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院。
此時戲臺上正在唱的是《西廂記》,乃經過朱浩修改后的版本,效果非常好,因為這戲本身在民間就有一定基礎,如今又有新的演繹,這種老戲一經推出迅速帶動戲院的票房收入,讓朱浩的荷包又稍微鼓囊了一下。
但這點小錢對朱浩來說,實在有點看不上眼。跟朱浩一起看戲的是大商賈蘇熙貴,當天一早他就被朱浩叫來看戲,按照朱浩的說法,今天朝堂上會有大事發生,他們兩個一起在這里等消息。
蘇熙貴問了幾次,都沒得到朱浩正面回答,揣測可能是黃瓚要入閣,或者是朱浩讓他來,是在得到確切的消息后讓他掏銀子答謝。
但以他對朱浩的了解,又覺得朱浩不太稀罕那仨瓜倆棗,蘇熙貴自認不是什么關鍵人物,何以朱浩會請他來看戲呢?「好!」
唱到精彩的地方,全場又是一片叫好聲。朱浩也拍了拍手,側過頭看向蘇熙貴,卻發現蘇熙貴無精打采地坐在那兒,不時偷偷看他幾眼,根本就沒留意戲臺上的情況,好像朱浩今日邀請他來此的戲碼,要比戲臺上的演繹精彩萬倍。
「小當家的,您就別賣關子了,鄙人沒什么本事,就是有點錢,您看是否朝廷在修路和造船方面又需要我贊助?或是有開礦的新規則出來?您只管說,鄙人承受得住。」
蘇熙貴心里那叫一個忐忑。
朱浩笑道:「怎么非要把我們的交往看作是一次生意?今天沒有任何交易的成分,只是想跟你一起看看戲,順帶說說朝中即將發生的事。」
「何事?」蘇熙貴問著。
朱浩沒有回答,指了指窗戶外戲臺上熱鬧的場景:「繼續等吧,有消息了再說,現在說,萬一事不成呢?」
「這…」
蘇熙貴只能繼續尷尬等候。
朝堂上無論發生什么,都不可能即時傳遞到外面來,很可能幾假時辰都不知宮里邊發生了什么。
蘇熙貴本有旁的事要做,但又不好意思跟朱浩說,只能干等。
一直快到中午時,一場《西廂記》都快結束了,消息依然沒傳來,而朱浩仍舊沒有跟蘇熙貴說正事。
蘇熙貴跟朱浩一起吃瓜果點心,不時喝點茶水,肚子都有點飽了,錦衣衛的密探終于進到房中,恭敬道:「公子,宮里有消息傳來,說是毛閣老的請辭奏疏已被批復。」
「嗯。」朱浩點頭。
蘇熙貴詫異地問道:「毛閣老退了?那…朝中要有所變動了。」毛紀正式致仕。
這是朝中大換血的第二步,第一步就是汪俊和孫交退出朝堂。
那名錦衣衛密探繼續稟報:「還有,新任禮部席尚書今日已在朝堂面圣,定下有關議禮方針,不過朝會上有關議禮的爭論仍舊喋喋不休。」
蘇熙貴滿臉不可思議:「禮部席尚書這么快便到了?」
席書如此快便趕到京城,意味著議禮之事只中斷了幾天,就又要開始,而且這次有了議禮派的禮部尚書為依托,大禮議方面皇帝占據了優勢,這也解釋了為何當天毛紀會請辭并得到批準。
反正文臣只能拿致仕之事向皇帝施壓,但現在朱四行事沒什么顧慮,就算你們一起請辭,決定權在皇帝我手里,完全可以一個個批準。
錦衣衛道:「有關黃學士入閣之事,今日朝堂上又提及,爭論依然很大,說是過午后繼續議。卑職先行退下。」「嗯。」
朱浩點頭,目送這名前來報訊的錦衣衛密探出了戲樓包間。
蘇熙貴好奇地道:「午后繼續議?那就是說…今日朝議仍未結束?」
朱浩道:「如果只是一兩個時辰朝議就結束,那我請蘇東主你來見證什么?你也看到了,就算毛閣 老退下,朝中對黃學士入閣之事,依然存在諸多爭議,所以我才說,沒有正式結果前,我不好跟你說什么,成與不成我們等著便是,如此不更有懸念?「
「懸念?」
蘇熙貴聽了不由搖頭苦笑。
我是生意人,求的是結果,你跟我講結果有懸念,那豈不是意味著這生意隨時可能做不成?
真折磨人啊!
「就像這戲臺上唱戲一樣,要是上演的是一出你根本就不了解的戲,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幕會發展成什么樣,這不正是戲劇吸引人的地方?
「如今大明朝堂也在演一出戲,只是這出戲的主角,需要自己去爭取,而我們作為看戲的人…或者說是聽戲人吧,參與不到其中,只能靜觀其變,看看進展是否合符自己的預料。」
朱浩語氣悠閑。
蘇熙貴笑道:「就算大明朝堂正在上演一出大戲,結果未知,但迷惘的只會是鄙人…這出戲本是您一手編排,走向也完全按照您規劃的方向走,細節上雖有偏差,想來結局也在你控制下,一切就要看戲子臨場如何表現了。」
朱浩指了指蘇熙貴:「蘇東主,你這么說可就不對了哦。你好像是在說,我大明君臣,都是我的提線木偶?這可是大不敬之罪!」「沒沒,鄙人絕無此意。」
蘇熙貴知道朱浩不是真的在責難,趕緊否認。「不過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朝堂上的事,是可以提前謀劃,可結果往往不能盡如人意,大禮議乃陛下最關心的事情,而換到蘇東主這里,最想了解的卻是黃學士入閣的進展,而朝中那些大臣,呵呵…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訴求,但我想大多數人都想早些結束這次議禮風波,安安穩穩生活,讓朝堂重新恢復寧靜。「
朱浩作為策劃者,在距離皇宮幾里遠的地方侃侃而談。
蘇熙貴聞言不管同意與否,都點頭附和。這是他作為生意人的習慣。
中午朱浩和蘇熙貴在戲樓吃了飯,下午繼續看戲。
這次蘇熙貴的精神頭好多了,因為他知道朝堂的確是發生一些足以改變時代的大事,也有他關心的人正在朝堂上角逐入閣資格,蘇熙貴心中多了幾分期待。
此時奉天殿內,一場君臣間的拉扯還在繼續。而在后宮仁壽宮內,張太后這里,一名大明經歷五朝的老太監戴義,正作為皇帝的說客,跟張太后敘話。
因為戴義是宮里的老人,曾幾次出任司禮監掌印、秉筆太監,地位尊崇,以至于他到張太后這里來說話,都會被賜座,張太后對戴義也算客氣。
而戴義給張太后帶來的,相對而言也算是「好消息」。
「陛下說,要讓壽寧侯和建昌侯早些回京,并且給他們提督京營的差事,只希望他們能恪守臣子本分,另外還會賜一些財帛,仁壽宮這邊,每年都會進行修繕,另外還會每年增加一千兩的用度…」
戴義說白了,是代表皇帝來跟張太后「談判」的。說是談判,還不如說是允諾給張太后一些好處,讓張太后心里平衡一點,不至于說因失去朱四這個兒子而感覺沮喪。
但張太后能不沮喪嗎?
就算我丈夫和兒子都死了,但我這個太后還在呢,選擇新皇帝的時候,還是我拍板的,說好了是給我找個過繼子來當皇帝,如果早知道找來的這個新皇帝是個白眼狼,我還找他做什么?直接換別人家的孩子來,不更好控制?
再說了,我丈夫的弟弟又不是只有興王府這一家,別家的孩子,可都覬覦著大明的寶座呢。
「將來皇宮內的規制仍舊不變,太后您仍舊為太后,陛下還是每時來請安,您還是會在仁壽宮內,六宮貴主,仍舊要聽您的…」
戴義話說得很通俗易懂了,也是怕張太后聽 不懂。
張太后道:「所以說,皇帝是執意要回他興府的傳承,不想留在大明正統這邊?」
「這…」戴義非常為難。
替皇帝來給太后當說客,這種苦差事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當張佐親自去請他來當說客時,他就料到自己可能會因此而落罪,甚至是名聲掃地。
張太后冷冷道:「兩位先皇過世沒多久,大明正統的香火就要斷了,哀家成了大明的罪人,或許當年應該讓先皇多娶幾位妃子,多誕下幾位皇兒,也就不至于會出現今日的狀況了。」
戴義心想,你早怎么不這么想?
作為皇宮里的老人,戴義很清楚,張太后在孝宗時是有多強勢,而孝宗作為皇帝,也當了「妻管嚴」,在華夏歷史上近乎也是僅此一位的。
而在張太后誕下皇次子并天折之后,張太后的肚子也未再有任何動靜,當時如果讓孝宗多納妃嬪的話,大明的歷史也必定會走向另外一條路,而不至于說會出現皇位傳承這么大的禮數之爭。
「老奴只是代陛下傳話,若是太后您有何想法,也可跟老奴說,老奴回去后轉告。」戴義沒有決策權,他甚至不敢替皇帝做一點點的退讓和承諾。
張太后道:「如果讓哀家的兩個弟弟回京,不會再有人刁難他們吧?」「這…」
戴義道,「太后娘娘,說到底還是要讓兩位侯爺恪守朝廷法度。」
張太后冷冷回道:「哀家不知道這些?但他們是恪守法度的人嗎?哀家現在只是要皇帝一句話,是否以后再沒人會為難他們!」
既然是談判,張太后想了想,自己唯一的親眷就是兩個弟弟,以及他們的家人了,不為他們爭取,能為誰爭取呢?
反正現在想把朱四趕下臺也不現實了,既然這樣,還是追求點實際的。
日子不還是要照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