊這么說,楊慎就是不聽他對于朱浩的攻訐。
張璁心里琢磨開了,朱敬道這小子到底給他們灌了什么?怎么一個個對他都如此信任?還是說我的公信力太低,他們都不信我?如果換個人來說,效果會不會更好一點?換誰呢?
就在張璁想要不要去找黃璜來,讓黃瓚把朱浩往溝里踩時,另一邊楊慎已坐在為他準備的椅子上,閉上眼,對張璁不理不睬。
楊慎的性格,顯然不是張璁能把握的。
朱浩就很清楚,楊慎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不給他利益,憑什么讓他聽你的?
在楊慎的角度,你張璁是一個靠鉆營技巧上位的小人,只懂得迎合和背地里使絆,這種人既不可信,而且合作起來也無任何必要······相反就算是被張璁說中了,朱浩真的是吃里扒外······可問題是,朱浩早就告訴過他了啊。
上次見面的時候,楊慎是對朱浩的立場飄忽,甚至是朱浩要往皇帝那邊站很生氣。
但關鍵是,朱浩幫他獲得了翰林院侍講學士的職位,還保全了他身為護禮派中堅人的名聲,也就是說他是在不違背自己立場的情況下,獲得了侍講學士,而且朱浩還通過跟唐寅的師生關系,不斷把一些「內幕消息」帶過來。
這些,是你張璁能比的?
就算你張璁以為自己是好的,那也是女干邪小人。
而朱浩那邊再壞,那也是正人君子。
在楊慎的角度,哪怕朱浩真的是對面的人,我也可以跟他周旋,不當并肩作戰的戰友,也能當個朋友,而你張璁算個屁啊?
「用修,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你可知朱敬道在背后做了多少危害朝堂的事情?」張璁也急了。這他娘的跟誰說理去?
我是來舉報朱浩的,居然沒人信我?
楊慎睜開眼,瞄他一眼道:「張秉用,你知道我為何不信你嗎?」張璁氣息粗重道:「請賜教。」
楊慎道:「因為我能感覺到,即便你是來通風報信的,你的目的也顯然不是為公義,而帶著一股陰險的惡意。而朱敬道無論立場如何,至少他做到了光明磊落。」
「他光明磊落?你······」張璁差點原地蹦起來。
你楊慎是眼瞎還是心瞎?那小子一直躲在你們陣營里當二五仔,你居然覺得他是正派人物,而我是邪惡小人 就算你覺得我是靠鉆營上位,你也不該有對我如此刻板的偏見吧?楊慎重新閉上眼,多余的話也不對張璁解釋了。
楊慎對朱浩的立場是不滿,但他并不覺得朱浩是對方的「始作俑者」,有見過始作俑者提前把自己一方的計劃透露給對手知道的嗎?
朱浩可是在之前清楚提醒過皇帝幾時要發大禮議的詔書,還說明宮門口防備的情況······先前也數次帶來警訊,讓護禮派可以提前做好應對準備。
從這點上來說,楊慎為什么要把朱浩歸為敵人呢?
楊慎只會覺得,朱浩哪怕不是自己這方的臥底,心中也是傾向于整個文臣集團的,不然他為什么要一次次通風報信?
再加上朱浩幫他獲得侍講學士的職位,還有他跟朱浩這么多年的交情······就算楊慎再不是東西,也不可能會選擇信任張璁而放棄朱浩,也因為朱浩知道他楊慎的秘密,并未對外泄露,楊慎也不想承認自己從一開始就看錯人了。
難道我楊大才子不要面子的?「你好自為之!」
張璁最后只能惡狠狠丟下一句后,轉身而去。.
「氣死我了!」
張璁走出詔獄后,到了外面,透口氣的同時,心中憤恨無以復加。
他現在既想去把楊慎暴揍一頓,又想把朱浩大卸八塊,以他的錙銖必較性格,是不愿意看到這一幕的。
我辛辛苦苦當上議禮派的領袖,出面跟那么多人為敵,天下人把我當成頭號女干臣,結果在論功請賞的時候,你朱浩一句話,就把勝利果實給摘走,這還不算,你還幫唐寅摘了一個,最后只把一個挑剩下的爛果子給我。
更可甚者,皇帝對你百般信任,眼里只有你而容不下他人······現在連你的對手楊慎,都對你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這小子······是會妖法嗎?「張學士。」
駱安來到張璁身側,一時間不明白,張璁為何這么生氣。
你就是來勸說那些人回頭的,可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無論被抓回來這幾個心中有什么小九九,至少他們還要臉,難道被威逼利誘一番就能改變初衷?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他們以后在朝堂上怎么混?
擺明了勸說無用,你都知道結果了,從牢里面出來還這模樣?你是故意在我們這些人面前擺出副跟他們勢不兩立的姿態吧?張璁道:「駱鎮撫使,下一個,我應該去見誰?」
駱安抱拳行禮:「聽張學士的。」
皇帝讓你來游說,見誰不是你說了算嗎?怎么還問起我來了?「兵科右給事中夏言,勞煩帶路!」張璁想了想。
被抓回來的人中,立場堅定的人不用去見,大概只有夏言和婁志德有可能是突破口,雖然這二人說話沒什么份量,但架不住他們會聽自己的,如果自己在他們面前把朱浩的事說出去······有點危險,萬一他們泄露這是我說的呢?
至少應該旁敲側擊一下,不要再朱浩那般左右逢源了!.
夏言如張璁所想的那樣,真的著急了。
自己只是個被裹挾參加左順門跪諫的言官,就算之前對待權貴作惡等事上意見鮮明,但我在大禮議的問題上可從未曾發表過過激言論,怎么被抓的人成了我呢?
你們錦衣衛抓錯人了吧?
等夏言見到張璁的時候,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
原本心高氣傲的夏言的確看不起入朝沒幾年就急速躥升的張璁,但從眼下雙方的地位來說······人家張璁已經是翰林學士,高他夏言太多,再加上夏言不想因為大禮議而落得被皇帝發配的命運,他現在真的是 把張璁當成前來救他的人。
「見過張學士。」
夏言恭敬地向張璁行禮。
張璁一看這架勢,頓時覺得,自己里子面子都有了,不再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張璁再一次屏退錦衣衛,單獨跟夏言敘話。
張璁這次直接進入牢房內,坐下來,而夏言則恭敬地立在一旁,這就體現出夏言跟楊慎不同的地方。「渭先等人先前說過,他們到京師后,收到過你的邀請,你還跟他們單獨談過一些事···.··」
張璁肯來見夏言,還有個重要原因是霍韜等人說過,他們到京城的時候,愿意招待他們的人中就有夏言。
這足以說明夏言的立場并沒有那么堅定,不然一個傳統派的文官是不可能跟議禮派的人交往的。夏言道:「只是做一些公事上的探討,或是私交······」
張璁點點頭道:「那你對今日議禮之事,如何看的?」這問題很尖銳。
我夏言去了左順門,無論我有多不堅定,這時候也不能改變立場,不然這朝堂真就沒我的立足之地了。
但在張璁面前,他還不能把話說滿了,如果咬牙硬頂回去,那他就真有可能離開京城,發配到地方,日后很難再翻身。
夏言道:「禮法之事,應當再行議論,非一蹴而就,至于其中關節,目前在下認為,應當以護禮為主,祖制不可違。但陛下一心為孝道······」
兜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沒說。
可就是這么一番看似堅定,實則模棱兩可的話,讓張璁感覺到,這夏言跟自己其實是一類人。那就投機主義者。
所謂的立場,不是真的有多堅定,多么不可動搖,而只是為目的服務。「好,那你就詳細跟我說說。」
張璁反而提起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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