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得知此事,單獨找上了蕭影。
“路夢身上有很多負面情感。這是你做的?”朝顏問。
蕭影聳聳肩:“她主動找到我,問怎么做才能幫到蘇明安。我正在研究怎么在黑霧中汲取負面情感,就把方法告訴她咯。”
朝顏說:“你還是沒有放棄建立舊日教廷?”
蕭影說:“蘇明安不允許,可我覺得有必要。我們既需要神靈那樣潛移默化的激發負面情感的方法,也需要我這樣一瞬間激發大波負面情感的方法。”
朝顏說:“但你要知道,大部分民眾都不會接受你這種方法——在黑霧中生存太危險了,這是一條紅線!”
蕭影笑了笑:“我要做的,本來就不會被大部分人理解。”
朝顏說:“一旦事態暴露,我們不可能為你站臺,不可能公開支持你的研究,只能把你貶斥為瘋子,因為我們不能讓民眾去學習你,如果所有人都認為只要進入黑霧就能冒風險變強,時代就亂了!”
蕭影說:“所以,我會自己默默研究。這是最后一擲的方法,不需要現在就拿出去。”
朝顏沉默片刻,緩緩說:“大家都會視你為缺乏人性的壞蛋。”
“隨他們怎么想。”
“所有的人都會厭棄你、鄙視你,對此你難道真的無所謂嗎?”
“…我無所謂。”
碧綠與漆黑的眼眸對視著,在對方的眼眸里看見了同一個人的倒影。
副本開啟第十五天夜晚。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蕭影私下人體實驗的事爆發了,觸動了人們敏感的神經。
蘇明安必須公開審判這件事。
他的處理方法是,把蕭影推入黑霧中,讓蕭影自己體會這種承載巨量負面情感的痛楚。
蘇明安知道,在這種特殊時期,蕭影的研究沒有問題,關鍵在于不能讓人們知道,他們不能在這個階段承認蕭影的研究傾向。
蕭影站在黑霧里。
這是圣城之外的霧氣。蕭影靜靜站在里面,漆黑的眼眸沒有映照出任何痛楚。因為身體上的痛苦不足懼,蘇明安的視線更令他痛楚。
蕭影向前走了一步。
短短的距離,他卻感到自己像是走了很久。蘇明安的視線始終凝固在他身上,像兩柄刀。
對神明的怨恨有一瞬間出現在了他的腦中,又很快消弭。為了文明延續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動用人體實驗——這是錯嗎?這是要被神明親手審判的錯嗎?人類到底在秉持多么虛偽而無意義的老舊三觀,為此唾棄他。
蕭影的視線顫抖了一會,很快想明白…他不應該把這件事暴露在明面上,因為神明是光明的、正義的、純白的。但凡神像出現半分污穢,人們的信仰產生了半分動搖,疊影都容易趁虛而入。
所以,錯誤只能堆積在他的頭上。….
即使誰都沒有錯。
“…合格的救世主…合格的救世主…我們果然理念相悖。你沒有錯,我沒有錯…錯的是誰…”
黑霧如同鋒利的刀,切割著他的靈魂,他忽然明白——錯的是電車。
他便緩慢地、伸出了滿是鮮血的手掌,血跡覆蓋了他的手臂,他裸露的皮膚都已經染成了透紅。
在人們譴責而鄙夷的視線下,他虛虛地、向著蘇明安方向抬起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在自己的視野里擋住了蘇明安的臉龐。好像這樣,就遮住了蘇明安望向他的視線。
一片透紅中,蕭影笑了。
“…對。”
“這樣…你就看不到了。”
“我依然是那個自由的冒險家,我能去圣城之外…我無拘無束,我沒有被任何賭約束縛著…”
“你永遠都…看不到我這么狼狽的樣子…永遠都不…”
在人們的喝罵聲中,他倒下了。
深夜,蘇明安走入蕭影的房間。
“白天審判我,夜晚卻為我療傷。”蕭影埋在被子里,低低地說:“…你才是真正的天使吧。善惡不明的天使。”
蘇明安坐在床邊,拿出牧師杖,慢慢給蕭影回血。他也不知道這種手段有沒有效,但應該會讓人舒服一點。
沉默了一會,被子里傳出悶悶的聲音:
“壞人是什么,理想是什么。”
“它們之間是對立關系嗎?我為了理想,成為了壞人,是我的錯嗎?”
蘇明安不說話。
蕭影忽然掀開被子,面對著他:“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哪個重要?神明…不,天使大人,你能告訴我嗎?”
蘇明安依舊沒說話。
蕭影漆黑的眼眸盯著他,好像在探究蘇明安眼里有什么特別的東西:
“…我一直覺得你是孤獨的。”
“你對這個世界沒什么聯系,只是因為許多人和你產生了聯系,把你的心死死拉在了這里。”
“朝顏殺那些罪人的時候,呂樹幫著殺染病者的時候,你坐在神座上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分明是孤獨的。而這份孤獨,只會被異化于你的神性,人們會認為你就該是這樣的。他們才不會關心你為什么孤獨。”
蘇明安回望著這雙漆黑的眼眸,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黑鵲笑著對他說:“人們追隨你,只是因為你滿足了他們的欲望,他們崇尚的是面包而非燈塔。”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百年后…一個黑色的身影披著斗篷,抬起頭,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墜微晃:“自下而上的變革很艱難,要付出大量的鮮血和生命才能達成。但自上而下的改革相對溫和…”
最后,他望見一個孤寂的身影永恒而絕望地凝固在蓬萊仙島上,痛飲著一罐又一罐的桃花釀。
他毀了蕭影的全部,毀了他的自由,毀了他的名聲,毀了他的后世。有時是蕭影有錯在先,有時是他必須為之,他們之間的聯系已經變得雜亂無章。而蘇明安甚至沒有精力去處理這些糾葛的聯系,他太累了。….
“…不要再做過激的事,我走了。”蘇明安起身。
“——你的心是誠的嗎?”蕭影這么問。直勾勾地盯著他:“——你為文明的心,是誠的嗎?”
蘇明安回望著他。
蕭影渴望在這雙眼睛看到一絲絲的雜質,這樣他就可以告訴自己,蘇明安是私心要報復他,才會對他處以這樣的刑罰,他就可以略微轉移自己心中的怨恨,有了一個可以寄托惡意的目標,不必為自己的內疚感折磨。
但是,沒有。
望過來的眼睛是漆黑色的,幾乎能望見倒影,沒有一絲雜質,亦或心虛、憤懣的情緒。
他已經把自己的邪念完全展現在了蘇明安面前,以最丑陋最狼狽的姿態,但蘇明安的眼里依然沒有其他情緒,就像完全接納,又完全忽視。
“…我真希望你恨我。”蕭影真希望把神明這張平淡的面具揭下來,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態。復雜的,莫名的。
蘇明安的眼神依舊平淡無波,像對待每一個無愛無恨的npc,他轉身離開了。
這讓蕭影明白了。
神明是真正的神明——不抱有任何私心,也沒有任何報復心,只是針對目前情況,下達了最優解的審判。所以他不該恨神明…他沒有怨恨的空間,只能被迫接受這種縈繞于身的痛苦,接受人們對他的畏懼與鄙夷。
這讓他只能開始恨自己。
拿出一座黑鳥雕塑,他將它抵在自己額頭,低低笑了,說著晦暗不明的話:
“…明明我們才是一樣的…蘇明安。”
副本開啟第十六天,凌晨。
天世代1年,12月1日。
穿越者們的往返已初步穩定,千年計劃即將進入第二階段。
即,建立夢巡游戲。以及打造出最大的生命硬盤。
后者先不論,前者需要蘇明安親自去做。
建立夢巡游戲需要“本土化”,讓人們在穿越的過程中沒有突兀感和排斥感——這需要試探出合理的游戲方案與規則,探究什么時代適合什么類型的游戲。
換句話說——蘇明安成為了游戲策劃。也就是千年后人們嘴里的“狗策劃”。
他不再坐鎮舊神宮,開始正式踏入時代之中。
——天世代1年,舊神時代。
此時,神靈剛剛“謀權篡位”,正在抹殺歷史,舊神的一切痕跡正在被抹去。不明狀況的人們正在焦急地收拾數據,試圖留住歷史。
蘇明安可以選擇魂穿,也可以選擇身穿。考慮到便捷性,他選擇了魂穿——魂穿神靈。
六棱鏡般的高樓透著寶石般的潔凈。他附身了神靈,高潔的陽光落在他的肩頭,像是從天而降的一輪太陽,潔白的長發恍若霜雪。
地面上,學校被打砸,大廈被爆破,醫院被闖入。由于沒有了舊神的帶領,人們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隔著遙遠的距離,蘇明安一眼就看見了正在大樓里飛奔的離明月,離明月也恰巧抬頭,隔著玻璃,與他對視了一眼。
與此同時,“離明月”手腕上的腕表阿獨感知到了和自己相似的腕表頻率,疑惑地出了一聲:“…嗯?”
“怎么了?”離明月說。
“嗯…不,沒什么…”阿獨沉寂下去。想著自己或許是感知錯了,怎么可能同時存在兩個阿獨呢!
高樓上的蘇明安沒有耽誤時間,很快開始行動。
觀察時代特征、人類性情、哪里適合植入時間通道,哪里適合植入系統提示。蘇明安與神靈商量著,敲定著一步步細節。
——以“時間”權柄建立通道,讓“玩家”得以降臨這個時代。
——以認知屏蔽建立“游戲系統”,設立“主線任務”與“支線任務”。
——以驅逐黑霧獲得的情感,轉化為能夠供給人類使用的能量,視作“經驗值”。營造“驅散黑霧就能獲得經驗值升級”的游戲正向反饋。
——以神諭引導當地人,作為“能夠提供正向反饋的npc”,給予“玩家”金錢和道具獎勵。
最后,確定游戲的具體內容。
考慮到舊神時代(天世代0年至天世代86年)主要以“抹殺歷史、護送生命硬盤”為時代主題。神靈提出,可以用“追逃游戲”的形式,把人們引導至黑霧邊緣。
蘇明安憑借自己的游戲經驗,提出可以塑造“非對稱式追逃游戲”,更具競爭性與積極性。保留刺激感,剝離恐懼感,讓溫馨化的動物形象代替殘酷的戰爭,降低人們的精神負擔。
經過討論,他與神靈定下“貓”與“小女孩”的主題,并未偏離模擬。
由于“玩家們”都是靈魂穿越,并非肉身穿越,一旦在游戲中死亡,現實中不會死亡,但會造成靈魂創傷。這就意味著夢巡游戲往往會造成瘋狂與精神崩潰。神靈提出,應當讓夢巡玩家能夠獲得更多的正向反饋,提高精神閾值。
蘇明安提出,可以增加“直播間”和“游戲論壇”的模式,讓觀眾們看到夢巡家的付出與努力,正向反饋夢巡家奮戰下去。同時,直播間也可以集思廣益,讓人類的專家團隊幫助頂尖夢巡家進行游戲決策。但也有危害性,畢竟人性之惡難以想象,觀眾們很可能會對夢巡玩家進行負面情緒輸出,適得其反。
神靈提出,可以增加“娛樂夢巡家”的定位。由他們承擔觀眾們的負面輸出。正向情緒輸出主要給予榜前夢巡家。
他們相互交換著意見,漸漸填補著模擬中尚未提到的內容,可以預見——
一只橘貓與一只藍眼睛布偶貓在千年后,踏足了這片土地。
布偶貓招呼一聲“小云朵!跟我走!”,橘貓便開始邁步,它們穿過車水馬龍,躍過高高的路燈,一切都像風一樣自由…
咔噠。
清脆一聲。
蛇的牙齒咬住了尾巴,成了一條銀亮色的環,完整而美麗。
——抱著小熊的小女孩站在教堂下,在貓咪的簇擁中,祂靜靜地笑了。
TE3·“你與他的理想鄉”(抵達最終舊日之地,建立理想鄉)完美通關進度: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