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
你的世界線,是唯一的、真實的、敲定一切的世界線。
億萬種“未來”從你的身上分裂而出——諾爾或許死于海妖,或許死于毒氣,或許死于核爆…但這些都是尚未敲定的狀態,終將收束至唯一真實的世界線。
在這些未來中,由于靈光一閃或棋差一招——你或許將成為最光明的你,你或許將成為最邪惡的你。“明”是你的可能性,“影”也是你的可能性,也許還有諸多你尚未觀測到的你。
最終——真實的結局只會依照你而拓印,你是唯一的真實。
最終——虛無與真實交疊成花,你是最明亮的你。
“但以你的命運線,你現在已經是最幸運的了。”離明月低頭自言:“我看過千條萬條你的未來,無一比這更幸運。”
蘇明安漂浮在黑暗中。
他意識到,相比于明與影的經歷,他的經歷確實最好。
“明”與“影”都是薛定諤狀態下的“可能未來”。只有蘇明安本人行走在唯一真實的時間上,他的未來未定,完全由自己親手創造。
一旦他死亡,就意味著唯一真實的他死去,所有的“可能性”都會失去意義,拓印為“蘇明安死亡”的現實。
“疊影…”蘇明安明白了疊影的本質。
在諾爾的某一種可能性中,諾爾選擇了升維,那些“諾爾中途失敗”的可能性沒有消失,而是收束至祂的身上。
但事實肯定沒有這么簡單。比如疊影是怎么做到的?那些虛無的世界線為何從蘇明安這條唯一真實的世界線上,分裂而出?明與影為何成為了分身?這些仍然是不解之謎。
藍光一閃,蘇明安回到了棋盤上。
他的目光跨越遙遠的星海,望向棋盤彼端的疊影。所以,如今的戰局是——唯一真實的他與諾爾,對戰那些中途失敗的世界線上的無數“諾爾”。
真有意思。
——唯一真實的我,與無數個已經失敗的我,成為了死敵。
“疊影。你讓我看到這些,是為了什么?”蘇明安說。
“你似乎有所誤解。”疊影的藍色雙眸夾雜著冷意:“我與諾爾沒有多大關系。他是他,我是我。”
“是嫉妒嗎?”蘇明安直言:“他是唯一真實的諾爾。你卻是他身上蔓延出的虛無未來。所以,你不甘心,你想取代他?”
疊影發出笑聲:“我為何要嫉妒他?我完成了他的愿望——擁抱高維。我成為了星空之上自由的冒險家——我甚至擁有嶄新的新世界——我比他強上百倍千倍,有什么嫉妒他的必要?”
蘇明安不置可否,卻想清楚了一個疑惑:“所以,你從副本開局就一直關注我的原因——是你想要一個同伴…我明白了,因為我確實應該是你的同伴。你想要一個…高維的我。”
諾爾問——“像你一樣的人,還有很多嗎?”
疊影說——“沒有了。你很特別,諾爾,只有你擁有升上高維的極強欲望,造就了我的“可能”。”
也就是說,不存在“蘇明安集合”的概念。“明”與“影”等可能性都是獨立存在的,他們沒有被集合成一個人。
所以,疊影需要一個同類。
疊影依然嘴硬:“在許多種可能性中,你并不是諾爾的摯友。在一些可能性中,你們甚至分道揚鑣、反目成仇。這與我看重你沒有關系。我個人也與諾爾關系不大。”
蘇明安輕笑了下。
他根本不在意疊影的態度。
唯一真實的諾爾就在他的身邊,他為什么要在乎敵人的想法?就算疊影是無數種諾爾可能性的集合,如今也只是擋在他面前的敵人。
“長歌,你是我的某一種可能性嗎?”蘇明安轉向長歌。
令他意外的是,長歌搖了搖頭。
“我不是。”長歌擺了擺手:“有關我的事,等一切結束后,我慢慢和你說吧。現在——請先升起理想國,把那個家伙趕走吧。”
蘇明安眨了眨眼。
在第九世界,蘇明安得知了“原初”的含義——原初,就是在不同世界里,與蘇明安極其相似的人。比如蘇明安生活在普拉亞,他就可能活成蘇凜的樣子。而蘇凜生活在翟星,他就可能活成蘇明安的樣子。但蘇明安與蘇凜只是相似,實際上仍然是兩個生命體。
在第十世界,蘇明安得知了“可能性”的含義——可能性,就是從同一個人身上蔓延出的未來。比如蘇明安在第一世界帶上呂樹,他就會是明。比如蘇明安染上了喪尸毒的黑暗氣息,他就會是影。
所以,如果長歌是蘇明安的“可能性”,那么長歌的故鄉一定是翟星。畢竟“可能性”是蘇明安的一種未來,不可能連蘇明安的過去也改變了。既然舊日之世不是翟星,那么長歌就不是蘇明安的“可能性”。
而且長歌也不可能是蘇明安的“原初”。因為“原初”是欽望、蘇凜、阿克托、蘇文笙那樣的人,本質不是蘇明安,不會擁有一模一樣的臉。
那么長歌的本質…就另有原因。
“我等你的答案。”蘇明安收回視線,取出了命運之劍。
對準分身軀體。
只要命運之劍刺下去,就會解封生命硬盤。屆時,蓄積了千年情感的理想國瞬間建立,千年計劃宣告完成,所有的故事在這一刻結束。
所有的等待都為了這一刻,所有的犧牲都鋪墊于這一劍。
“C1象,斜至F2。”他自語道。
晶瑩剔透的象棋子斜移,踏入代表大海的格子中。
與此同時,海域涌起萬丈波瀾。
無垠的碧藍中,延綿不絕的波濤攪動滔天巨浪,掀起直入天上宮闕的萬頃波瀾。
一位黑發少女,于碧海中展露面貌,宛如從海神的宮殿緩步走出。
她的全身染滿了烈火,升向星空,一路拖曳出長長的火焰尾羽,猶如鳳凰涅槃。
“那是什么?出海的水怪?”海邊的居民喃喃自語。
“不,不是水怪——碧色的瞳眸,全身染滿烈火,這是神話里的——”有人認出了她。
黑發飄動的少女,像是一道驟起的電光。人們喊出了她的稱謂——
“——審判天使…”
千年的神話降臨。
萬般時代瀕臨融合。鐵灰色的飛艇橫跨空中,猶如鎮壓蒼穹的灰云。古寺與佛塔帶著縹緲仙音,共行于鋼鐵大廈。西方城堡與東方亭臺樓閣并肩而立,仿佛黑白畫卷之上的彩色墨點。
冥府祭火,身挈魂重,翠鳥織赤,士入黃泉。
蘇明安握緊劍柄,黑發飄揚。
——生命硬盤是承載千年情感的方舟,仙之符篆是時間權柄,命運之劍是解鎖的鑰匙,舊日之眼是凝聚信仰的鎖鏈,理想國是屏障,千年歲月是代價,夢巡游戲是對等的位格,成神是矩令的承接者。
碧眸天使向他飛來。
她的皮膚滿是燒傷,眼眸始終微亮。
無數道身影與此刻的她交疊重合,天世代審判臺上的她,蒸汽時代的愛麗絲,樓月時代的孤女,現世的神女…
無盡的“可能性”在他們之間交疊蔓延,最終將收束為最完美真實的那一條——萬道歸一。
然而,蘇明安并不滿意。
——他答應過耳釘蘇文笙。
保下耳釘蘇文笙的那條世界線,制止一萬條世界線最終融合。
神靈最初拆分一萬條世界線,是為了利用世界的萬千種可能,尋找到唯一得救的那條未來。如今神靈已經找到了,所以不再需要剩下的9999條。可是…那9999條世界線,就注定消失嗎?
蘇明安今天看到的,稻亞城的高中生蘇文笙,是最幸運的萬分之一。但…那剩余的…那些蘇明安尚未碰到的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七的“蘇文笙”,就應當消失嗎?
哪怕只是“可能性”,他們也有存在的意義。
哪怕只是虛無的未來,無法存在于唯一真實世界線上,明與影這樣的人,他們也不該回歸虛無。
“我答應過你的,所以…我想擋在列車前,試一下。”蘇明安自語。他的聲音沒有人聽到,該聽到的人也不在了。
神靈要融合剩余的9999條世界線,是為了節約資源。但如果不會讓世界走向衰亡,神靈很樂意接受萬條世界線同時存在——因為這代表著世界的生機與潛能。繼續發展下去,總會有一條世界線中,會誕生出令世界長壽的方法,誕生出類似阿克托的奇跡。畢竟,一個蘇明安,和一萬個蘇明安,后者必定有更大的潛能。
世界的穩定,與世界的潛能,當作何抉擇?
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當作何抉擇?
如果沒有答應過耳釘蘇文笙,也許蘇明安根本想不到這一層面,他會直接融合一萬條世界線,畢竟對他而言沒有什么值得紀念的人。
但有了耳釘蘇文笙。
他給蘇明安掌心留下的短暫的月牙印…讓蘇明安沒辦法忘記…原來一萬條世界線里還有像他這樣的人。
他們不甘心,他們想獨立地活下去。
而他,答應過的。
“確實。”他握緊劍,低低笑了:“我確實…不喜歡戴耳釘。”
所以我記住了獨特而獨立的你。
所以你讓我明白了,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七的你們確實應該存活下去。
我愿意…為你說服神靈。
所以,你…
——最后確實拯救了你的世界。
“這世上有一萬個蘇文笙,太多了,令我感到茫然。”他笑了:
“但‘耳釘蘇文笙’永遠只有一個…就是我。我自始至終沒有忘記理想,即使是支離破碎的理想。”
“蘇大救世主啊…”
“我的世界已經不可能得救了,但你不一樣。”
這一回。
救贖不再是虛假的了。
你救下了。
你成功救下了。
你不用再埋藏新的橘貓。
無盡的你與你們得到了未來。
…即使你本人已經永遠無法知道。
審判天使將舊日之眼獻上,蘊含著她千年來轉接的積極情感,蘇明安左手攥緊了它,右手命運之劍重重揮下——
疊影無法阻止他。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疊影沒有任何與生命硬盤有關的因果線,所以沒辦法阻止。千年計劃確實很完美,本來就是必勝之局。
“蘇明安!撐過生命硬盤解封的負面情感,咱們就贏了!!!”山田町一已經激動得不能自已。
“回去,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伊莎貝拉如釋重負,她太累了。這二十天幾乎像活了幾輩子。
“大哥加油!你可以的!”莫言大喊。他雖然擔憂,但還是相信大哥的意志力。
蘇明安朝他們微笑,持劍刺下。他看到疊影那邊又動了一顆棋子,似乎是小兵,但沒關系,疊影已經是垂死掙扎,怎么下棋都不會改變局面。
命運之劍刺下,解封生命硬盤的一瞬間,完美通關進度走到了滿值。他長舒一口氣。
…所有工序已經做完,等他的意志力撐過去,就結束了。
只是,他的胸口傳來一陣寒涼。
眾人臉上的興奮一瞬間變為了驚恐。
劇烈的痛覺讓他覺察到了不對,鮮血濺上他的下巴。
他并未露出震驚的神色,低頭,看到胸口一朵綻放的藍玫瑰花。
鮮血噴涌而出,將藍玫瑰花染成透紅的艷色。
一柄藍玫瑰手杖——刺穿了他的胸口。從后背扎入,貫穿胸口,正好是心臟的位置,露出尖頭盛放的嬌嫩美麗的藍玫瑰花。
金發飄蕩在他的臉側,似漂浮的一抹陽光。少年眼中的浩瀚大海唯有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