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疊影的話,蘇明安卻有些不解——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就算理想國建立了,但疊影的入侵程度這么深,人類已經沒辦法擺脫疊影,為什么疊影一副已經無法插手的樣子?
下一刻,他知道了。
神靈的雙手微動,絲線切分著大地,仿佛切分著一塊塊布丁。
看到這個舉動,蘇明安想到了很多。
和諾爾在烏鴉上的交流。
“我舉個例子。假設我這里有三個草莓布丁,一個叫現世,一個叫樓月時代,一個叫蒸汽時代。”諾爾將三枚草莓布丁放在烏鴉羽毛上。
時間不是一條直線,分割時間的是“空間”。所以蘇明安跨越世界邊緣后,才會見到蒸汽時代的愛麗絲家——因為他跨越的并非“空間”,而是“時間”。
抵達九幽中控室的信息。
原來每個副本被“拆解”為了10000份,每份中只有1個真玩家,相互映射。
當諾爾從魔女時代來到現世,不僅相當于他從328年來到了830年,也相當于他從“諾爾為主角的世界線”來到了“蘇明安為主角的世界線”。
千年后神靈要收束10000條世界線,因為要節約資源。那時蘇明安就在疑惑,為什么世界會出現10000條世界線,到底是誰干的?既然疊影無法插手世界,又是哪來的第三方切割了世界呢?
現在他終于明白——千年前,就把一個完整的世界分割成10000條世界線的…竟然就是神靈自己。
原來這分明是…
千年計劃中的一部分。
我詢問最古之天使,疊影在上,此世何解?
最古之天使如此說:“以世界拆解之,分為萬道歸途。以尸骨壘加之,以前世輪回背負之,以生生世世輪轉之,待到千年之后,舊神重歸,萬道合一,方成理想屏障,驅逐疊影,以解千年之愿。”
我訝異道:“拆解?將世界…拆解?”
最古之天使緩緩點頭:“世界拆解為一萬份,攪亂定位,疊影便無法鎖定。這樣一來,就算千年間疊影定位到了一些世界線,毀滅了它們,只要千年后能收束所有世界線,損失了一些時代也無關緊要。”
我為此震撼:“但最后誰來收尾?”
最古之天使微笑道:“——千年后,自有來人。”
——自有來人。
此人,來了。
拆解世界,以“10000”為之,即使千年間疊影處心積慮定位世界,也不過定位其中一條、十條、百條…
這就是疊影千年間高居星空的原因——祂根本不是被囚禁于星空,而是在星空上虎視眈眈,就等著定位更多條世界線。
人類斷尾求生,乘上持續千年的方舟——終有那么幾條世界線將被保留。
待到最后融合,千年積蓄已成,人類代代輪回的情感,匯聚于蘇生的舊神手中——
一錘定音。
理想國橫跨世界,以成——千年之愿。
人類的智慧,構建了世界如此繁華的格局。
大地開始裂解。
隆,隆,隆。
仿佛某種源自神話之始的古鐘之聲,光華自他們身上升起。
現下,讓“一”成為“一萬”。
千年后,再讓“一萬”成為“一”。
神靈的雙手牽引著一條條絲線,切割著這片偌大的世界。
細密的光華在祂身上流轉,那是一種美麗的、瑩綠色的光芒。
浩瀚的眼中波動著細致的數據,祂測算著手里的動作,精準至每一微米,指尖,向下——
靠近叢林的——切割成了原始荒野時代。
靠近河流的——切割成了大河漁牧時代。
靠近田野的——切割成了封建小農時代。
靠近海洋的——切割成了西方文明時代。
機械發達的國度——切割成了蒸汽朋克時代。
污染密集的國度——切割成了魔女瘟疫時代。
崇尚東方言靈的國度——切割成了樓月時代。
崇尚西方言靈的國度——切割成了騎士時代。
武俠時代…
海底時代…
工業時代…
電氣時代…
實驗時代…
一個、十個、百個、千個…一萬。
一個個時代被切分,神靈緊緊握著他的手,五光十色的光芒順著他們的手臂流轉,仿佛一雙上帝之手正在劃分山川河流,切割山脈、切割大江大河、切割悠遠的曠野、金黃的麥田…
由于之后神靈會抹殺歷史,因此時代的風貌,完全取決于它最初擁有的資源——
給予刀與火種,便是原始。
給予神像與盔甲,便是中世紀。
給予符篆與田野,便是樓月。
給予魔藥與獵槍,便是蒸汽。
給予鐵路與蒸汽機,便是工業。
給予電力與互聯網,便是現世。
——創世紀。
神靈的“觀測”權柄——用以探測整個世界的未來,清晰地呈現每個時代的始終——預計在87年,由于歷史被抹殺,人類應當踏入原始時代。預計在213年,鑄鐵技術發展,人類應當踏入了騎士時代。預計在287年,航海技術發展,人類應當踏入了海底時代。預計328年,瘟疫開始橫行,人類應當踏入了魔女時代…預計432年、512年、622年、679年、721年、787年、818年、829年…
祂近乎百分之百精準地“觀測”這些一定會發生的未來,將它們按照時代切割。
而舊神蘇明安的“時間”權柄——負責在神靈觀測完成后,“切割”這些時間,讓它們成為10000條時間線。
配合之下,世界在他們眼中開始波動、解離、區分…
倘若天堂有模樣,應當是如此的模樣。
雙神立于高空,恍若一對世界的指揮家,捏造著這個文明的形狀。
一段一段的時代隨著絲線的切割而逐漸分離、成型…像一塊塊五顏六色的七彩拼圖。萬千時代一點點成型,自時間與空間匯聚之處,無形的洪流化作長風,自四面八方席卷而來。
沒有任何場面比此刻更加震撼人心。
由山脊線蔓延的棕黃泥土路變為了石子路,呈現鵝卵石的色澤。而后,瀝青與混凝土降臨,取代了粗糙的石子路,最后演變為太陽能電池路,自動化電子路…時代一點一點發生著推移,又被依次切割、平鋪。
一泓澄澈的光,在祂們手中萌生。
多彩的時代,仿佛一只只四散的飛鳥,渡過風浪,向著悠遠的軌跡——百年、千年…生生不息,匯成長河。
蘇明安伸出手。
——起初,神創造天地。
祂說,
——我要,將你們解離為10000種可能性。
——我要,將你們劃分為10000條時間線。
因此,世界從“一”變成了“萬”。
然后,神平鋪天地。
祂說,
——我要,你們這10000個時代同存于世,不會游散于世界之外。
——我要,你們在空間上能夠相互聯系。
因此,神定下無盡之海。
從此以后,各個方向的世界邊緣,都將緊貼著不同的時代,如同國與國的邊界線——可能東偏南三十度是樓月時代,西偏北四十度是蒸汽時代,北邊某個角度又是幾百年前的某個時代。
‘時代’至此變成了一塊塊可視化的地圖。
神感到滿意。
——隨后,神斷絕往來。
祂說,
——我要,禁止人類跨越這些時間線。
——我要,在舊神正式蘇醒前,不允許人類提前融合這些世界線,導致被疊影定位。
由是。
神建立冰山。能量化作的觸須怪物守護世界邊緣,不許人類通過航海跨越時間線。
如此一來,即使千年后的金眸航海家撞碎冰山而行,也只能顧及船員,選擇返航。
——最后一步,神抹殺歷史。
祂說,
——我要,你們人類忘卻千年計劃,忘卻你們曾經同歸一源,忘卻你們曾經擁有同一個祖先。
由此,疊影無法通過蠱惑人類得知世界定位——因為人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時代已經駛向何方,又在何地。
于是歷史被抹殺,人類之史僅剩短短十數年。唯有理想國保護之下的稻亞城離明月與九幽,銘記著這千年來的歷史。
如此一來,千年計劃,終得初始。
待到千年后,
“萬”再化為“一”。
——此為必勝之局。
必勝之局。
我壽終之時,向最古之天使抱拳告別:“方舟已然啟航,存放于子孫后代之靈魂中。秦將軍,此去一別,代代輪回,千年再見。”
屆時。
舊神歸位,千年大計——
自稻亞城始。
此刻,無盡的時間與空間自蘇明安身上蔓延,無數道的可能性自他的腳下走出。
——328年的至高魔法使、512年的偵探、622年的大皇子、818年的蘇醫生、829年的蘇文笙…
他們仿佛描摹著他的身影,又像是他的無數種“可能性”。
——是誕生于不同時代、經受不同教育、踏足不同社會的——“原初”。
切割“可能性”、切割“世界線”——此為原初之誕生。
蘇明安閉目,時間的頌歌自他耳畔吹響,遠方傳來鯨魚般的嗡鳴。
不由喟嘆——
此為一場跨越漫長的贖回計劃。
千年前的理想國范圍尚小,只能保護九幽。但如果千年之后,理想國匯聚了千年期間一代代人的情感能量呢?
它是否能做到——覆蓋全世界,徹底驅逐疊影?
神靈讓人們忘記歷史,這種行為是對是錯,在世界線收束之前是未知。
——拆分時代,攪亂定位,讓疊影只能掠奪少許的世界線,斷尾求生。
——賦予不同時代的初始資源,讓人們乘上千年打亂的方舟,在歲月中泅渡,渴求人類不同時代的“可能性”。
——抹殺歷史,斷絕定位,將希望寄予千年后融合之時。
千年之后,舊神踏入九幽,承接異種王(最大生命硬盤)千年來積蓄的所有情感能量成神——那一瞬間——
積攢了千百年的智慧、知識、能源、信仰、情緒——統統收束至同一點。
千百年的苦難。
千百年的等待。
跨越千百年的使命與計劃。
傳承四十代人的積淀和堅持,前世與后世、生生世世的薪火傳遞——
——融會貫通,一錘定音。一瞬間在舊神身上開出千朵萬朵的花。
原來,遺忘是為了記起。
原來,麻木是為了清醒。
原來,抹殺是為了新生。
最終,時代的虛影完成迭代,文明的齒輪開始轉動,麻木的人們睜開雙眼,向著建立完成的理想國奔去——
——以矩令之名,令‘萬’道歸一。
——以成千秋之愿,以絕百世輪回。
沒有人敢斷言這是一條怎樣的道路。
文明將如同千瓣萬瓣的花朵,懸掛梨樹枝頭,朵朵盛開。枝蔓橫生,向著不同方向萌發,挖掘每個時代最深處的“可能性”。
——誕生千萬條分支,走出億萬道身影。
——竭盡千萬種可能,向億億萬萬道輪回。
藕斷絲連,卻也血脈相連。
草木蔓發。
春山可望。
白色觸須簇擁的神高居空中。
睽藍的時間之戒閃爍于他的食指,他的眼中滿是恍然,望著地面上這一塊塊“布丁”。
時間的河流在他身周繚繞而過,他的額頭、肩頭、指尖,沾染了萬萬千千的水面,宛如無數個原初的倒映。
整個文明仿佛在解離中傾覆、重生。
宛如白色羽翼的觸須下,青年的面貌呈現大理石的色澤。任誰也想不到他的年紀甚至比不過任意一個短暫的時代。
這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美景,是一整個文明、無數時代化作可視化繪卷的震撼。
仿佛夢與現實在彼此交融,時代的虛影切割、流轉、同行。
而他眨了眨眼,微微笑了。
——原來,‘你’可以是任何人。
沒有一個人在這場泅渡中毫無貢獻,即使是再平凡不過的‘你’度過一生,也獻上了千年方舟的情感燃料。
億億萬萬的‘我們’誕生于世,億億萬萬的‘我們’度過一生,積蓄的情感代代傳承…
請壘起‘你’的尸骨,終結于‘萬’道歸途…
圣哉。
圣哉…
看來他懂,
他知道奧林匹斯山上的神火為何而燃燒,
那不是為了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戰敗,而是為了有機會向諸神炫耀人類的不屈。命定的局限盡可永在,不屈的挑戰卻不可須臾或缺。
——《我與地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