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醒過來時,唐寅正在門口送客,把王守仁送上了轎子。
看看天色,果然沒睡多久。
唐寅正要回來把朱浩叫醒,發現朱浩正坐在那兒看著自己,連忙招呼一聲:“走了。”
朱浩起身,稍作整理后與之一同走出酒樓。
陸松親自帶兩名侍衛跟了出來,后邊還有人完成一些結賬之類的善后事宜。
“終于完事了,回頭應該用不上我了吧?”朱浩問道。
唐寅微笑著點頭。
陸松已套好馬車,上前來請示,唐寅擺手示意不用,繼續跟朱浩并肩而行,側過頭問道:“還沒問你,今日府試考得如何?”
朱浩一聽,就知道唐寅把王守仁給打發了,心情不錯,居然關心起自己的情況來了。
“湊合。”朱浩道。
唐寅沒好氣地道:“也是,以你的水平,如果府試都考不過的話…只能說你心有旁騖,無法專心學業,全是咎由自取。”
朱浩一聽,滿臉都是不樂意:“今日我應府試,你卻讓我早早交卷中午來會見朝中大員,這要是我沒考好,責任還全在我身上?”
唐寅斜著看了朱浩一眼,繼續往前走。
“唐先生,你這是要回王府嗎?我就不跟你回去了,我還要找地方吃飯…早晨進科場前隨便對付了一點,現在肚子都快餓扁了,我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像你這樣三餐不繼都沒問題。”
朱浩說著就要跟唐寅作別。
唐寅看了看街邊已有朱浩自己帶來的馬車等候在那兒,車夫和隨從眼巴巴看著二人,朱浩現在好歹是“大少爺”,事情辦完可不想跟他溜大街。
唐寅摸了摸肚子:“我與你同去。”
朱浩瞬間無語。
他回頭看了東勝閣一眼,問道:“我沒記錯的話,你剛從那里邊出來,是吧?雞鴨魚肉一桌子菜,你居然要跟我去蹭飯?”
唐寅嘆道:“與故友會面,最多是喝上幾杯酒,傾訴別后衷腸,哪有心思用飯?送客出來,難道你還讓我回樓上去再吃些墊肚子?已吩咐隨從,讓他們整理好以食盒帶回去,給弟兄們分了…”
朱浩很想說,你倒是挺慷慨,一大桌子好酒好菜直接讓人分了,然后來我這邊蹭飯?
臉皮真厚。
“朱浩,我與你同去,不過是隨便吃一些,有和妨礙?之前我不也請過你嗎?當然,若是去你府上的話…那就算了。”
唐寅的意思是,你要回家吃飯,那我就不跟你去,誰都知道你老娘和姨娘是寡婦,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我可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朱浩道:“想吃也行,但請你不要多問,尤其是我帶你去的地方有女眷,你最好…收斂一點。”
“沒事沒事。”
唐寅聽到可以蹭朱浩的飯,非常開心。
終于可以占這小子的便宜了。
考完府試,朱浩終于有了空閑,可以把年后一直放在學業上的注意力挪開,首先便要犒勞一下自己。
所以今天他為自己準備好了“慶功宴”,不是跟家人一起吃,而是一個人用餐…一頓火鍋。
朱浩坐著馬車,帶著唐寅到了實驗室所在院子。
陸松先回王府稟告去了,留下兩名侍衛跑步跟隨,朱浩這邊也有幾個護院跟著一起過來。
到了地方,二人下了馬車,朱浩上前直接把院門推開,就見院子里正有人劈柴。
乃是關敬。
“東家,您這是…?”
關敬看了唐寅一眼,雖然唐寅不是他的先生,卻是東家的師長,趕緊過來行禮。
朱浩道:“去跟公冶姑娘說一聲,就說我來了,讓她把我吩咐提前準備好的東西帶過來。”
實驗室跟學堂連在一起,關敬急忙去隔壁通知公冶菱。
唐寅往學堂方向看了一眼,里面隱約有女子讀書聲傳出,乃是在學《女孝經》,唐寅眼神又有點怪異。
“坐,我先進去拿家伙事。”
朱浩指了指剛才關敬劈柴時坐的小板凳。
唐寅想坐,最后顧忌面子,還是站在那兒,環視院子一圈,嘴上問道:“需要幫忙嗎?我跟你一起。”
朱浩沒讓唐寅跟來,快步到了耳房那邊,把專門為吃火鍋準備的紫銅暖鍋拿了出來。
這紫銅暖鍋分為三層,上小下大,最上層為圓筒狀的煙道,中間是盤形盛器,下部為爐式支架,白居易曾著有一詩描述此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至于食材…這年頭沒有冰箱,肉制品不好保管,安陸這內陸之地想弄點海鮮回來可不容易,除非朱浩準備來個水煮咸魚…那也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東西。
但朱浩還是有準備。
豬肉不少,再就是羊肉…
好在安陸城里買東西方便,早市讓人去買了回來,再叫人切成薄薄的片,三月天氣溫不高,才過半天,食材依然很新鮮。
“開始煮了。”朱浩道。
唐寅看著朱浩在那兒忙活,紫銅暖鍋內裝著木炭,點燃后就在盤形盛器里燒水,旁邊桌子上什么都沒有。
唐寅好奇問道:“你這是準備煮白開水招待我?”
話音剛落,院門從外面被人推開,卻是公冶菱和關敬前后腳進來,手上提著木托,上面擺著諸多用盤子盛好的食材,主要是肉類和一些蔬菜,但三月天沒多少菜蔬,只是蘿卜、菘菜、豌豆尖而已。
“見過陸先生。”
公冶菱客氣地向唐寅行禮。
唐寅見到女人,有些扭捏。
或許是這幾年少有跟女人溝通的經驗,使得他在跟異性接觸時,就像一個怯場的初哥…只是你這年歲,不是應該目中無男女之區分,泰然處之嗎?
“放在一邊就好,你們要不要坐下來一起吃點?”朱浩笑著問道。
“不敢。”
公冶菱道,“如果有需要的話,東家只管吩咐一聲,小女子便在隔壁等候。”
公冶菱把東西放下后,帶著關敬離開。
“這就是唱白蛇那個?”
等人走了,唐寅才把目光收回。
朱浩還在那擺弄,聞言手上的活也沒停下,沒好氣地道:“勸你別打歪心思,公冶姑娘心比天高,現在跟戲班又沒契約在身,她想走就走,我可攔不住。”
唐寅道:“那她為何在此?”
朱浩指了指隔壁:“幫公孫夫人嘍…你不會不知道吧,隔壁就是我開的女學,她在這邊當助教,有時候幫忙教書,有時候廚房的事也會負責一下…幫我把那個罐子拿過來。”
唐寅隨手把朱浩指的陶器遞過去,看到里面灰不溜秋的東西,皺眉問道:“何物?”
朱浩道:“芝麻醬,你不會以為是…咳!來一點?”
“嗯。”
唐寅當然不客氣,然后就看到朱浩又把大蒜、蔥花、豆豉、豆腐乳和大頭菜粒陸續放入碗里調制好,不由咽了口口水。
現在他已經坐在椅子上等,看到水開后朱浩把大蔥、姜片往白水里添加,好奇問道:“你準備…水煮這些食材?這…也太普通了吧?”
朱浩沒說什么。
繼續往鍋里添加東西,唐寅頓時又皺眉。
“這是提前用牛油和茱萸辣油、花椒、五辛熬制而成的高湯,以麻辣味為主,增香提味用的。”
朱浩說完,紅油油的辣湯已然沸騰,香味撲鼻,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相繼把羊肉片、豬肉片倒了進去。
搗鼓半天,第一鍋食材煮好,朱浩終于吃到了自己來到大明后的第一頓麻辣火鍋。
那種感覺…
趁著熱乎勁兒,朱浩不管一邊的唐寅,自顧自狼地吞虎咽起來。
唐寅皺眉,看著朱浩吃得賊香,不由伸出筷子,夾起片羊肉到碗里蘸了下,送入口中…
這一嘗試不要緊,感覺口腔被人打開一扇門,那種感覺是他活了大半輩子都不曾有過的…
“朱浩,這…這…”
唐寅發現自己突然不善言辭起來。
朱浩道:“若是唐先生不中意這種吃法,就把肚子留到晚上,反正這幾天王府都有人請客吃飯,我這邊準備的食材可不多。”
說著朱浩用個鐵撈從鍋里往外撈羊肉和豬肉片。
唐寅也不知怎的,好似被嗆到,咳嗽一聲:“給我留點。”
朱浩燦爛一笑,知道唐寅眼高手低,隨手就把撈子遞給唐寅。
老少二人大快朵頤。
唐寅吃宴都是以飲酒為主,菜少吃或者不吃,求的就是個灑脫,以他這身子板,一天也消耗不了多少能量,所以對于飯食的好壞并沒有太過挑剔。
但今天讓他真正見識到了美味。
“好辣…這時候如果再有點酒就好了…”唐寅作為酒鬼,吃火鍋感覺身心暢快的同時,酒癮一下子發了。
朱浩道:“對不起,沒有,我可沒做好你來蹭飯的準備…你覺得這院子里誰會喝酒?”
唐寅苦笑一下,顧左右而言他:“對了朱浩,還沒問你,今日府試題目是什么?說出來,我幫你參詳一下。”
說話間,伸手拿過一個盤子,準備再下一盤羊肉進鍋里。
朱浩道:“題目是君子遠庖廚…”
“咳!”
唐寅又被嗆著。
我他娘的在這里準備食材下鍋,你小子就在旁邊說“君子遠庖廚”,你是誠心的吧你?
朱浩把盤子接過來,自己把羊肉往鍋里倒:“唐先生你以為我誆你呢?就是這題目,不信的話等回去后你問問袁汝霖就知道。”
“也罷!君子遠不遠庖廚的,那只是講一個仁,無關你我在這里用餐。”
唐寅沒那么拘禮。
雖然這種吃法,有點不像以往那種等別人做好上桌,只等吃的模式,但也不能說是自己下廚做的,就算是…那也無妨,誰讓這東西如此好吃。
管他是不是君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