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此言一出,等于是把文官集團跟皇帝的矛盾公開化。
一點都不給小皇帝面子不說,還把所有文臣架到火上烤。
在場很多大臣,對于煤礦是不是皇帝指派人開的,或者是否拍賣煤礦,賺不賺錢都不在意。
就算皇帝做出點成績,我們在朝會時恭維一下,那又怎樣?
你楊廷和為什么一定要代表文臣,讓我們跟皇帝勢不兩立?這對你有好處嗎?只是為了體現出你對朝堂的掌控?
其實…
楊廷和就是上頭了。
楊廷和看出小皇帝的自主行為愈發增多,若不加以扼制,恐怕會失控,所以就算拼著矛盾外顯有,也不能助漲小皇帝自作主張的風氣,不能扼殺在搖籃里,也要扼殺在往上攀爬的過程中。
「這朝廷,既然不是朕的朝廷,那還說什么?退朝!」
楊廷和公然違背三綱五常,在朝會上跟皇帝對著干,對朱四的打擊非常之大,隨即朱四沒有任何禮數,直接起身甩袖而去。
朝議不歡而散。
皇帝憤怒離開,事前并不是毫無征兆。
很多大臣前一日得知朱四指派唐寅在盔甲廠前拍賣煤礦時,就猜到今天君臣關系不會太融洽,卻沒料到今天楊廷和會如此強勢,簡直沒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君為臣綱,要求為臣者絕對服從皇帝,乃儒家倫理之根基。
還有句話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前朝岳飛掌控南宋兵馬,結果卻在皇帝十二道金牌召喚下班師,冤死于風波亭,堪稱臣子表率,為后世景仰。
你楊廷和現在算什么,又讓我們文官怎么想?
眾大臣面面相覷。
既已退朝,皇帝沒說下死命令一定要堅持拍賣煤礦,也沒說要保留西山的煤礦,從結果來看…文官應該算是大獲全勝,但沒人有絲毫喜悅之情,因為楊廷和的舉動,對儒家尊崇的理念,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打擊。
「走吧。」
孫家最先提醒周圍一群目瞪口呆的同僚。
孫交的意思是,今天朝議到此結束,難道你們還指望皇帝殺個回馬槍,咱再繼續辯論?
不走在這里杵著作甚?
楊廷和臉色慘白,此事他已發現自己行為的不妥,卻無力挽回。
當走出奉天殿大門,突然一陣冷風吹來,楊廷和腳下一個不穩,險些摔倒,好在旁邊的毛紀伸出手一把將他扶住。
「介夫…」
毛紀發現,楊廷和全身顫抖個不停。
楊廷和之前看起來強勢,現在卻無比虛弱,或者說心中滿是忐忑,情難自己。
眾文武大臣看到楊廷和身體搖搖晃晃,卻沒一個人過來攙扶,就算之前那些楊廷和的忠實盟友,諸如禮部尚書毛澄都裝作沒看見,直接從其旁邊走了過去。
費宏搖頭嘆道:「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費宏雖是朱四登基后才被召回內閣,看起來屬于皇帝派系,但一直以來,對楊廷和言聽計從,大事上更是跟楊廷和共同進退,但顯然此刻費宏也覺得楊廷和再朝堂上做得太過分了。
最初還講道理,可唐寅出場后,情勢便失控,后面君臣就吵起來,說了一大堆難以入耳的混賬話。
看似唐寅在拱火,但當時唐寅所說,全部有理有據,而且符合規矩,只不過是把別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當眾說出來而已。
這話不由唐寅來說,還有誰敢說出來?在旁觀者眼里,若是沒有唐寅那番話,或許皇帝當場就可能撂挑子。
「回去吧。」
楊廷和不想多()做評價。
自從覺得扼制小皇帝作為,楊廷和便料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只是他自己也沒想過君臣間的矛盾會爆發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君臣矛盾好似一下子就變得不可調和了。
毛紀沒多說,看了看旁邊默不作聲的蔣冕,這會兒連蔣冕都沒話可說,足見楊廷和今日舉動有多不得人心。
始終大臣跟皇帝直接起沖突,但凡接受過儒家倫理熏陶的人就不能接受,需要緩一緩。
楊廷和這邊看起來大獲全勝,但他自己卻不覺得自己是贏家,扼制小皇帝是獲得成功,但君臣關系也跌入冰點,想要緩和恐怕難了。
內閣票擬以后會被采納多少,皇帝又會如何針對大臣的決議,自己又以何等身份來打理朝政…
說到底,內閣大學士其實質相相當于皇帝的秘書,現在你這個秘書要代替皇帝行事,那法統和正義性何來?
一切都將面臨脫韁失控的險境!
楊廷和心里不好受,朱四情緒更加崩潰。
作為皇帝,第一次感受到軟弱與無力,明明自己通過朱浩的計劃,讓內府收入增加,緩解了朝廷財政的燃眉之急。從一個小宗來繼承皇位的藩王世子,逐漸有了明君圣主的風范,正準備大干一場時,卻被楊廷和當頭潑了冷水。
先不說這件事本身朱四覺得自己沒做錯,就算錯了,也不該受到臣子的指責。
身為皇帝,難道一點面子都不要的嗎?
「陛下…唐先生在外等候。」
張佐進到乾清宮,間朱四坐在案桌后,整個人木訥發呆,也沒哭,情緒也沒見失控甚至崩潰,但張佐還是能感受到小皇帝心中無比的委屈。
「讓唐先生…進來吧。」
朱四盡量壓抑內心的苦楚,但說話卻帶著哽咽聲,讓人心生憐憫。
隨后張佐出去,將唐寅給請到乾清宮內。
「陛下。」
唐寅臉上滿是愧色,顯然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讓皇帝受委屈了。
朱四閉上眼,竭力抑制心中翻涌的情緒,道:「唐先生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但西山以后怕是不能開礦了,我們要到別處去開礦,京師周邊恐怕不行,也不知別的地方…哪里還有礦,再讓朱浩去勘探,就難了。」
唐寅道:「陛下勿要擔心,其實朱浩…敬道已提前籌謀此事。」
朱四聞言猛然抬頭看向唐寅,問道:「你是說朱浩料到今天會發生這一幕嗎?」
唐寅無奈道:「其實敬道一直有此擔憂,卻不敢跟陛下提及,免得打擊陛下的積極性。敬道的意思,若楊閣老等人一定要憑擁立之功,以法統說事,強迫陛下必須停止西山開礦,這局面無解。」
「當時敬道還覺得…或許楊閣老不會走到這一步,令君臣間…矛盾不可調和。但沒想到…」
「哼呵…」
朱四忍不住苦笑,眼淚已在眼眶里打轉。
張佐勸說:「陛下…」
朱四伸手阻止想要靠前的張佐,哽咽道:「朕做出成績,所以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來阻止朕繼續做下去,免得朕成為一個明君,讓那些大臣覺得自己無所作為,無顏面對天下悠悠眾口?」
唐寅道:「陛下,其實自古以來,君臣相處之道都難以論定。」
朱四繼續苦笑:「就因為朕剛登基,那些大臣欺負朕年少,想把朕掌控在手里,讓朕當他們的提線木偶,但凡朕做的事不在他們控制下,他們所想不是把線給剪斷,而是給朕加幾根線,是這意思吧?」
唐寅一時語塞。
你理解能力真強,但有什么辦()法呢?
誰讓你的皇位本來就是楊廷和給予的?你登基不到一年,就想跳出楊廷和的掌控,他不使出點極端的手段才怪。
「去把朱浩叫來…」
朱四突然道。
「啊?」
張佐大驚失色,「陛下,您要見朱先生的話,是不是換個時間和地點?」
朱四怒道:「朕讓你們把朱浩給朕叫來,聽不到嗎?朕現在受盡凌辱,只有朱浩能幫到朕,現在顧慮不了那么多了…實在不行的話,朕就讓朱浩入閣,看誰能阻攔!朕就不信,朱浩治不住滿朝大臣!」
張佐聽懵了。
他明白這次皇帝受的委屈太大,以至于忍受不了,非要整出點幺蛾子,讓皇帝內心找補回來,才能恢復正常。
而他張佐和唐寅都不擅長整活,或許只有朱浩可以做到。
一個能在事前便預料到現在結果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倚重呢?
「去吧。」
唐寅對張佐道:「想辦法讓朱浩入宮,但不要讓外臣知曉,在這里商議…也是一樣的。」
唐寅明知自己此時不該說話,但還是說了,因為他知道現在的張佐也想得到一種精神上的慰藉。
朱浩入宮了。
這是在他考中狀元后,第一次入宮,還是去乾清宮面圣。
為了避免被外人知曉,張佐特地讓朱浩換上了錦衣衛的衣服,讓朱浩跟在朱宸身后,混在錦衣衛中,從東華門一路到了乾清宮外。
「勞煩張公公進去通稟。」
朱浩立在乾清宮前。
故宮朱浩前世曾多次造訪,其實后世故宮,跟明朝的皇宮還是有不小的改變,畢竟后世宮殿經過多次翻修,也因為這年頭宮殿很高,避雷方面做得不夠好,木質結構容易起火,焚毀后重修之事屢有發生。
但建筑的主體結構,大差不差。
張佐苦笑道:「朱先生,莫要言笑,陛下等著急了,您來的話若還需要通傳,那真是…您快些進去吧。」
「規矩還是要遵守的吧?」朱浩道。
張佐搖搖頭:「規矩以后再顧,趕緊進去安慰一些陛下…陛下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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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委屈至極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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