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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敵進我退

  當晚,楊廷和回到府中,臉色陰沉,顯然還沒從打擊中走出來。

  楊慎早早便在書房等候。

  簡單的禮數過后,楊慎問道:「父親為何要在反對陛下開礦這件事上,如此執著呢?」

  楊廷和側目而視,先前兒子完全站在他這一邊,現在似乎連兒子都不支持自己這種近乎剛愎自用的行為。

  「你在翰苑中,聽到了什么議論?」

  楊廷和問道。

  作為一個父親,在楊廷和看來,兒子態度的變化應該是受到周圍人輿論的影響。

  楊慎苦澀一笑,神情多少有些凄涼:「旁人都顧忌兒身份,自然不會在兒面前談論今日之事,但就算他們不說,兒也知,此事上…他們都不會站在父親一邊。」

  一句話,就讓楊廷和感覺到自己已然是眾叛親離。

  「父親,其實在西山開礦的基本都是勛貴以及部分朝廷大員,若父親堅持關閉西山的煤礦,他們肯定會群起反對,只怕對父親日后施政不利。」

  楊慎的意思是勸說楊廷和收手。

  但楊廷和豈能不知其中訣竅?

  甚至事后楊廷和也非常懊惱,當時自己為何那么沖動,居然當眾跟皇帝翻臉?

  仔細想來,好像一開始形勢盡在掌控,一直到唐寅突然現身,為小皇帝說話,從那之后一切就變了,自己的情緒不再受控制,一心要將小皇帝的囂張氣焰給打壓下去,因此而犯眾怒。

  楊慎道:「好在朝堂上陛下也很沖動,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以兒的意見,父親大可將陛下塑造成不學無術任意妄為的君主,如此可保父親聲名無損。」

  現在的局勢已發展到非要貶低皇帝,才能突顯楊廷和正確的地步。

  等于是說,要把小皇帝的名聲徹底搞臭,以此體現楊廷和是個敢于直諫而得罪昏君的錚臣,至于什么開礦的勛貴和朝中大員也顧不上了,將他們當成既得利益者,就算明知如此會把他們推到小皇帝一邊,也不能在輿論場上失敗。

  「你下去吧,此事勿用你多慮。」楊廷和板著臉喝到,以他的政治智慧,豈能不明白其中關節?

  正如楊慎所分析的那般,只要在外人看來,小皇帝剛愎自用,跟朱厚照一般胡作非為,那此事就會成為羅生門,連今日不站在他立場上的那些大臣,回頭想想小皇帝集權的嚴重后果,那他也能立于不敗之地。

  但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一旦捅破對父子倆的名聲都是極大的妨礙,還不如先放手去做,再看情況有何變化。

  楊廷和一心以為,小皇帝會因為跟他的矛盾,來個輟朝,或者在朝會上大放厥詞。

  只要小皇帝失態,那他楊廷和就贏定了。

  只要別人都認為,楊廷和做得對,將小皇帝躁動的心給打壓下來,勝利就唾手可得。

  可他錯了。

  朱四在經過朱浩開解后,已完全放平心態。

  現在的朱四清楚地知道,光計較西山煤礦的得失,已不是成敗之關鍵,即便將所有煤礦都丟了,至少把人心贏回來,就不虧!

  尤其是那些對楊廷和欺君和擅權有巨大意見的大臣,更是要將之拉攏歸心。

  所有朱四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

  當天該批閱奏疏還是批閱,甚至朱批時對內閣的票擬也多以采納為主,第二天一如既往按時參加朝議,勤勤懇懇處理政務。

  朝堂上。

  唐寅不在,沒有任何人提及昨日之事。

  楊廷和面色陰沉,就等著小皇帝發火,可朱四由始至終都沒提一句有關西山煤礦之事。

  隨著朝議繼續,楊廷和覺得自己好像失去點什么。

  「介夫,情況不對啊!」

  朝會結束,內閣幾人回值房的路上,蔣冕湊過來對楊廷和低聲道。

  旁邊的毛紀分析:「或許是陛下知難而退,不想再起紛爭吧。」

  毛紀的意思是沒什么情況,就是小皇帝昨天被楊廷和的強勢給嚇著了,小皇帝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皇位來之不易,只要楊廷和跟張太后聯手就能廢黜他的皇位,所以識趣地不敢再與文臣爭論。

  楊廷和顯然不像毛紀這么樂觀。

  想贏得人心,首先要把朱四塑造成任意妄為、不按規矩行事的無道昏君,最好說他罔顧祖宗家法…總之怎么能惡心道小皇帝怎么來。

  可現在小皇帝的作為,卻又一股圣人風范。

  昨天咱是斗得不可開交,但今天朕就能把舊事拋諸腦后,不以私人感情帶到處理國事中來。

  此消彼長下,那些文臣武將會怎么想?

  他們一定會覺得,小皇帝是做大事的料,有著千古明君的潛質。

  反觀你楊廷和昨天做得太過分,一點都沒有起到人臣表率的作用。

  「怎么會這樣?」

  楊廷和怎么也想不明白。

  以他之前的觀察,以及對小皇帝的了解,覺得朱四應該是屬于那種有點急才,但做事毛毛躁躁,卻又很偏執任性,不聽人勸的脾性,不然也不會在大禮議和開礦之事上如此執著。

  可就一天工夫數理化小皇帝就轉性了?

  怎么可能?

  楊廷和回到內閣值房。

  這邊御馬監太監韋彬前來傳話:「楊閣老,太后娘娘懿旨…」

  韋彬在正德朝,也是權勢滔天的太監,在內府體系中興風作浪。

  如今跟他同樣作威作福的太監,多已降職外調,而他依然平安無事,主要是他有著「擁立之功」。

  再加上興王府承奉司內的確沒幾個太監可用,就算朱四想培養自己人,也找不到那么多「人才」,只能在舊體系中找一些有一些對新皇有功還會辦事的太監,留在身邊暫時予以重用。

  這也是為了安定朝中人心,尤其是皇宮老人之心。

  之前被朱四用過的魏彬、蕭敬,到現在還在任用的韋彬等,都是這個路數。

  而韋彬作為內宮的老資格,多聽命于張太后,沒事幫張太后傳個話什么的。

  楊廷和結果懿旨,看完后面色陰沉,雖然懿旨上張太后對他這個首輔大學士很客氣,但也婉轉表達了要為君臣間充當和事佬的意愿,言外之意是雙方放棄成見,勸說他以國事為重,不能讓君臣不合。

  「介夫,你…」

  次輔蔣冕走了過來,很想知道懿旨到底是何內容。楊廷和卻沒有理會他,將懿旨合上,望著韋彬問道:「韋公公還有旁的事情交代嗎?」

  韋彬笑道:「楊閣老,朝中事務如今多為您主持,實乃我大明柱梁,誰都能倒,您不能倒啊…這是太后娘娘的原話,又言及陛下年少,親政日短,望楊閣老以朝事為重,不要因一些小事而傷了君臣和氣。」

  捧加踩。

  張太后既肯定楊廷和在大明朝堂不可或缺的地位,表明對他的支持,同樣也指出你昨天在朝堂上的舉動有僭越之嫌,不太容易為世人接受。

  作為內閣首輔,你不能太執著于眼前那點蠅頭小利,應顧全大局。

  楊廷和很想說,若我這把老骨頭不是為了大明的長治久安,才不會阻止小皇帝「胡作非為」。

小皇帝現在做的事,看起來是為朝廷開闊了財路,但  這種破壞規矩天馬行空的做派,一定會把朝廷帶偏。

  前面有個胡作非為的正德帝還不夠,現在又要加個嘉靖帝?

  大明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太后娘娘還說,若是楊閣老有何看不開的地方,可以到仁壽宮向她請安,由太后娘娘親自勸說。」

  韋彬又放出一句。

  意思是。

  你若還放不下,太后就要親自接見你,當面勸那就沒意思了。

  楊廷和道:「敢問韋公公一句,陛下昨天可有去拜會過太后?」

  「這…應該沒有吧。」

  韋彬也不是很確定,認真思索了一下才道:「不過陛下倒是派人去跟太后娘娘知會過昨日之事,陛下似覺得,昨日有些沖動…其實要不是陛下有緩和之意,太后又怎會愿意從中牽線搭橋呢?」

  「哦。」

  楊廷和聽到這里,心里總算舒服了一點。

  難道真如毛紀所言,小皇帝被他一番強勢言論給嚇了回去?

  早不退縮遲不退縮,這時候主動忍讓,會讓我楊某人陷入極大的被動啊!

  你但凡強勢一點,就算不是胡攪蠻纏,只要形成君臣長期爭斗,那我就有信心把文官集團的心給拉回來。

  但現在你服軟了,我這個做臣子的繼續強硬下去,那豈不是正應了別人對我的非議…說我欺君?僭越?不懂對帝王的尊崇?

  韋彬道:「楊閣老,這樣吧。太后娘娘在文華殿設宴款待幾位閣老,到時陛下也會去,就當是和頭酒…望幾位閣老不要回絕。」

  蔣冕本想多問兩句,但聽張太后態度如此堅決,一心要當和事佬,感覺這些舉措簡直是在往楊廷和身上扎針。

  本能的,蔣冕裝起了鴕鳥,當什么都沒聽到,回到案桌前繼續拿起奏疏看。

  楊廷和道:「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幾位閣老輔佐新君,勞苦功高,太后娘娘也不是單獨設宴,就當時太后和陛下母子對幾位閣老的犒賞,再請來幾位朝中重臣作陪…既如此,咱家便回去跟太后娘娘說,一定會安排好這次宴席。」

  韋彬的話明顯有個進階的過程。

  楊廷和看出來了,這全是出自張太后的授意,若他表現出不想和解的樣子,就把后面一席話說出來。

  也算是很給他這個首輔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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