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日定在七月二十一。
這天唐寅勒令朱浩必須跟他一起去看放榜,以防止出現之前每次放榜時都找不到人的情況,同時去的還有蔣輪和陸松,以及幾名王府儀衛司的侍衛。
除此之外,與朱浩一同參加考試的袁汝霖也在列,而朱浩還將自己收的弟子孫孺叫上。
加上朱浩和唐寅各自帶來的扈從,光是這陣容,走到哪兒都感覺氣勢十足。
放榜仍舊在文廟外的布告欄。
王府一早訂下文廟附近茶樓的座位,將二樓一整層都給包了下來,觀放榜時只需派幾個識字的護衛前去查看,未必需要一群人擠上前湊熱鬧。
“這位…你應該稱呼師祖…來來來,見過你唐師祖。”
朱浩笑著向孫孺引介唐寅。
孫孺打量眼前干瘦的小老頭,神色不屑:“不知學問如何?”
唐寅本來想見識一下到底是什么人,能讓朱浩和范以寬打賭,結果看過后大失所望…現在你的先生告訴你,我是你師祖,你居然有臉問我學問?
懂不懂什么叫尊師重道?
朱浩笑道:“學問還行,重點你這位師祖是舉人,你要努力啊。”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心想,從你小子口中說出我的功名,說我是舉人就好像是在罵我一樣,知道不?
孫孺本來挺張狂,似要跟這位憑白高他兩輩的家伙好好論一下學問高低,聽說對方是舉人,氣勢頓時下去了。
“好了,趕緊上茶樓等著…今天來的人不多,希望你們都能順利通過。”唐寅不再言笑,招呼一群人往茶樓去了。
茶樓下邊,來看放榜的人的確不如縣試和府試時人多。
但來的基本都是已通過府試的童生。
論學問,此番觀放榜的人明顯要比前幾次高很多,這些人看上去全都帶著文縐縐的氣息,無論坐立起行,都帶著一股儒雅的風范。
可朱浩知道,這群人一個二個都是裝樣子罷了。
“哎喲,這不是競焉兄嗎?今天你也來看放榜?隨便叫個人來看過就是…干嘛要親自來受辱?”
幾個認識孫孺的士子迎了過來。
他們似沒看到一邊殺氣騰騰的王府侍衛,還在拿孫孺逗樂。
孫孺面色羞慚,畢竟他知道自己中榜機會不大,卻還是裝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昂首闊步,可惜說話一點底氣都沒有:“家師說了,我進邑庠的機會很大,在下也是這么認為的,不親自來看哪兒行?”
“是嗎?令師不知是哪一位?”
幾名同窗明知故問,目光不由瞄向朱浩。
朱浩很想說,你小子不裝能死啊?明明沒有底氣,卻非要說得好像跟真的一樣,還說是我說的?
朱浩道:“正是在下…他能進縣學的話乃是我親口所言,你們有意見?”
“哈哈!”
這些人都笑個不停。
有個人還想往朱浩身邊湊,準備近距離調侃幾句,陸松迎上前把腰間別著的佩刀一亮,厲目一瞪,對面幾個文弱書生都傻眼了。
這是什么情況?
出門帶保鏢也就算了,怎么還帶刀?
看樣子好像是官兵啊!
幾個人悻悻走開。
一行進了茶樓,唐寅提醒:“在外面不要總把師門往外報,有時會平添煩惱。”
這是在提醒孫孺,做人要低調一點,別總是在人前裝樣子,沒意義。
孫孺卻反駁:“家師對我提點甚多,不提師門,豈不是辱沒門風?”
“嗯!?”
唐寅瞥了朱浩一眼,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弟子?
朱浩苦笑著搖搖頭:“剛進門沒多久,光顧著教他怎么做學問,還沒來得及教別的,海涵海涵!”
唐寅指了指孫孺,恨其不爭地喝斥:“是該好好管教一番了。”
有種別人家的孩子不聽話,自己不能出手教訓的無力感,卻忍不住要提醒這孩子的家長要好好管教…
朱浩很想說,我怎么教學生,用得著你來提醒?讓他稱呼你一聲師祖,真把人當成你徒孫了?
你的性格某些方面還不如孫孺呢!
茶樓上。
風景很好,對面就是文廟,而且樓上偌大的空間沒有人打攪,憑欄吹風享受清涼很是愜意。
唐寅坐下來后還在對陸松交待事情:“下午時,袁長史也會現身,到時一起請張提學進王府,沿途拿出點威儀,別顯得王府小家子氣。”
陸松道:“明白。”
蔣輪在一旁笑道:“卻不知世子能否通過張提學考核?唐先生,您是世子的先生,對他的學問有所了解吧?”
唐寅搖頭:“剛開始學寫文章沒多久,不過經義義理方面都很通順,文章也八九不離十…但要跟朱浩比的話…”
說到這里,目光卻落在孫孺身上,然后就沒下文了。
在場的陸松和蔣輪都不是傻子,他們對朱浩的能力早就見識過,自然知道唐寅的意思,比朱浩尚嫌不足,但超過同齡孩子絕對沒問題,畢竟有那么多名師教導。
正說著話,對面已經開始敲鑼,文廟里有人拿著榜文走了出來。
蔣輪有些緊張:“快…快派人去看看。”
陸松正要調度手下,旋一想又道:“卑職親自前往吧。”
“不用,等前面的人散一散再去。”
唐寅的意思是,放榜的時候不要趕第一批,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上去容易出現擁堵的情況,比稍后點看也快不了多少。
誰知他話音剛落下,朱浩旁邊的孫孺已撒開腿往樓下跑:“恩師,弟子先去了!”
樓上幾人都愣住了。
這是嚇得逃跑了?
等看到孫孺跑出茶樓后,徑直往人堆里擠過去,眾人才明白,原來孫孺不像在場這些人那般可以心平氣和等待結果,他著急要知道答案,迫不及待沖去看放榜。
唐寅語重心長教導:“朱浩啊,不是我說你,沒必要為了跟范學正慪氣,收這么個不著調的弟子,有意義嗎?”
蔣輪也笑道:“是啊,看這年輕人,絲毫也沉不住氣…像他這樣,幾時能考中生員?”
“收了就收了,干嘛介意別的?”朱浩笑了笑,沒多說什么,畢竟事實勝于雄辯,很快就有結果了。
陸松還是安排了一名侍衛前去查看放榜情況。
這邊茶水上來,眾人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對面突然傳來一個好像神經病的大聲吶喊:“中啦,我中啦!”
唐寅將拿起的茶杯放下,卻見對面人堆前邊,孫孺也不知是怎么擠進去的,看完放榜后居然振臂高呼起來,一下子把熱鬧的場面搞得氣氛詭異,周圍的人都避開這個瘋子一樣的家伙。
“怎…回事?”
蔣輪立在窗口往對面看了看,面帶不解。
陸松面帶踟躇之色:“好像是…朱小先生新收的弟子,他說自己考中了…”
唐寅嘆道:“我看他應該是沒中…人變魔障了。”
自古以來,為了科舉嘔心瀝血,最后顆粒無收,放榜時候眼花甚至失聰,最后氣血攻心瘋掉的事在各種傳聞乃至史書中層出不窮,唐寅的話好似對科舉考試的抨擊,因為他自己就是受害者。
一時也不知孫孺是真中還是假中,唐寅對陸松道:“趕緊把人帶回來,免得在外面丟人現眼。”
雖然丟的不是王府的人,但丟了朱浩的臉面,唐寅這個掛名師祖也覺得面目無光。
可惜陸松派出的人還沒下樓,之前派過看放榜的侍衛已趕了回來,匆忙上樓,氣都還沒喘勻,急忙道:“中了…朱少爺考中院試案首,那位孫公子也中了,排第十六位,只是袁少爺…”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心中都在驚呼,臥槽。
那貨居然真考中生員了?
看樣子,真不像是有那學問和能力的人啊。
“這個…”
唐寅剛才還定下孫孺沒考中的基調,此時不知該說點什么好,不去恭喜朱浩,而是用遺憾的眼神望向袁汝霖,畢竟袁汝霖也是他的學生。
眼下最沮喪的要數袁汝霖。
不過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行,弱冠前考中生員的機會不大,除了些許失落外,也沒太沮喪。
陸松則笑道:“朱少爺再次考中案首,真是可喜可賀…咦,院試也是案首,加上縣試和府試,這是不是就是俗稱的小三元?”
蔣輪連連點頭:“這就是小三元…朱少爺,你可真有能耐啊!”
幾個人在稍微安慰袁汝霖后,都開始向朱浩恭喜起來。
朱浩此時注意力卻放在外面那個正在給他“丟人”的學生孫孺身上。此時孫孺拉住一個人就跟人家說他考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真的瘋了。
“趕緊的,把人弄進來,早知道的話不帶他來了。”朱浩也不求陸松幫忙干活,直接吩咐他帶來的扈從去抓人。
唐寅也意識到外面的孫孺有點不正常,搖頭道:“或是壓抑太久了吧…先前遇到人還在嘲弄和恥笑他,連范學正都認為他沒能力進學,讓他放棄科舉這條路全是為他好…不想卻連我也看走眼了啊…陸兄弟,你親自下去把人接上來吧。”
陸松笑著下樓。
本來都沒把孫孺當回事,覺得就是個給人逗樂的狂妄小子,誰知人家在朱浩的栽培下真的考中生員了,想起之前那些嘲諷他的同窗…這群人要是自己沒考中的話,估計現在快被氣死了吧?
陸松突然又覺得,認識朱浩,真是不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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