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沒按照楊慎列的大綱講。
本來楊慎很著惱。
但聽說朱浩所講內容更加離經叛道,他便收起了憤怒,反而覺得朱浩此舉甚佳,雖然他并不太認同朱浩所講的東西,可誰又會在意朱浩真正講了什么?
只要朱浩日講時讓小皇帝下不來臺,無能狂怒,那就足夠了。
而且朱浩以「自毀」的方式,在日講時講一些經義外的東西,必然為士林所不容,那朱浩便等于是被楊氏一門給控制住了。
以后你小子在翰林院的前途,不得被我們拿捏?
甚至你的仕途,也要因今日之事而蒙上一層陰影,現在可以幫你壓一下,不讓此事外傳,但條件就是你要繼續為我們辦事,只要你做得不好,就把你今天說的那套以利益治國的理論公之于眾。
大明朝堂絕對容不下一個離經叛道的少年郎。
當我楊慎講日講事告知楊廷和。
楊廷和對于朱浩講了什么內容并不太關心,他更在意的是小皇帝對于獲取宣府軍權表現出的野心。
「如你這般說,好像朱敬道對于為朝廷謀利之事,頗有見地?」楊廷和都沒仔細聽楊慎的話,只是隨口一問。
楊慎道:「父親,敬道明明是以此來反擊陛下,告知陛下開源并不可行。」
「是嗎?」
楊廷和以為自己聽錯了。
好像兒子剛才說的,是朱浩主張以利益來籠絡臣民?
主張要開源?
怎么又說成是朱浩反擊君王?
自己這個兒子怎么理解的?
楊慎道:「敬道明面上市順從陛下的意思,但其實幾次都否定了此舉的可行性,用的是反諷的手法。」
「哦。」
楊廷和點了點頭,隨便擺擺手,「你先回去,為父還有事辦。」
楊慎本以為今天日講之事,父親會非常在意,心情激動等著父親回來告知好消息,現在看父親的樣子,好像對誰去日講,日講中講了什么,一點興趣都沒有。
把他趕出去,應該是有不想讓他知道之事處置?
會是什么?
楊慎問道:「父親可是有為難之事?或可由兒代勞!」
楊廷和本來已經拿起筆,聞言不由疑惑地抬頭看向楊慎,忽然明白過來,兒子這是覺得他自己被冷落了,想主動掙表現,當下楊廷和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便將朝堂上新皇所提之事跟楊慎說了。
楊慎道:「以父親所見,陛下要獲取西北軍政大權?」
「用修啊,為帝王者,首先要掌控的就是軍隊,可說是誰掌握了軍權,誰便是這天下之主,所以你看先皇時即便再胡鬧,但軍權方面從不懈怠,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導致朝綱混亂,軍中女干佞橫行,國之不國。」
楊廷和語重心長地給兒子上課。
楊慎當然知道過去幾年朝廷亂象因何而起,他不想聽這些大道理,更想知道父親要做什么。
楊廷和道:「為父要去信宣府,讓地方將官做萬全準備。這么說吧,就算宣大總督不能拉攏過來,至少地方巡撫和總兵…不能受陛下所挾。正德之亂,不能重演。」
這話聽起來義正詞嚴,卻連楊慎都感覺到,父親是想獲取宣大之地的軍政大權。
現在京師軍權,已一點點被小皇帝控制,本身楊廷和再京師軍權上也難以動手。
京師軍隊主要掌控在勛貴和太監手上,你一個文官若是跟勛貴和守備太監走得近,就會落人閑話,別人會說你楊廷和用心不良。
但這不代表楊廷和不會在獲取軍權方面做 文章。
彭澤就是他有意栽培起來的。
王瓊派系尚有不少官員在朝,作為王瓊的敵人,彭澤為了能當穩兵部尚書之位,必須依附于楊廷和。
楊廷和再通過彭澤在西北經營多年的勢力,把軍權逐漸拿到手中。
封疆大吏以首輔大臣馬首是瞻,這種事歷朝歷代經常出現,包括后來歷史上著名的抗倭名將戚繼光,在朝不也是有張居正為其撐腰?而這種暗中的往來,沒什么大問題,誰讓本身首輔大臣位高權重呢?
楊慎道:「可是兒聽聞,現在宣府和大同吏治混亂,父親先前不是想以宣府府庫軍餉為引,整肅前朝遺臣?」
楊廷和搖頭:「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時定不下來。宣府大同官將多為女干佞嫡系,如今他們尚未歸順,先等著吧。」
楊慎回去后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宣府因為當年朱厚照長期駐留,武將主要為江彬、錢許泰等人提拔,文官則為朝中陸完和王瓊所挾,而王瓊因為在軍中勢力龐大,九邊各處都有他的人。
新皇登基,委派過去的宣大總督臧鳳卻是漕運總督出身,屬于工部派系,其本身又有西北為官的經歷。
傾向性上來說,臧鳳跟王瓊和陸完的關系更加緊密些。
小皇帝想把臧鳳拉攏過去,甚至在朝堂上提過,曾派人去宣府,問過臧鳳對于宣大軍務的見解,可見皇帝跟臧鳳的聯系很緊密…此時楊廷和若想掌控宣大一線軍權,必須要從地方巡撫和總兵官等人身上入手。
第二天楊慎去找朱浩,問詢有關前日日講之事。
他對朱浩宣講的內容沒什么意見,反而以西北軍務,來問詢朱浩的看法。
朱浩道:「用修兄,昨日后,我到現在滿腦子都是為朝廷開源,就怕陛下不會放過我,以后再召我去問策,你讓我如何應答?」
「應該不會了。」
楊慎笑道:「陛下昨日剛跟你談過,怎還會觸霉頭?」
這邊正說著話,余承勛匆忙從外進來,帶來一個讓楊慎很驚訝的消息:「…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公公,奉陛下之命,親自到翰林院了,說是要嘉獎日講官。」
楊慎一怔。
這是什么路數?
小皇帝昨日聽了石珤和朱浩的日講,不耐煩結束,今日卻派司禮監掌印太監這樣級別的大佬,來獎賞日講官?
「人在何處?」
楊慎問道。
余承勛道:「劉學士正帶人招呼,他人暫未得到消息,現在過去一個來得及。」
張佐在朱四身邊一旁興王府老人中顯得不那么起眼,風頭完全被朱浩蓋過了。
但在朝中,那可是頂級大佬的存在,而且隨著朱四登基后皇位逐漸穩固,朱四在處理政務,尤其是處理題奏時顯得張弛有度,別人都覺得張佐是個能人,久而久之名聲就傳揚開來。
可因為張佐是太監,平時少有出宮,別人想拜會也無良機,這在翰林院眾人眼中,就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
這樣的大人物畢竟能在誰入閣或是誰已經入閣后票擬等事上有直接關聯,翰林院的人最想接觸的內官,自然就是這位內相。
「過去看看。」
楊慎自然想跟張佐接觸一下,看看跟父親對接的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幾人到了學士房門前,翰林院幾乎所有人都聚攏過來。
張佐造訪翰林院,還是帶著圣意前來,有點欽差辦事的意思,加上張佐身份特殊,誰都想在他面前混個臉熟,以至于不管是 否當差的,都先放下手頭的事情,跑來跟張佐見上一面。
「劉學士,其實咱家也不想多叨擾…對了,昨日里幾位講官可都到齊了?陛下頒賞之事,不能耽擱。」
能跟張佐直接對話的,便是翰林學士掌院事的劉春。
劉春往四下看了看,笑道:「除了石學士外,其余人都已到了。」
石珤并不在場。
其余溫仁和、穆孔暉、余承勛和朱浩都在。
張佐將目光打量過來,眼神自然而然便落到朱浩身上,下意識的,便用目光跟朱浩做了個交流,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沒辦法…
對別人來說,他張佐是大佬、
而對張佐來說,朱浩才是真正的大佬,這已經不是在興王府的時候,現在站在見到朱浩都要主動行禮問候,這算是一種規矩,在新皇面前的排次,只有朱浩的地位在張佐之上,唐寅跟他也只是平級。
「幾位,陛下的賞賜,都在外面。」
張佐笑道,「這翰林院中真是出能人啊,咱家來之前,還以為像朱翰林這般的年輕人是絕無僅有,現在看看,年輕才俊比比皆是。」
在場那些二十多歲的翰林聽了,心里一陣得意。
但有心人明顯聽出來,張佐這是代表皇帝表達不滿呢。
皇帝讓你們找幾個年輕的講官去宮里宣講,結果你們就找一個年輕的朱浩?別的除了一個余承勛三十來歲,其余都是四五十甚至六十的老頭子?不知道什么叫揣摩上意?皇帝的意思都能公然違背?
你們翰林院的人可真是敢作敢為!
張佐又望著朱浩,笑盈盈道:「尤其是這位朱翰林,還是安陸之地士子,想來有龍氣庇佑,才有那驚世之言…」
朱浩道:「張公公客氣了,其實在下祖籍京城,只是后來遷居安陸。」
「呃…」
張佐一時很尷尬。
在場的人都在偷笑。
這小子,真是不識時務,當面就讓司禮監掌印太監下不來臺?你這是不想在翰林院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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