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上來先把朱浩給稱贊一番,讓朱浩著實意想不到。
王守仁這么好說話的么?
“伯虎,有關興王府平盜患之內情,或是在下操之過急,讓你為難了,先在這里賠個不是。”
王守仁拱手向唐寅認錯。
既然王守仁都這么說了,朱浩知道對方應該不會再強迫唐寅說出制造和運送硝化甘油的細節。
朱浩也就見好就收,起身道:“王中丞、唐先生,學生不打攪兩位敘舊,便先到樓下等候了。”
“這…”
唐寅一怔,朱浩這么快就想回避了?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你先到樓下,有事再叫你上來。”
逐客之事讓王守仁做明顯不好,既然現在王守仁說了剛才太過冒昧,表明不會再苦苦相逼,那現在他唐寅也能輕松應對了。
也是從朱浩這里現學了一點扯閑篇的本事,如果你王守仁言而無信繼續追問,那我就學朱浩那一套應付…
咦!?
等等,朱浩那一套到底是什么來著?
朱浩下了樓。
之前下樓的陸松正站在酒樓門口,四處警惕打量,生怕有人會威脅到樓上兩位大能的安全。
聽到樓梯響,他回過頭,見朱浩下來,有些許意外:“朱少爺,怎下來了?樓上談完了嗎?”
朱浩笑道:“兩位先生故友重逢,要一起喝酒敘舊,我一個后輩在旁始終不那么方便…對了,可以吩咐掌柜和伙計往樓上送酒菜了。”
陸松這才反應過來,說是來吃飯,但到現在為止,樓上兩位都只是談事,根本沒顧得上叫酒菜。
“我這就去安排。”
陸松怕手下做事不妥,親自前去廚房安排。
樓上,目送朱浩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王守仁道:“伯虎兄,你可真是收了個好弟子啊…看小家伙聰慧的樣子,前途不可限量,可有準備應科舉?”
唐寅忙道:“科舉倒是應了,這不年初縣試剛拿了縣案首,今日本是府試日,他早早就從考場出來了,想來考得應該不錯。”
“啊?”
王守仁很意外。
看朱浩年歲不大,居然已是縣試案首?意味著小小年紀已邁進功名的門檻了,果真如他之言,前途不可限量啊!
“可他不是我弟子…這么說吧,他另有師承。”唐寅說這話時,暗中觀察王守仁的反應,畢竟他之前懷疑朱浩有可能是王守仁的弟子,即便不是親傳,也有可能是其徒子徒孫代為授業。
但看王守仁疑惑的表情,二人應該真的不認識。
如果眼前這位是朱浩的師長,朱浩先前絕對不敢貿然頂撞,再加上王守仁名聲在外,應該不會弄那些裝神弄鬼的事情。
王守仁問道:“不知他師承何人?可是…本地大賢?”
“這個…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他平時都在王府讀書,為世子當伴讀,至今已有兩載,而我…入王府不過一年時間。”
唐寅言語間有些遺憾。
如果早日遇到,是不是就能探究朱浩身上隱藏的秘密?那么多鬼點子,還有他搗鼓出來的好東西,到底誰教他的?
朱浩越是做一些超越常規的事情,唐寅越想知道他背后的高人是誰…朱浩總說自己無師自通,這在唐寅看來不可信,你一個小孩子總會有人教,你可以說后面的修行在你個人天分努力,可總有把你領進門的師傅吧?
王守仁點點頭:“去年你從南昌城離開,此事已傳遍南北二京,在下聽聞后多有感慨,想來是你知道了寧王府的一些內幕,不得不避開吧?據說…朝中有傳聞,此番江西盜寇有意往安陸,也與你在興王府有關?”
王守仁畢竟是新任贛南巡撫,知道很多內幕消息。
外人不清楚唐寅隱身安陸,王守仁卻知情。
唐寅苦著臉道:“其實…朝中之事,我實在不想摻和進去,留在興王府不過是求個安身之所…
“我想說的話,其實先前朱浩都幫我說了,多余的我也不想再贅述。江西之地藩王品性如何,并非我一個浪蕩江湖之人能牽扯,伯安你就不要多問了。”
王守仁想問唐寅,你是不是知道寧王府有謀反的意向,才從南昌城裝瘋逃遁?
還有你是不是掌握有寧王謀反的證據,寧王府才會對你展開追殺,不惜以江西盜寇跨省來找你麻煩?
唐寅不愿正面作答,他的意思是無論寧王是否有謀反之意,都與他唐寅沒有直接關系,他就是要明哲保身,留在興王府只是為了混口飯吃。
你王守仁再逼問,就是不顧情面。
“嗯。”
王守仁點頭。
他發現,唐寅身上全是秘密。
此時酒菜正好陸續上來,差不多擺滿桌子,唐寅趕緊起身向王守仁敬酒,避免被對方逼問。
“來,伯安,你與我共飲一杯。”
唐寅拿起酒杯。
王守仁也舉起酒杯,與唐寅輕輕一碰。
酒過三巡,王守仁道:“伯虎兄在興王府,對王府中事應該多有了解,看你出行前呼后擁,興王對你也算禮重…不知興王府未來有何謀劃?”
問你唐寅有關戰事和寧王府的事,你避而不答,現在我問你興王府的事,你總不會再跟我打馬虎眼吧?
“哈哈。”
唐寅喝了兩杯,瞬間感覺意氣風發,差點兒就要吟詩作賦,或者是揮毫潑墨,作幅畫消遣一番,話也比先前多了起來,“興王府偏安于安陸彈丸之地,本只是皇族旁支,我在興王府只不過是想圖個清靜,并非是我心中有什么大志向,或是興王府有何圖謀。”
王守仁問道:“既然興王府無心朝堂紛爭,為何在剿滅盜寇之事上,卻是如此…激進?”
別人看不懂,王守仁卻能窺出一些門道。
興王再怎么說也是一方藩王,總該知道現在朝中是什么局勢,其獨子又是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朝中對于皇帝立儲之事多有爭議,你敢說這么激進剿滅江西來的盜寇,王府沒有野心?
流寇是危害一方,但與之交戰,需要冒的風險和付出的代價可不小,即便現在取勝,王府中也有死傷,面臨財貨上的損失…如果失敗了,那興王府在安陸的基業很可能會毀于一旦。
唐寅道:“皇親貴胄,哪個不想接近權力中樞?可你非要說興王是因有其他目的才跟盜寇交戰,實在是過慮了。
“試想一下,興王府地位就擺在那兒,無論做多少事,也改變不了現實…倒是盜寇前來,讓本地士紳百姓損失不小,興王府被劫掠的財貨、人畜可不在少數…有時朝中皇親國戚更著眼于眼前的利益。”
唐寅的話多少有點不客氣,似對興王府不敬。
此番言論好似在抨擊興王府只顧眼前一點蠅頭小利,沒有顧念大局,但正是這種帶著些許貶低的話,更能讓王守仁接受。
想想也是,興王府本就是眾矢之的,你表現越高調,越不符合儒家的中庸思想,反正興王府有著皇帝第一順位繼承人,原本可以悶聲發大財,靜觀其變即可,越是激進越容易遭致反噬…
那現在之所以冒險出兵,恐怕更多還是為保護王府在城外的王莊等產業。
一般儒官聽了唐寅的話,必然就信了,可王守仁始終不同,怎會被唐寅三兩句話便蒙蔽?
但他沒有多問。
明知你唐寅就是在我面前裝糊涂,我還想從你嘴里套取真實答案不成?這種事還是要通過我自己去觀察才行。
比如說民間暗訪一下,看看百姓對興王府風評如何,再便是試著接近地方士紳,從他們嘴里旁敲側擊,求取一些答案。
“伯安,涉及皇位傳承,我勸你少摻和,為人臣子當以保一方百姓平安為重,至于最終天下誰屬…呵呵,誰當皇帝不是當呢?”
唐寅說這話頗有點江湖浪子的灑脫。
你們這些當官的,要考慮誰當皇帝,考慮其中的利害得失,累不累啊?
你看看我現在多好?管他誰當皇帝呢,反正就算是興王府出了真龍,我也照樣可以閑云野鶴,逍遙自在。不像你王守仁,與你分開近二十年,經歷諸多風風雨雨,你的心早就累了吧?
王守仁點了點頭,沒再深究這個問題。
樓上這邊老友相見,把酒當歌。
而朱浩只能陪著陸松等人在樓下喝西北風。
要不是顧念唐寅可能會被王守仁為難,需要他隨時出面解決麻煩,朱浩不會留下等唐寅一起走。
現在看來,樓上應該在和諧交談,沒有大聲說話,唐寅也沒有再求助于他…
這是好事。
“朱少爺,要不先在后院給您準備一小桌,隨便對付一點?”陸松看不下去了。
我們這些侍衛,在這兒守著那是職責所在,但讓朱浩這個沒有任務在身的人在這里干等算怎么個說法?
再說了,朱浩為王府立下那么大的功勞,現在誰敢說他不是一號人物?對有能力有功勞的人不能虧待,也是王府一直推崇的賞罰分明的具現。
朱浩笑道:“不用了,平時你跟唐先生一起喝酒,持續的時間很長,但我估計他跟這位王中丞…不會喝太久,點到即止,估計再有一會兒就下來了。我先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