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在父親的首肯下,進侍講的路總算是平坦了。
但內心的刺早已經種下。
楊慎已不可能跟以往那樣,對父親做到毫無懷疑的俯首帖耳,現在他開始有自己的主見,在某些事上,有了與楊廷和不一樣的意見,許多時候不再表達出來,而是選擇默默記在了心里。
盡管他不太理解為何父親要招余承勛和朱浩回京,但還是依言給南京那邊寫了信,就算有官驛的途徑,快馬加鞭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把信函送達,而朱浩和余承勛得到訊息后回京,估計要到年底了。
此時在南京,朱浩每天仍舊表現出無所事事的樣子,但只是在余承勛面前如此,暗地里忙得很,除了不時向北京傳遞一些訊息,他還得兼顧一下南京地面的生意。
前面戶部調撥的東南海防專項資金,有小半沒到賬,名義上是被地方上一些人給貪墨,其實就是因為南方歷年虧空太大,很多被用以填補舊賬,真正被貪墨的只占少數,有三人據說貪墨數目巨大,都在萬兩以上…
其中兩個嫌犯在獄中畏罪自盡,另外一固則在被押送至南京的路上,被山賊給劫走…
很可能是被南京守備衙門派人保護起來,亦或是暗地里做掉。
就是要成為死賬、壞賬的狀態,讓人無從查起。
真要查也不是不可以,只需要把南方過去數年的賬冊全都翻出來,一筆一筆對照…可這個工程量實在太大了,朱浩自問沒那能力,畢竟查賬事小,背后牽扯到的利益關系卻大,真要徹底查清,那他朱浩恐怕走不出南京城。
做一件事的前提,是要量力而行,現在的朱浩自問能力還遠沒有到能把南京官場翻過來的地步。
最近朱浩忙著于南京城設立工坊,駱安沒走,他留下來除了暗地里保護朱浩外,還有個非常重大的任務,就是配合朱浩在南京地界設立軍工廠,利用蘇熙貴的關系,把東南海防需要的新式火器給鑄造出來。
若是讓蘇熙貴自己去造…就算他姐夫是南戶部尚書,這事要是被人查出來,也是私造火器圖謀不軌的大罪。
但若是有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出面,那一切就合理多了,因為駱安手上有朱四所發的密詔。
密詔這東西在京城就是廢紙一張,沒有人會真正在意皇帝下了什么不通過內閣的詔書,但在南京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密詔跟圣旨并無二致。
因為現在沒人懷疑朱浩在為新皇做事,就算朱浩平時出去,余承勛也不會再派人盯梢。如今的余承勛已懶得管朱浩去哪兒,現在他更在意什么時候能見到魏國公徐鵬舉,如此能早日完成任務回京。
監視朱浩?
那已經是過期的命令了,現在朱浩人在南京,但皇帝在京城照樣干得風生水起,連楊廷和都連連吃癟,足以說明朱浩并不是小皇帝的謀主,就算其跟興王府的人認識又怎樣?不照樣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十月底。
歐陽菲抵達南京。
她本來應該與朱浩前后腳到達,但被朱浩派去湖廣安陸處理那邊的生意。
相比于京師和南京屬于新皇勢力需要逐步滲透的地區,安陸則完全是朱四的「后花園」。
興王府出了真龍后,徹底壓制安陸州本地官府和軍隊體系,加上朱四和蔣太后只是遷居京城,原興王府的班子仍在,朱浩要以興王府的名義開什么工坊,做什么事,在安陸州那是一點障礙都沒有。
只是因為安陸地處內陸,交通不便,還不涉及西北邊防和東南海防兩件大事,即便做一些生意,也多涉及物資調撥。
要在安陸大批量制造火器,目前看起來 不是什么好選擇。
西北用兵,新式火器可以在京城西山制造,而東南用兵則在南京地界開工坊…
這也是為了緩解這時代運輸不便的弊端,運輸成本高低是一回事,時效性又是另外一回事,同時還有安全方面的考量——畢竟新式火器涉及到火藥等易燃易爆物品,不適合長距離高強度運輸。
「東家…」
歐陽菲再出現于朱浩面前時,乃是一副婦人裝扮。
她現在雖然還沒有過籍,但已算是朱浩的「妾侍」,回頭可能會直接編入朱浩府內,到官府走個流程就行。
有明一代男子納妾,也是需要走官府程序的,大明對于人口流動非常限制,每個人從出生就有自己的戶籍,娶妻納妾必須要在官府備案,對于那些沒有身份戶籍的黑戶…越是大城市查得越嚴格。
朱浩打量歐陽菲,一身方便四處行走的緊身勁裝,皮膚白皙,黑而亮的長發結了個纘,用桃木釵子扎著,大眼睛水汪汪的,雙眼皮,鼻梁有如玉雕般堅挺,柳葉眉,一張櫻桃小口,身材高挑,婷婷玉立。
說起來,這女人的確天姿國色。
只是看上去,少了一點成熟和理智,情不自禁就讓人覺得這就是個完美的花瓶。
從當初歐陽菲執掌家業后,靠一己之力就讓歐陽家破產,就說明這不是個做生意的料,這樣的女人就應該被人養在籠子里當金絲雀,過一種衣食無憂、只負責裝扮自己維持青春的生活。
不是朱浩看不起歐陽菲,這時代的女性,想有點主見,并能得到社會的認可,走出自家大門獨當一面…實在太難了。
想想當初朱娘寡婦帶兒子,遇到那么多困難,就知道這世道對女人當家有多不友好。
當然三十年媳婦熬成婆,沒人會說什么,年輕女性就是這么不得社會認可,但凡你走出家門,就會被認為拋頭露面,傷風敗俗,自幼經歷這種教育的歐陽菲,虛歲十五就要出來執掌家業,能當好一個家就怪了。
「安陸的賬目給我看看。」
朱浩不跟歐陽菲過多廢話。
隨即歐陽菲從隨身攜帶的包袱里,拿出一本賬冊,看樣子保存得很好。
交給朱浩后,上面都是一些外人看不懂的符號。
朱浩拿過來詳細比照。
歐陽菲不解問道:「東家,安陸現在的織布工坊,所產布多運到蜀地和西北,很少有往江南售賣的,照理說…江南才是布帛需求最旺盛的地方,東家為何如此做?」
歐陽菲現在最想的還是振興家業。
給朱浩當小妾,也是為這個目標服務。
「我們的布,質量好,價格低…」
朱浩耐心解釋,「若是大批此類布帛拿到南京銷售,會引起市面巨大震蕩,造成大量以家庭為單位的紡布作坊破產,觸及既得利益者的根本利益,他們肯定會群起反對我們。
「現在是陛下掌權前的關鍵時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織出的布大頭還是充作軍需好,這樣能為朝廷節約開支,給南戶和北戶兩位尚書…少去諸多不必要的麻煩。」
朱浩的理由很充分。
北戶部尚書孫交是他老丈人,南戶部尚書黃瓚算是他一早就結交的人。
這二人未來都算是可以為他所用之人,今后六部中他絕對掌控的只有戶部,朱浩要施行改革會方便許 既然可以通過跟南北戶部的良好關系把自己的貨最快速度銷售出去…還不用擔心因為棉布的價格低而令市場秩序崩壞…
可以省去諸多麻煩,利人利己。
每個地方每一個行當,都有其自身規律和秩序,朱浩不想以自己橫空出世 ,打破這種相對穩定的秩序,在一個封建守舊、地域保護非常嚴重的時代,你去搶別人的飯碗,別人利用地頭蛇的優勢帶來的反噬,不是一般商賈承受得起的。
作為穿越者,朱浩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秩序這東西,任何時代都有,像地域保護,就算是皇權都壓制不下去,光靠皇帝給你撐腰,沒法讓地方勢力屈服,搶占全部利益的,若硬來…可能會粉身碎骨。
朱浩不是理想主義者,更愿意循規蹈矩,默默積攢實力。
「我先前從東南那邊,買了一批貨,將會從市舶司運過來,回頭你代表我去接洽一下。」朱浩對歐陽菲道。
歐陽菲面帶疑惑之色:「什么貨,要從市舶司走?」
在歐陽菲看來,市舶司通的是海外貿易,眼下東南沿海海盜和倭寇活動日漸頻繁,海外又都是茹毛飲血的野人國度,怎會有什么好貨,需要朱浩特別去采購?
「運過來就知道了。」
朱浩道,「東西你接收后,直接運到城外存放布匹的倉庫,回頭會有南戶部的人去接收。」
「南戶?」
歐陽菲瞪大眼。
「準確說,應該是蘇東主以南戶的名義,接收涉及到海防用度的貨品,這批貨中原此前沒有,但作為軍需用度,必須得走朝廷的門路,回頭會運往北方,但不能讓人知道是什么。」朱浩道。
朱浩要運的是一批材料,具體是否有用尚不清楚。
乃佛郎機人自新大陸運來的。
朱浩目前要找到的是橡膠、煙草這些經濟作物,當得知有這么一船貨物在杭州灣外逗留一直沒法進港,有人想私下里跟海盜做交易時,朱浩只能通過一些關系,把這批貨物采購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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