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婁素珍臥室內,孫嵐前來拜訪,問詢有關那首《臨江仙》詞作者之事。
「公子承認,那詞的確是他所作,以他當時態度之淡然,我意識到,或在公子心目中,一首詞的虛名不算什么,他年紀輕輕,卻有遠超時下名家大儒的豁達,這般氣度實有將相之風,妹妹這下該心安了吧?」
婁素珍言語間帶著些許羨慕。
這個傻妹妹平時還在那兒自怨自艾呢,卻不知真命天子早就已成為她的夫婿,卻還總想著去搞點事,來個什么精神戀愛?
現在你知曉了,原來你心中傾慕的那個可以用波瀾壯闊的詞句來指點江山之人,就是你未來的枕邊人,作何感想?
還總想逃避婚姻,獨善其身么?
孫嵐好像早就料到這結果,苦笑道:「想來真相便是如此了。」
婁素珍一聽不由莞爾:「令尊不可能會欺瞞自己的女兒…令尊說過,是楊家公子在他面前承認詞作乃朱浩所作,此等事怎可能會有假?唉!好好對他吧,明天他就要啟程南下,今晚本該是你們夫妻相聚的時候,你是不是…」
言外之意,你現在趁著朱浩走之前彌補一下,密切夫妻關系,或許來得及。
朱浩要出遠門,再回來時或就是幾個月甚至半年后,若不順利,可能待在江南一兩年都有可能。
世道艱難,一兩年后誰知會是如何光景?夫妻間有什么誤會,就到房里說清楚,干嘛要在我這里廢話呢?
孫嵐微微搖頭:「時也命也,其實…我并沒有反對什么,只是…」
「現在得知傾慕之人,早就在你身邊,后悔了?」
婁素珍畢竟不是年輕女人,她有一顆成熟而知性的靈魂,所以老喜歡拿這個不開竅的妹妹打趣,「這時候都不知珍惜眼前人?公子才華橫溢,天下之間對他傾慕的女子不知凡幾,你有這般好的機會,應當把握才是,可莫要讓人鳩占鵲巢。」
婁素珍說這話,其實是為了孫嵐好。
由于對朱浩有過承諾,婁素珍不能把歐陽菲甘心做妾之事告訴孫嵐,以婁素珍猜想,若是朱浩南下時間長,而歐陽菲早就有意委身,那等朱浩回來的時候,或許歐陽菲就要以妾侍的身份挑戰孫嵐的地位。
雖然從法理上來講,孫嵐作為正妻,不該怕這些。
但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說,正妻還不如小妾受寵,得不到丈夫的心,那女人做得豈不是很失敗?
孫嵐點點頭,卻沒說什么。
顯然孫嵐心中有些顧慮,主要是朱浩那邊…好像太過冷漠,女兒家很難自己主動去把那一步踏出去。
朱浩臨走前,也就是出發前的上午,帶著孫嵐回去看了看朱娘。
簡單寒暄后,朱浩便乘坐馬車出城。
孫嵐微微嘆了口氣,神色中多了幾分閨中婦人的幽怨。
「好好看家,等我回來。」
朱浩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大聲道:「有事你應該知道找誰…另外還有人暗中相護,你不必擔心。我走了。」
朱浩對孫嵐說了兩句。
雖然都是簡單的交托之言,但孫嵐卻覺得話中有話。
望著馬車遠去,旁邊丫鬟春瑜近前道:「小姐,該上轎了。」
「嗯?」
孫嵐收回心神,轎夫早就等候在旁,恭敬地等候吩咐。此事她才想起,朱浩為了她出行方便,特意買了頂轎子讓她乘坐。
孫嵐沒再有什么感懷身世的舉動。
比之一般閨中女子,她現在有「事業」,還有婁素珍這個閨蜜,生活不會覺得多苦悶,
人生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做,不必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男人身上。這個時代,女人有她這般獨立自主的心態,實屬難能可貴。
朱浩與余承勛同行。
各自帶了隨從,楊廷和又讓順天府派了十多名衙差隨行,一行近三十號人,算得上人多勢眾。
但對于朱四來說,還是放心不下,堅持要派錦衣衛貼身保護。
這樣一來,目標未免太大,最后商議的結果,是讓駱安親自帶人,以去江南調查倭寇海盜肆虐情況,以及整頓南京錦衣衛為由,讓其為朱浩打前哨站,這也是為防止有什么緊急事務,要聯系朱浩而不得,耽誤大事。
朱浩對此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讓任何錦衣衛出現在南下隊伍面前,事情不能做得太明顯。
朱浩一行出了京城。
計劃用二十七天時間抵達南京,從路程來說,已算有點趕了。
畢竟不是星夜兼程,路上主要乘船,走運河,南下途中一路不停歇,要住也都是住運河沿岸的驛站,到南京后計劃用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把公務辦完,基本不會出南京城,辦完后便返回。
差不多兩個多月的公干期,若是事情有拖延,基本會在年底前才能回京。
朱浩啟程后頭幾天,朝堂上波瀾不驚,基本沒什么大的消息。
朱四批閱奏疏的情況,跟以往幾無二致。
楊廷和想從這一點上來察覺端倪,暫時看來沒機會,畢竟現在張佐等司禮監太監逐漸有經驗了,朱四處理政務的能力也有了很大提升,批閱那些不太難的奏疏,沒有任何問題。
遇事,先弄清楚應該找什么衙門,涉及銀錢當找準,施壓還是寬贈,涉及到人事任免則應當注意黨派還有資歷,涉及到邊防事務如何才能做到恩威并施…種種事情,朱四在朱浩言傳身教下也都熟悉了。
本來這兩個月朱浩便有意往聽從內閣意見上靠,多數奏疏都以內閣意見為準,這也避免了他走后,出現奏疏朱批有極大落差的情況。
但朱浩清楚,以楊廷和的老練毒辣,用不了多久,便會發覺小皇帝在處理朝務方面能力有所下降。
那就必須要在楊廷和起疑心前,來一件令其分心無暇之事,讓其沒時間去注意奏疏批閱的細微差別。
那就是推劉春入閣。
起事方式很直接。
這天朝堂上,朱四當著所有大臣的面開了個話題:「諸位卿家,早在數月前朕便提出要在內閣增加閣臣人選,也不多加,只增一人,先前問過諸位卿家的意見,眼下朕提議由翰林學士劉春劉卿家入閣,諸位議一議吧。」
話題一開,朝堂上頓時炸開鍋。
皇帝說話太直接了。
沒來由的,直接說要增加閣臣,還指定是劉春,簡直不給別人反應的時間。
孫交饒是早有心理準備,也被皇帝這種說話做事的方式嚇了一大跳。
孫交心想,敬道臨別前說要在其走后,幫劉仁仲入閣,原本以為他有多高明的手段,就這…
此話題一出,眾大臣就應該表面自己的態度,首當其沖就是楊廷和,畢竟楊廷和作為內閣首輔,有資格在誰入閣的議題上提出自己的看法。
楊廷和出列道:「陛下,如今選秀之事已差不多就要塵埃落定,眼看大婚臨近,不當于此時節外生枝。」
話說朱浩離開京城后,朱四還要面對一個大問題,那就是選皇后。
現在選三人選已定,分別是陳氏、張氏和文氏。
此三人都非 常貌美,歷史上,陳氏被選為皇后,為孝潔肅皇后,流產血崩而死;張氏繼任皇后后,為張廢后;文氏則為文恭妃,因事而被幽禁,嘉靖十一年死。
朱四的薄情寡恩,在三女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當然也有一定緣由,那就是三女都是張太后為朱厚熜選出來的,他不喜歡,生出逆反心理,導致后來他對內宮女人一直沒什么好脾氣,不然也不會發生「壬寅宮變」,差點死在女人手里。
朱四臉上全都是不滿:「朕舉薦個入閣人選,這叫節外生枝?一個在宮內,一個在朝堂,相互間不影響吧?還是說楊閣老不愿意讓旁人入閣,影響到你施政?」
言辭極其激烈,簡直是直斥當下這種不正常的君臣關系。
楊廷和聽了心頭發怵。
先前小皇帝還好好的,怎么突然發作了?這是抽什么風?還是說我先前說的「節外生枝」字眼,觸到新皇的逆鱗?
就在有大臣要跳出來「死諫」,讓朱四收回成命時,小皇帝突然話鋒一轉:「算了,朕不跟你們爭,入閣人選方面,朝中早就有過商議,想必諸位心里已有數,這兩日朝堂上,把備選者逐一報上來,這次朕跟諸位卿家一起好好議上一議…朕不獨專,最后遵從多數人的意見,如何?」
此話一出,新皇瞬間從一個任性妄為的昏君,變成一個尊重大臣意見的明君。
這轉變…
真有點神經病啊。
朝議結束。
楊廷和剛回到內閣值房,蔣冕便近前詢問:「介夫,你覺得…陛下此為何意?難道真要讓劉仁仲入閣?」
莫說蔣冕沒明白,連楊廷和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新皇到底是鬧哪出?
乍提出劉春入閣之事,后面態度卻突然變得模棱兩可,意思是朕不強求。
這跟先前朱四做事喜歡用一些陰謀詭詐的手段不同,按照大臣們對小皇帝的了解,若皇帝真有意讓劉春入閣,應該會旁敲側擊,不該如此直接才對。
越是如此,其中越有貓膩。
怕是背后還有個入閣候選者,伺機而動…
莫非小皇帝想讓唐寅進翰林院,甚至直接入閣?還是說強推孫交上位?
再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