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這一次勝利而干杯!”
“干杯!”
璀璨的燈光下,蘇明安舉起酒杯,向人們示意。
這是副本第九天,戰線蔓延至第二座塔。他已經奔赴前線,在第二座塔附近的尼伊民主聯盟落腳。這是一場勝戰的慶功宴。
“神明大人。”裝束華貴的紅裙女人托起他的手,隔著白手套親吻他的手背,目光柔軟而崇敬:“我有幸與你共舞一曲嗎?”
她是地得希公國的艾娜公主,也是最早與蘇明安結盟的國度之一。
蘇明安剛想開口,牢牢守護在蘇明安身邊的楊戚卻說:“不可!神明豈能與凡人共舞!”
楊戚語聲冰冷,形貌如同老樹。艾娜公主被這一聲嚇得花容失色,連忙退開。
“神明大人,您怎么來這了。”上清也立刻走來:“您既以舊神之名號召天下,就要保持神格,不能與人們過于親近。”
路也悄悄說:“蘇明安,不能讓人們過于接近你。如果有人混在其中刺殺你,對于你的威信會是一次大打擊。在這個世界里,信仰比什么都重要。這種慶功宴,你不用參與。”
望著人們崇敬而略帶疏離的目光,蘇明安心里清楚,這次的戰爭與以往不同——這是神戰,而非單純的領土戰爭。“神”要讓人們相信他是“神”,信仰才能擁有根基。
于是他離開了宴會,獨自一人站在夜色下。
橘子水在酒杯里泛著光澤,蘇明安凝視著自己身上繁復而華麗的服裝,它居然是那么合身。
金子與寶石打造的神杖被他丟在一邊,這神杖沒有任何能力,只是一根華麗的棍子。但他親口編造的“舊神神話”,賦予了人們對于自己的敬重,也讓他無法松開這根棍子。
“蘇明安…”長歌傳來聲音。
“嗯。”
“不能再拖了,異種王再不蘇生,我們沒有盟友,就撐不住了。”長歌說:“你沒有找到另外的‘身上有鮮紅蟒蛇’的人,這說明能讓異種王蘇生的載體只有愛麗絲。我們只能犧牲愛麗絲。”
蘇明安搖晃著杯中的橙汁。他曾以為,在《魔女敘事詩》中能找到其他辦法,但很遺憾沒有找到。
“我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蘇明安說。
蘇明安任由她咬著肩膀,望著她眼底里的色彩——那是一條鮮紅的蟒蛇,看來她的體內封印著什么。
愛麗絲瞳孔顫抖:“我最近經常聽到異種王即將出世的消息,難道說…我的體內,封印的就是異種王嗎?所以,我才會失去理智?”
她的命運是注定的嗎?
注定成為異種王的載體?
她不是很聰明,也沒什么天賦,劍術只能勉強自保。就連她成為神女,也是神靈想要給蘇明安設下陷阱。她這一生沒有獲得任何幸運,連各個數值都很差勁。
雪夜他救下她,當時他認為她未來肯定能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因為她是主角,主角能挽大廈之將傾。可系統沒有告訴他——“極其重要的角色”,指的是成為異種王蘇生的載體。
以犧牲為使命的主角,真的是主角嗎?
“不能再拖了,戰爭形式并不穩定。喚醒了異種王,我們就能一舉深入上古遺跡,找回千年前的歷史并擊潰神靈。通關時間已經過半。”長歌說:“我只是提出建議,我以你為主。”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再等半天,我再找找別的可能。”蘇明安說。
這不是出于感性因素,而是他敏銳地覺得,如果就這樣犧牲愛麗絲,好像不太對。而且,他也不信任長歌。
“好。”長歌的聲音隱沒。
第二場特效藥雨即將降臨,這次是由軍隊將仙之符篆和特效藥送進敵方深處。
這也是舊神軍與神靈軍正面相撞的第一場戰爭,之前的那些慘烈的戰爭,在這種規模下只能稱為小打小鬧。因為“喚醒歷史”是神靈最痛恨的事情,這次神靈不會放水,會竭盡全力派軍。
蘇明安也知道這場戰爭的重要性。如果勝,就意味著歷史再被喚醒數百年,許多信息也能涌現。如果敗,就意味著歷史的喚醒到這一步終結。
他站在城墻上,雙手撐著城墻,突然感到眩暈。
——密密麻麻的人們站在城墻下,數量多到令人頭皮發麻。他們的五官從肉眼可見蔓延至連身影都不可見,像一層一層重疊的黑色濃云。
金紅色的旌旗飄蕩在風中,這是玥玥給他設計的燈塔旗。見此旗幟,便知曉軍隊屬于舊神。
這三年,許多繁華的現代都市被封鎖,成為了類似稻亞城的廢棄地帶。除此之外,傷亡人數也在急劇上升,城市被異種毀滅的事情頻頻發生,圍繞信仰和國土的小型戰爭連綿不斷,恐慌與絕望的情緒每時每刻都在蔓延。流離失所的人們組成了難民潮,遍及了整個世界。
——水島川空三年前在天際對舊神斬下的那一劍,就是一切的始端。
特效藥雨喚回的歷史、蒸汽時代帶來的神權戰爭、遺跡出土帶來的異種蘇醒…數根導火線在那一瞬間被點燃,仿佛從一個時代驟然進入了另一個時代。
最開始,軍方曾試圖維穩秩序,甚至與聯合政府聯手,挽救那些被異種入侵的大型都市。然而行動結束的三天后,那座大型都市就再度淪陷。就連萊洛帝國的畢維斯皇子都只能望著再度淪陷的城市,痛哭出聲。
此后,軍方還試圖征兵,擴大軍事規模。但人心不齊,難以擁有強大的號召力。于是,在李御璇等人的引火下,軍方和聯合政府等大型勢力,被徹底拆成了兩派。
——一派信仰神靈。他們相信“神靈大人不會毀滅世界。是舊神喚回歷史,導致了異種蘇生、傷亡慘重。”這種神諭。
——一派信仰舊神。他們相信“舊神竭力喚回歷史,是為了獲得強大的力量,阻止神靈毀滅世界。舊神愛著人類。”這種神諭。
也許,這兩邊都是正確的。
也許,分割他們的,僅僅是一座無形之手降下的“巴別塔”。
自那以后,百億人口完全拆成了兩派,要么信神靈,要么信舊神。圣盟軍在蒸汽時代的加持下,變得越發瘋狂,只要有人稍微說神靈的不好,便要施以火刑,導致無數人背井離鄉,涌向支持舊神的城池。也有無數人感到恐懼,選擇安穩地待在神靈所屬治下。
聯合政府就此名存實亡,他們本就失去了號召力和強制力。如今更加充當吉祥物的角色,幫助一些國度協理政務。許多議員和將領已經投靠雙神,渴望在這大變的秩序下,能夠爬到以往一輩子都爬不到的位置。
就像蘇明安身邊的“舊神侍從”伊芙林,她以往只是一名不起眼的議員,沒什么話語權,如今卻能擔當軍事指揮的位置,一人之上萬人之下。這場戰爭給了她晉升的機遇。像她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蘇明安望著城墻下難以計數的人們,他們的軍服不統一,什么顏色的都有。這些軍隊來自五湖四海,很多是各國所屬,很多是散人聯盟,很多是零散游兵。
他們看著他的視線,有崇敬、有信仰、有尊重、有嫉妒…
即使有舊神之名,也不是每個人都想參加戰爭。許多人只是流離失所,被迫參軍。許多人希望博得名聲、光宗耀祖。還有很多人是因為城市被毀,必須贏下戰爭才能讓親人活下去。更多人是知道神靈要毀滅世界,所以才拼死一搏。
但無論如何,他們選擇了他…祂。
“神明大人,麥克風。”有人遞來了傳聲工具。
蘇明安接過麥克風。他總覺得自己仿佛在踏足一場永無止境的夢境中,每一次演講過后,還會有下一次演講。每一次戰爭過后,還會有下一次戰爭。
陽光刺入他的瞳孔,他略帶酸澀地眨了眨眼,口中醞釀著語句。任誰也不會想到,這位在百萬軍民前演講的舊神大人,在半年前還會為一場班級演講而緊張。
“據統計,已有超過21億人參與到了這場規模甚大的戰爭中…圍繞著舊神與神靈、異種與人類、黑霧與土地的戰爭。”蘇明安開口:
一瞬間,人們安靜了下來。
山田町一為他揚起旗幟,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二十三個國度、二十七個獨立城市,共五十個獨立政體參與了這場戰爭。參與者包括且不限于,世界軍方、聯合政府護衛軍、夢巡家、都市守護部成員、自救聯盟成員、圣盟軍、舊日教廷信眾、自發組織的游軍、樓月符篆軍團、雇傭兵、城防軍、以及普通人…其規模甚大,遍布世界,已上升至‘文明之戰’的層級。”
“很多戰爭并沒有明確的目的,只是為了存活。特效藥大雨帶來了許多早已被忘記的各國歷史遺留問題,一些盟友國對彼此大打出手、分崩離析。還有一些戰爭只是為了打退異種的襲擊。但更多的戰爭只是為了一個原因——你是否相信舊神。”
“是否相信——我。”
蘇明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這些年,我看見過許多人,許多事。”
“麻木而固化的秩序持續了許久,許多人自生下來就沒有選擇和上升的權力。”
“被遺棄已久的城市,檔案有污點的女學生一躍而下,制約她的不是她不努力,而是她的祖上背棄了神靈。”
“生性樂觀的夢巡主播,明明有凌云之志,卻只能困于小城之中。甚至因為只能笑不能哭的規定,每天吞服過量的藥物。”
“生來是異種的老師,即使沒有害過任何人,也必須遁入黑暗,此生不再見光。他的最后一課,使人的欲望展現出鬼的兇惡。”
“正直堅決的議員,僅僅因為子虛烏有的罪名、一記獵魔令,便要被推上高臺,慘遭處刑。”
“苦心等待兒子歸家的母親,因為所謂的‘不能喚醒歷史的特效藥’的方舟計劃,親手殺死了她最愛的兒子。”
“還有許多…我不曾看到的人與事。”
“我不敢假設如果選擇了我,我是否能比神靈做得更好。我不會許諾給你們每人每天多少面包、多少牛奶。我只會許諾,我會竭盡全力,帶你們走入沒有‘命運’的時代。”
“固化的時代已經過去,世界被動蕩分為了零碎的土地。倘若你們不服于自己往日的人生,想要創造新的傳說,當然——這里便是你們的起始地。”
“可以笑,可以哭,可以歌唱,可以繪畫。怎樣都好。倘若你們愿作鋼鐵森林中間的最后的夜鶯,我許你們在陽光下歌唱。”
“我許你們——擁有自由的、不被任何人操控的靈魂。”
“我許你們——擁有不再被牽引的、由自己掌握的…命運。”
蘇明安的演講持續了二十分鐘,直到情緒值抵達滿值。
他舉起權杖,金子與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的眼眸也如同寶石。
一瞬間,人們高喊起他的名字。
他們高喊著——
阿薩斯托帶領著我們。
舊神,阿薩斯托。
這是蘇明安在一本古籍里翻到的名字,古籍已經非常模糊,文字也斷斷續續,應該是舊神的一部分真名。
可他翻遍古籍,也沒有查閱到神靈的真名。如果說神靈是謀權篡位者,阿薩斯托的身邊應該會有神靈這個人。但沒有找到,仿佛神靈是憑空出現,突然抹殺了舊神的一切。
于是蘇明安合上古籍,前往硝煙密布的戰場。
沉甸甸的神杖握在他的手心,紅寶石仿佛人們胸膛間跳動的心臟。
“秦將軍。”
“嗯?”
“您怎么不繼續彈了?我很喜歡您的琴聲。”
“可我不愛彈,這總讓我想起祂。”
“您在千年后,會見到祂的。”
“我們終將于千年后的時代相逢,以解千年神話之愿。
——《朝顏日記》