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不會同意當楊慎的線人,但臨別前,朱浩還是告知楊慎一個消息。
「…張秉用大概會在陛下出巡前抵達京師,到底由誰參與議禮,或是黃公獻和張秉用一齊上,也未可知。」
張璁馬上就要到京城了。
楊慎知道有張璁這號人,但明顯對其極為輕視,一個剛考中進士不過三年的家伙,非翰林院體系出身,在同榜進士中排名靠后,就算是其首倡大禮議,可這種靠鉆營上位的人在朝中有什么號召力可言?
朱浩回到家就聽說,張璁已抵達京城,并在四處想辦法聯系他,甚至自行跑去思賢居找人。
張璁對于名望上的渴求,遠遠超過一般人,再或者張璁覺得自己既然在大禮議這件事上出過大力,就應該得到應有的回報。
朱浩沒有立即去思賢居見張璁,而是派人把張璁從思賢居請到就近的茶寮。
「朱先生。」
張璁見到朱浩,臉上滿是敬重之色,或許是因為有事相求,說話口氣極為懇切。
朱浩不像張璁那么著急,示意對方坐下來喝茶后,才開口細談。
張璁道:「…在下一路急趕,生怕耽誤陛下的事情,臨到京城時,聽聞南戶部黃部堂被陛下委命為翰林學士。」
朱浩笑著問道:「臨到京師?事不過是今日發生,你幾時聽聞的?」
「這…」
張璁有些猶豫。
大概他心中對朱浩也有些防備,但現在形勢所迫,他不得不相信朱浩,畢竟還要指望朱浩為他引薦。
「便是今日…更有傳聞,說是陛下明日便要議禮,或是要以黃部堂出面與禮部中人辯論…在下于南京這段時間,整理總結了很多情況,此番希望能為陛下出力,望朱先生能代為推薦。」
張璁也不藏著掖著。
之前的大禮議,有關「繼統不繼嗣」的觀點,雖由朱浩提出,但畢竟正式出面的人是他張璁,關黃瓚什么事?
現在黃瓚突然被委命為翰林學士,張璁感覺是自己被人竊取了勝利果實,本來唾手可得的功名,居然被黃瓚占據,這讓他有些受不了。
朱浩道:「秉用兄,以你南京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參與議禮,還要爭取更多的支持,只怕不容易吧?即便不為事成,單就對你仕途的影響,只怕也不小啊。」
「這…無須朱先生擔心,在下早就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思想準備,甘愿為陛下肝腦涂地。」
張璁話說得漂亮,可還是暴露出了他的急功近利。
朱浩笑道:「可問題是,陛下需要這樣一個人出面議禮啊。」
「啊?」
張璁面帶不解。
朱浩道:「其實有些事,沒跟你說清楚,陛下召你回京,準備讓你進翰林院為翰林侍讀,從旁協助黃學士掌握大明禮法事務,只要精誠合作,難道你們不是最好的組合嗎?還是說,秉用兄你覺得,一切該由你來主導呢?」
朱浩的問題很尖銳。
給了個甜棗,同時也把張璁的野心給攔住。
明擺著告訴張璁,現在皇帝馬上要委命你為翰林侍讀,你不太滿意是吧?可問題是,就是這個翰林侍讀,已經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置?連我朱浩現在都不是呢,你憑什么嫌棄?
還是說你一開始就覺得,自己上來就可以當翰林學士,皇帝應一切都以你的意見為準?
大概你忘了,最初大禮議的細節是誰提出來的吧?
我都還沒爭取呢,你蹦跶什么?
張璁心中自然有諸多不甘,但他并不能就此覺得被皇帝或是朱浩算計了。
跟歷史上不同,那個時候 的張璁幾乎算是大禮議的始作俑者以及幕后操盤人,皇帝召他到京城時,大禮議的問題上面臨無人可用的困境,所以嘉靖才強行指定張璁和桂萼為翰林學士…
可如今有了朱浩的存在,皇帝的選擇面多了不少,有黃瓚這個德高望重的南京戶部尚書在,皇帝為什么要用你張璁?
你張璁只是聽命于朱浩辦事的跟班而已,現在讓你當翰林侍讀,算是很給你面子了,你還挑剔什么?
張璁道:「那…在下接下來要做什么?」
不甘歸不甘,但現在朱浩表達出的意思也是合情合理,他只能認命。
朱浩笑道:「明日陛下出巡,大概你會以新任翰林侍讀身份隨行,到了城外,你不要過多發表意見,只負責替黃學士吸引火力…我的意思是,讓別人把關注重點放到你身上,關鍵時候,讓黃學士發揮。」
「這…」
張璁本來就很沮喪了,聽了朱浩這番話,更覺郁悶。
心里琢磨,那我豈不成了為他人做嫁衣?
「秉用兄可是有顧慮?」
朱浩關切地問道。
張璁道:「朱先生,敢問一句,若是明日黃部堂在議禮上,表現出色…其中應該有您和唐先生暗中謀劃的結果,如此一來,他是否…不單只會停留在翰林學士這職位上?若是可行的話…是否會入閣?」
朱浩微笑著搖搖頭。
有些問題,看似明朗,朱浩也無須作答。
你張璁都有這種意識了,我還跟你解釋什么?
張璁嘆道:「那看來在下只能寄希望于黃部堂明日能舌戰群儒,并有所表現。」
這番話表明其對黃瓚沒什么信心。
朱浩知道,讓張璁明天當個配角,肯定心有不甘,到時張璁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表現自己,皇帝都說了明日在大禮議的問題上可以暢所欲言,誰都可以出來發言,張璁肯定也會逮著機會就上。
「秉用兄,你旅途勞頓,恐怕很困倦了,現在就回去休息吧…養足精神,明日才有精力面對復雜的局面。」朱浩道。
「那可否…先去拜見陛下?」
張璁提出請求。
朱浩直接回絕:「不能,最近我也很少面圣,陛下國事繁忙,出宮要看時機。明日我不會出城,只有唐先生會親臨辯論現場,若是秉用兄有何問題,直接找唐先生商議便可。」
「那…便如此吧。」
張璁還是難掩臉上的遺憾之色。
大禮議進入實際辯論環節,各方的人都在做精心準備。
朱浩當晚于辯論會舉行前去見了他能見的最后一個人…唐寅。
「…我不想去,卻非讓我列席,真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
唐寅一上來就抱怨。
朱浩笑道:「大禮議你不出面,可火車和鐵路始終是你出面督造的,你不去誰去?再說了,你可是法人。」
「法人是什么意思?」唐寅皺眉。
在朱浩這里,唐寅總是能接觸到一些新鮮名詞。
朱浩不回答,轉移話題道:「先生,剛才我去見過張秉用,他對于自己未能進位翰林學士,好像有幾分意見…我明確告訴他,陛下讓他進翰林院為侍讀,明天讓他跟你一起去城外出席典禮。」
唐寅道:「他都當翰林侍讀了,還有何不滿?我看張秉用,好像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啊!」
朱浩不無驚訝地問道:「先生還挺欣賞他?」
「切!」
唐寅嘴角發出不屑的聲音,白了朱浩一眼。
大概意思是,我欣賞與否有個屁用啊?
有何實際意義嗎?
聽你小子說得,好像還吃起醋來了,但誰不知道你小子就喜歡惺惺作態?裝來裝去有意思?
「先生,其實不瞞你說,陛下對于增加翰林學士人選方面,初步定下的方案,就是加兩人。而且最初的方案,就是越級拔擢你跟張秉用。」
朱浩直言不諱。
唐寅聞言不由陷入了沉思。
「至于黃公那邊,更多是我出面舉薦,也有黃公在湖廣時,就與興王府有聯系,這才換得陛下委以重任。」朱浩道。
唐寅搖頭:「我看,陛下更多是聽你的,如果你舉薦的是張秉用而不是黃學士的話,那定是張秉用來當翰林學士。」
朱浩笑了笑,沒有回答。
事實就是這樣。
朱浩對張璁說的是,我幫你爭取了個翰林侍讀,但實際情況卻是,朱浩刻意把張璁給壓了下來,本來張璁可以當翰林學士,硬生生降了好幾級,變成了翰林侍讀。
從南京大理寺少卿到翰林侍讀,傳統的官職調遣上并沒有實際上的提升。
當然本身進翰林院,就是皇帝最大的恩賜了。
唐寅問道:「那現在就只加黃學士一人?你還…另有安排?」
朱浩道:「先生,若是讓你來當翰林學士,你可有興趣?」
「沒有。」
唐寅拒絕得很干脆,「此事莫要再提。」
「那好,先生想舉薦誰?我是說,除了我還有張秉用外!」朱浩正色問道。
唐寅一怔。
現在輪到他來舉薦了?
唐寅稍微想了下,眉頭逐漸皺起,臉色變得深沉起來:「敬道啊,你有何安排,你自己跟陛下提就好了,不要什么事都往我身上牽扯,可好?我在翰林院混個差事,便已非常不錯了…你不也說了,今年乃是我命中的劫數,讓我順利渡劫,比干別的什么都好。我沒人選可提供。」
朱浩笑道:「那你覺得,讓楊用修來當翰林學士如何?」
唐寅又狠狠瞪了朱浩一眼,道:「你又要算計人家用修?我可要提醒你,他做了翰林學士,在議禮之事上,會對你形成不小的制約。」
朱浩道:「就算他不當翰林學士,對大禮議的影響也很大。讓他當翰林學士,你以為我是在害他嗎?我分明是在保他!」
這話,又讓唐寅驚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