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或許是真的沒什么顧慮,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他大概也是這個時代最真心實意為朱浩著想的那個。
二人都是嘉靖皇帝身邊的大紅人,跟朱四的關系親密,照理說現在應該想怎么幫朱四掌權,連朱浩都沒想到,老小子居然會跟他提染指軍權之事。
「先生,你說這話不合適啊。」朱浩擠眉弄眼地說道。
唐寅本就是興之所至,隨口就提了一嘴,還真沒考慮過別的,但經朱浩這一提醒,頓時發現不妥,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地環視一圈,見沒其它人在場,不由輕吁一口氣,隨即不再談相關話題。
朱浩又給唐寅斟酒一杯:「大明文臣武勛,涇渭分明,很難扭成一股繩,這大概也是楊閣老無論做什么,最后都只能慘淡收場的原因,這要是放在前唐,結果如何還不一定呢。」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繼續喝酒。
因為無意中提到爭取軍權,酒桌上平添幾分壓抑的氣氛,唐寅心中本還對朝事有一些疑慮,卻沒有再提及。
朱浩見完唐寅,又去見了婁素珍。
當天陪唐寅釣魚吃飯,朱浩是受婁素珍托請,因為婁素珍想鼓勵唐寅「振作」起來。
等朱浩將跟唐寅的相處和對話,大致跟婁素珍說了遍,婁素珍面色黯淡。
「…看來唐先生還是無心仕途,若他覺得妾身喧賓奪主的話,妾身大可退出現在的工作,以后專心打理院子里的事,不再干涉公子和先生的作為。」
婁素珍怕唐寅多想,主動請退。
朱浩笑道:「夫人,你不必為唐先生的一兩句感慨而自責,這不是你的錯,其實就算是讓唐先生進一步為翰林學士,或是入閣,他也未必有那心。卻是夫人你…巾幗不讓須眉,若是讓我選擇的話,我寧可選擇夫人你做我的幕僚。」
「公子何出此言?」
婁素珍急忙回絕,「妾身絕無此等能耐。」
朱浩道:「哈,你別多想,若是我跟唐先生合作,他也不可能當我的幫手,反倒是我要給他打雜,所以才會這么說。」
朱浩解釋了一下,但就算是婁素珍也明白,朱浩只是名義上唐寅的弟子罷了。
論實干能力,唐寅跟朱浩的差距,不是一兩個她婁素珍就能彌補的。
朱浩把受托之事完成,將走之際,順帶問了問有關兵工廠的籌備情況,婁素珍有意提醒:「公子最近應該又有多日未曾回府探望尊夫人了吧?公子應當多顧念家事才對。」
「呵呵。」
朱浩沒想到婁素珍不但對唐寅的事感興趣,連自己的家事她也要過問。
婁素珍一本正經道:「公子年歲漸長,卻一直沒有子嗣,估計令堂也會著急,公子不該為朝事而忽略家事,這畢竟關系到公子的未來,不可不慎!」
朱浩點頭:「好,我記下了,有時間就回去,夫人你也多考慮一下自己的事,不要總顧念他人而不自顧啊。」
婁素珍灑脫一笑:「公子的教海,妾身也記下了。」
朝堂上,有關誰入閣,誰當翰林學士的事,還在暗中發酵。
朱四這天收拾好心情,溜出宮,到了思賢居,見朱浩的同時,猶自不忘叫上蔣輪和唐寅一塊兒,大概是想把親朋故舊召集起來聚聚餐。
朱浩本就在思賢居內批閱奏疏,朱四到來,二人先到聽戲的雅間,此時樓下的戲臺空空蕩蕩,公冶菱被接進皇宮后,朱四已經很久沒出來聽戲,思賢居的戲臺都快荒廢了。
「…宮里一點意思都沒有,聽說西域的舞姬跳舞很有 一套,什么胡旋舞、胡騰舞在隋唐便名噪一時,如今又流行什么肚皮舞,敬道你能不能幫朕找幾個來?」
朱四一看就不務正業。
大概當了皇帝,成為九五之尊,就沒心思再顧念那么多差事,大權在握,現在連朝中最大的反對派領袖都滾蛋了,朱四無所顧忌,就想著怎么玩了。
朱浩道:「沒見識過,也不知究竟如何,但料想不過是普通女子,自小培養歌舞技巧,以魅惑世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陛下還是遠離一點為好。」
「嘿嘿嘿嘿。」
朱四笑的聲音很難聽,不忘打趣朱浩,「你有好日子過就不顧朕了?這世上好玩的東西多得很,朕想見識一下有什么錯嗎…哦對了,火車再過半個月就要通車了,朕想親自去觀禮通車儀式,到時朕要你作陪。」
朱浩這次沒拒絕。
本身火車通車這件事,朱四便是主導,現在事成,由皇帝為火車和鐵路背書,起到的宣傳作用非常大。
只是作陪這件事,朱浩覺得有不妥之處。
說白了朱浩還是不想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像現在這樣藏在暗處,既能幫皇帝做事,又能在各方勢力中周旋,更符合朱浩的訴求。
「還有啊,敬道,有關給先皇追封之事,朕不想再等了,現在這么好的機會,你要趕緊操持起來,連母后最近也在問朕,說這事關系到興王府興衰,母后開始鬧情緒了,說是不給辦,她就要回安陸去當她的興國太后,這不是讓聯為難嗎?」
朱四有些煩擾。
給朱祐杬追求帝號這件事,真不是朱四一個人的執念,連蔣太后都有點不知進退。
大概是蔣太后在皇宮受夠了張太后的氣,現在好不容易張太后的盟友楊廷和退出朝堂,當娘的就開始在兒子耳邊吹風。
以朱浩看來,雖然蔣太后出身大戶,但始終不是什么書香門第出身,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沒有高瞻遠矚的能力,只顧著眼前的利益。
朱浩道:「陛下不如先找禮部尚書,單獨談談。以臣所知,這位汪部堂,接任禮部尚書后在朝中的存在感很低,一直想證明自己的能力,陛下就當是給他個聯絡朝臣檢驗成色的機會…」
「他會幫朕?」
朱四瞪大眼。
朱浩搖頭:「顯然不會。」
朱四撇撇嘴:「既然不會幫忙,找他干嘛?你給辦了就成。」
朱浩道:「那不一樣,雙方出招,總要有來有往,禮部尚書到底是直接的參與者,以臣所料,這位禮部尚書為了平衡陛下跟文臣間的關系,在大禮議的事情上,看似站在繼統繼嗣的立場上,卻會在一些問題上做出轉圜,不然的話…他跟以往的那位毛尚書有何區別?」
朱四想了下,顯得不太相信:「他的話,有人會聽?」
「他可是禮部尚書,在大禮議的問題上,若是他都沒有發言權,那還有誰有?陛下找他談談,試探一下他的口風,再借他的口,把此事傳揚出去,讓文官知道陛下要重議大禮的決心,到時再以他的反應,做下一步應對。」朱浩道。
朱四問道:「那朕見了他說什么?」
朱浩道:「臣會給陛下列一份清單,再給陛下一份不署名的奏疏,陛下可以拿來詢問他的意見,如此便可以正式展開大禮議之辯了。」
該來的,始終會來。
重開大禮議,是朱四鞏固皇權的標志性事件。
看似只在為朱祐杬夫妻倆爭取個名分,其實就是以此來檢驗朝中大臣的成色,看哪些人是站在新皇這邊,哪些人站頑固守舊派的立場上。
不一定要做取舍,但若是守 舊派中的頑固分子,諸如那種非要出來死諫的,皇帝可以借機打壓,以此體現皇帝的威嚴…歷史上的朱厚熜,正是靠這種方式,短短三年間,就讓大明朝上下忘記法統的問題,將一個外宗小宗過繼來的皇帝,成為大明正統。
朱四得到朱浩的授意,第二天就在朝議結束后,讓張佐單獨帶新任禮部尚書汪俊去乾清宮。
因為有關大禮議的風聞,早就在朝中傳揚,汪俊在面圣前,大概就明白接下來要談什么。
等汪俊到乾清宮后,朱四很客氣,讓人為他準備了座椅。
汪俊在推辭三次后,終于還是坐下來,跟皇帝談事。
「…汪卿家,朕也不跟你兜轉,明說了吧,朕想要為先帝加皇考之名。」朱四道。
汪俊問道:「陛下所說,可是大行孝宗皇帝?」
朱四笑了笑道:「你是個聰明人,不必故意裝糊涂吧?這里有一份臣子的上奏,你給看一下,其中是否有可取之處?」
說著,朱四讓張佐將朱浩早就備好的不署名奏疏,轉交給汪俊。
汪俊拿過來看過,手都在顫抖。
這份奏疏上所提的事情,讓他這樣自詡忠直的文臣氣憤難當,若非當著皇帝的面,大概他都要把這樣一份東西直接擲于地上,以體現出他的不屑。
「陛下,萬萬不可!」
汪俊道,「有關大禮之事,一年多之前就已定下,若是陛下舊事重提,只會令朝堂不安,令人心不穩。」
說著,汪俊站起,躬身行禮,似想讓朱四收回成命。
他不以道理來講,只說這件事已經定下了,皇帝你當初既然應允下來,并做出許諾,就不該言而無信。
如此其實也算是一種避重就輕。
朱四也不著惱,畢竟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意見不會得到正統文官的響應,哪怕是孫交和趙璜這樣中立派大臣,也不支持他加朱祐杬為皇考。
朝中皆是反對者,何必要動怒,給自己找氣受呢?
「朕沒有說現在就定下來,這不是讓你帶著朕的意思回去,找人商議一番?你也別急著給朕回復,朕就是想要更全面的意見,如果都持一個看法,那朕就不得不采用一些非常規手段…所以…呵呵,汪卿家可一定要謹慎處置這件事。好了,你可以先回了!」
朱四不急不忙下達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