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時間不變,仍舊是三月十五。
距離殿試還有幾天時間,但朱浩十天的假期已正式結束,如往常一般,回到翰林院繼續當他的史官修撰。
回來后本以為又會被楊慎纏著,畢竟先前蘇熙貴的事還沒了結,可能先前他在家里照顧老母親,楊慎不好意思登門打攪,可這次回來,卻沒見到楊慎本人。
余承勛倒是安如泰山一般繼續在他的位子上做事。
此番升遷侍講,與他余承勛可沒任何關系。
「…你問用修?他最近都忙著家事,沒時間過來坐班,已跟豐學士打過招呼了。」余承勛道。
朱浩這一問才知道,原來楊慎最近也偷懶沒來翰林院應卯。
朱浩往四下看了看,面對空曠的修撰房,搖頭嘆道:「這翰苑的差事,到底多么悠閑?為何同僚總是難相見呢?」
余承勛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朱浩:「敬道,你這是第一天到翰苑?你自己不也經常不在…還有這心思感慨呢?喏…這里正好有幾本史書,你給看看,幫忙整理一下。」
難得見到差遣得動的人,余承勛便想把手頭的活交給朱浩來做。
朱浩一聳肩,推脫道:「抱歉,連續在家休息十天,積累下不少活,我這邊也挺忙的,回頭吧…回頭我一定幫你。」
誰都會偷懶。
無論哪個衙門,偷懶都是門大學問。
還沒到中午,便見到翰林院中人已三三兩兩往外去,腳步匆忙,似乎各自都有什么重要差事一般,其實就是去各種地方赴宴…
現在京城殿試還沒舉行,貢生以及尚未離京的落榜舉人,會設很多飯局,這種飯局一般都在中午舉行,翰林院的翰林作為大明讀書人清貴的典范,自然就成為京師官員中受邀最多的存在。
尤其那些涉及地域的聚會,都會試著請各自省份、府、縣在京的翰林,叫上一起吃飯,既是為了認識一下攀附關系,也是為將來能巴結一位潛在的做準備。
舉人嘛,已算躋身士族階層,身價地位提高后,就像做點巴結權貴之事。
可京城那些,他們基本沒門路攀關系,可翰林院基本是一群清閑沒油水苦逼哈哈的貴人,其中部分將來的前途還高得嚇人,自然就成為了結交成本小,未來收益卻高的群體。
就看誰眼光準,能巴結到一個未來的閣老或者部堂,甚至能巴結個首輔。
「我這邊有川蜀之地的宴會,你去不去?」余承勛也要去赴宴,臨走之際,想叫上朱浩一起。
無論朱浩先前做過什么,至少在余承勛看來,朱浩是「自己人」。
再說以往坑朱浩的地方也不少,找個機會請朱浩吃頓飯,還是借花獻佛,不請白不請。
朱浩搖頭苦笑:「我既不是川蜀人,也從未去過川蜀,怎么跟他們攀談?怕是你們的方言我都聽不懂,還是…不去了。」
「呵呵。」
余承勛笑道,「也沒多難,看你就是不善交際,這不是什么好事。算了,這次不去也罷,回頭有一次宴席,你非去不可,不要推搪啊。」
朱浩問道:「可是楊家二公子考中進士后的宴席?」
余承勛一怔,微微驚訝:「這你都能猜到?不過也是,用敘他馬上就是進士了,以后用修和用敘兄弟二人在朝,或能做不少事,你…也不知到時用敘是否能進館,以他會試的成績,只怕進館或有不足。」
楊惇雖然取中貢士,但想考一甲,或是選中庶吉士,以其成績并不是容易的事。
但誰讓他老爹是楊廷和呢?
若是沒有這次會試風波,楊 廷和暗地里安排一下,讓其補個庶吉士,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年歲畢竟不小了,三十多的樣子,加上其會試成績不好,在外的名聲也過于放浪形骸,自然不合適來翰林院這種修身養性之所上班。
「回頭叫你,先走了。」
余承勛離開后,修撰房內只剩下朱浩一人。
朱浩繼續修《武宗實錄》,但以其修撰身份,只能幫忙整理文稿,真正要校對選定哪些內容可以作為大事記錄之用,這得要學士級別的人才能拍板。
一直過了午后。
還是沒人回來,朱浩這才收拾心情準備回家吃飯,下午他就不留在翰林院。
卻在此時,見到楊慎姍姍來遲。
「哦,敬道,有事你先去,我找豐學士有事。」
楊慎跟朱浩只是匆匆一面便分開,楊慎往翰林院里邊走,朱浩是出門。
他說是要去找豐熙,就算以朱浩的深謀遠慮,一時間也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但看樣子…楊慎既灰心喪氣,又想找機會表現自己,可能是最近晉升侍講,做的事已不再是修書、坐班這種日常小事。
「神神叨叨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不是晉升侍講,是要入閣了呢。」
朱浩回頭望著楊慎的背影,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說一句。
楊慎沒跟朱浩提蘇熙貴之事,朱浩自然無須對他匯報什么。
這邊朱浩剛出翰林院,沒走出幾步,就有人往這邊歪歪斜斜撞了過來,而暗地里保護朱浩之人,直接把這個有意靠近朱浩的冒失之人給拿下,大概是將其當成刺客一般的存在。
附近一個茶樓的后院,被拿下那人還不斷地發出質疑:「你們是什么人?要綁票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可不能亂來。」
「這都什么詞?」
朱浩從后門走了進來,聞言好奇打量那人,說話油嘴滑舌,卻是讀書人裝束,朱浩不由問道,「你先前找我有事嗎?」
那人見到朱浩,諂笑道:「您就是朱翰林吧?武昌府的時候,就聽說您大名,此番京師內有很多從武昌府來的舉子,想邀您赴宴,一直不知該怎么找到您…聽說最近令堂生病,他們還會聊表寸心。」
原來是請客吃飯。
不知道的真以為是來找茬的。
朱浩道:「我不喜歡與人應酬,再說了,我是安陸州人氏,你們來自武昌府,隔得有點遠,就不去了。」
那人道:「這怎么會遠呢?都來自湖廣,您是貴人,但那些舉子也非碌碌無能之輩,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旁邊負責拿人的于三不屑道:「喂,誰跟你是朋友?老實交待,你是不是想對我家老爺不利?」
「喂,誰要對他不利?再說了,我不過就是來傳個信…」
那人一臉冤枉的樣子。
朱浩走了過去,笑問:「你是哪兒人?」
「這…京師的。」
那人并不避諱。
朱浩道:「既是京師的士子,怎么會牽扯湖廣之事?專門替人做這個…」
「這個…呵呵…」
那人撓頭。
京城里,想攀關系也要走門路,卻也有像眼前這種,相當于社會盲流不務正業的類型,鉆營怎么撈銀子,現在幫武昌府的舉人找個狀元吃飯,作為引薦人,若事成了,肯定好處不少。
朱浩問道:「你怎么認識我?」
「嘿嘿,聽說的,聽說的。」
那人還遮遮掩掩。
朱浩道:「看來你身上有很多秘密 ,我覺得你可能跟盜匪有勾連,是不是要對我不利,打算綁票勒索?」
「喂…朱翰林,咱可不能亂咬人啊…不對,是亂誣陷人,在下是個讀書人,斯文得很,怎可能跟盜匪有勾連?要是您不赴約,那就算了,當在下沒來過…告辭告辭…」
那人看這架勢,一個狀元郎,身邊帶了一群壯漢,隨便靠近就要被拿到后巷來追究一番,這種人不好惹。
朱浩道:「我也不為難你,現在你替我做一件事,好處少不了你的。」
「啊!?」
那人一臉不解。
「是這樣,我這人吧,不喜歡跟人交朋友,也不信多個朋友多條路的鬼話,你跟武昌府那些舉人說,我眼高于頂,看不起他們,說他們都是狗屁,不配跟我做朋友,還說我把你揍了一頓,說你不開眼…」
朱浩笑著道。
那人苦著臉:「狀元郎,您可真會開玩笑。」
朱浩冷笑不已:「誰跟你開玩笑?你說不說?說的話,我給你銀子,當時替我傳話。若你不答應,那好辦,我真讓人把你揍一頓…聽好了,要揍就一定要讓你傷筋動骨,非打到你滿地找牙不可。選哪條?」
「我我我我…我選第一條。」那人無奈,還有這么不講理的?
給錢讓傳播惡名?
這狀元郎腦子不好使嗎?
「給錢!」
朱浩對于三吩咐一聲。
于三很不情愿,拿出二兩銀子,丟給那人,那人都有點傻了。
真給銀子?
不是言笑?
朱浩道:「聽好了,我不問你叫什么名,但你以后一舉一動,必會在我監視下,這幾天你要是不能利用自己的關系,把我的名聲給搞臭…你看著吧…」
朱浩隨便抓起一旁豎著的扁擔,「我親自把你的腿打折。」
「不會,不會,定給您把話傳出去。」
那人拿了銀子,趕緊跑了。
卻是人剛出后巷,就有人緊隨,錦衣衛的人在跟蹤方面自然絲毫不含糊。
「東家,咱這是干嘛?」
于三不解。
誤抓個人,放了便是,還是說對其身份有懷疑,以此進行試探?
朱浩道:「名聲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何用?我就是要給人留一個不近人情的惡劣印象,如此就不會有人來煩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