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坐不住了。
他急忙出內閣值房,去兵部衙門找彭澤問詢具體事宜。
此時兵部已亂成了一鍋粥。
西北戰事發生的中心地帶,居然不在九邊重鎮,而在內三關的居庸關?韃人這么會挑地方嗎?
為什么唐寅鎮守內三關,戰事就發生了?
只因為先前唐寅派兵進行過一次誘敵深入?
「中堂,現在已基本確定,宣府鎮等關口,已被韃靶人連續攻擊三天,現在居庸關戰事告一段落,估摸韃人見事不可為,很快就要退兵了。」
彭澤將最新戰報告知楊廷和。
楊廷和一臉羞惱之色:「此等戰情,為何提前不知曉?」
彭澤支支吾吾:「先前出居庸到懷來,再到宣府的官路,都被韃人的游騎襲擾,官驛無法傳訊。就連信鴿…也沒法傳軍情到內三關…」
楊廷和一把抓起面前一份戰報,上面清楚列明了唐寅出兵的情況。
「哦,對了,內三關總制唐寅,以先出兵后奏報的方式,引兵往宣府鎮去了…此番不再是誘敵,而是直入宣府鎮。」
彭澤急忙提醒一句。
現在滿朝文武都知道了,唐寅先前敗是「詐敗」,為的是讓各處韃鞋人馬集結后列陣于居庸關前,為大明兵馬接下來的夜襲和反攻做準備。
至于為什么要把韃人聚攏到一塊兒再反擊…這對于大明一眾官員,諸如兵部大佬而言…是個迷。
難道分而化之,不是最好的破敵策略?怎么要把敵人聚攏到一起才打?敵人集中優勢兵力,還是在居庸關前,就算你進可攻退可守,但你要是退的話,可能連關城都不保了,你這是什么戰術?
「另外,戰情奏報中提到一點,說是居庸關守軍,用往敵營中丟擲火藥包的方式,將炸得人仰馬翻,俘虜的韃鞋殘兵中,有不少都是缺胳膊斷腿兒。」彭澤又說出個讓楊廷和很無語的情報。
好家伙,火藥還能這么用的?大明神機營幾時有這么大的神通了?不玩火炮和火銃,改用丟火藥包方式?
突然兵部右侍郎李昆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東西,見到楊廷和在,愣了一下,隨即把那東西呈遞給楊廷和:「中堂,此乃令郎在居庸關的上陳…您看看。「
楊慎仍在居庸關。
戰事發生后,楊慎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怕以唐寅為首的明軍奏報會不盡不詳,他盡管對敵情不太了解,但楊慎選擇了將自己所聞所見,一并上報給兵部,以此作為參考。
楊廷和看完后,臉都綠了。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傳言的話,楊慎在居庸關內,所見不會是虛言,再說了楊慎也沒必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楊慎說這一戰應該是取勝了,只是要防備韃靶人反撲,但韃鞋最多三四千人馬,首級丟了六七百,俘虜三四百,加上一些別的戰損,那就過半了,韃人還怎么反撲?
士氣此消彼長的情況下,韃人若只是以劫掠為目的,那必定是倉皇奔逃,有多遠逃多遠。
沒來由的,楊廷和突然非常期盼韃鞋人能「卷土重來」,最好殺假回馬槍,給唐寅一個重挫,唐寅最后龜縮回居庸關,這樣楊廷和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怎么這種期盼,在以往看來,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是一種天方夜譚般的奢求?
「中堂,您沒事吧?」
楊廷和突然人有些站不穩,搖搖晃晃。
彭澤和李昆趕緊扶住他。
楊廷和受打擊太大,這次的事,對大明來說是好事,但對楊廷和來說…就跟陰溝里翻船差不多。
誰能猜到韃人居然這么不堪一擊?連一個從 未上過戰場的唐寅,都能把韃人殺到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沒…」
楊廷和想說什么,卻發現氣火攻心,連話都說不利索。
彭澤道:「要不急忙下令,讓唐寅不得帶兵往宣府鎮,只等大同鎮的人馬接管沿關防務…」
楊廷和瞪了彭澤一眼。
這意思是唐寅負責沖鋒陷陣,等其取勝后,讓宣大總督陳九疇來接收勝利果實?怪不得你彭某人不如王瓊…這話你都能說出口?還跑來問我!?你真把我楊某人也當成那種卑鄙無恥小人了?
李昆則道:「若是內三關出擊人馬順勢西進北上,則可趁勢進駐宣府鎮,或是宣府鎮周邊關隘的狄夷,將會不戰自退。」
其實李昆還是很明智的。
他看出來了,現在大明軍隊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后,為震懾來犯的韃人馬,應該讓唐寅順勢去宣府鎮,最好讓唐寅來當這個宣大總督。
…畢竟這場大捷,只是斬獲了一小股「流寇」而已,真正要命的是在宣府鎮北邊,諸如張家口等地,積極攻打關城的韃主力。
若是唐寅去了,韃人一看煞神來了,又見失去里應外合的機會,還不趕緊鳴金收兵?
但這也不是楊廷和所能接受的結果。
大明京師各處衙門,就在一點點擠牙縫般等消息的過程中,把這一天時間給渡過了。
第二天早朝。
皇帝一反前兩日的消極態度,早早去了奉天殿,而當天…楊廷和卻告了病假,沒有上朝。
此時一直都是隔岸觀火的孫交,最是輕松自在。
前幾天又是鬧騰唐寅出兵,又言唐寅戰敗損兵折將要將其撤換,到最后居然讓唐寅打贏了?
那可是我女婿的先生!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難怪我女婿能為新皇器重,是我小瞧了唐伯虎啊,看看人家…這功勞,放在大明,就算不能封個爵位,官職上也能更進一步吧?
再看內閣幾人灰頭土臉的樣子,還有本該屬于楊廷和,現在隊列中卻空著的位置。
孫交不由在心中感慨,真是彼一時此一時,風水輪流轉,昨天河東今天河西。
前兩天眾大臣還揣測陛下在整什么妖風鬧輟朝呢,今天就輪到眾人腹誹楊廷和在搞什么名堂。
「諸位卿家,昨日應該都聽說過居庸關發生的事了吧?總制內三關軍務的唐寅,就是朕委派的唐先生,不負眾望,一舉取勝。為乘勝追擊,朕已下令讓其暫時節制宣府軍務,并酌情以快馬傳報大同、偏頭等處,派兵守住關口,防止韃逃遁人馬從白羊口等處逃遁關外,現在就是要關門打狗…」
朱四說話時,盡管距離朝堂下的大臣還有一段距離,但誰都能感覺到他的興奮,吐沫星子橫飛的感覺。
眾大臣灰頭土臉。
要是換作前兩天,你試試你敢來!
我們就能用吐沫星子淹死你!
但現在…
真是悲哀啊,皇帝準備用吐沫星子來淹死我們?誰讓他坐的位置地勢高呢?
「但西北之事,講究個名正言順,所以朕問詢諸位卿家的意思,是否讓唐寅就此接管宣府、大同和偏頭等處軍務,讓他總制宣大軍政呢?「
朱四將自己的問題拋出。
一下子,朝堂內氛圍有些怪異。
很多人都覺得,陛下你不能順著桿子往上爬。
最好還是見好就收。
我們承認了唐寅取得捷報,承認他的功勞,但這是他冒險冒進的結 果,就跟你那位便宜皇兄一樣….你那位皇兄是皇帝又怎樣?取得功勞,還不是被我們抹殺?你是想步你皇兄的后塵?
所有人都覺得,朝堂上一定會爭論激烈。
但結果卻是…
一個說話的都沒有。
誰都等別人出來反駁,或者說認為別人會反駁,但實際的結果卻是…沒人反駁。
很多人交頭接耳,看看誰出來當「英雄」。
但其實每個人都看出來了,現在小皇帝在宣大軍務用策上,可說碾壓了楊廷和,連楊廷和本人都選擇了回避不上朝,憑什么讓我們這群蝦兵蟹將出來當炮灰呢?
「兵部就沒意見嗎?」
朱四朝彭澤開炮。
彭澤出列道:「回陛下,此等事,并無先例。」
講先例,不講實際情況,這已是朝中老油條虛以委蛇的慣用招數。
「戶部呢?」
朱四將目光轉向孫交。
都以為孫交也要一如既往出來講「先例」的時候,孫交卻道:「戰情緊急,或有此等必要。」
「啊?」
很多人很驚訝。
孫志同,你這是背叛革命了啊!
不是說好了你當中立派兩不相幫的嗎?怎么這次你不當墻頭草了?看到風往小皇帝那邊吹,你就決定往小皇帝那邊倒?
原則呢?
臉呢?
你以后不想在朝廷混了?
孫交此時露出一副「愛誰誰」的神色。
唐寅以內三關總督,取得這么大的勝利,趁勢讓他領宣大總督的職位又怎么了?英雄不問出處,舉人當官就不行了?
再說了,陳九疇當宣大總督前,不過是個陜西巡撫,所涉及主要是西北馬政而已,能力就一定比唐寅高很多?
現在唐寅去宣府,用他一個人或許就把韃人給嚇退了,非要這時候起內訌,讓韃人看到大明軍中的矛盾,再利用這種矛盾繼續做文章?
這叫審時度勢!
「內閣呢?」
朱四繼而問詢內閣四人。
可惜現在楊廷和不在,連次輔蔣冕,面對此等問題都不好回答。
主要是不知道楊廷和是作何想法,把握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